秀丽江山-李歆
侥幸的是洞里的一处角落居然存有干草和枯枝,刘秀生了火,回望我满脸痛苦的模样,慌得变了脸:“不是说腿伤无碍了吗?”
我咝咝吸气:“碰上阴天下雨就不行了。”
他默想了片刻,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外衣湿了,他随手脱了扔地上,然后把内里的小衣也扒拉下来,的露出精壮的胸背。
我只瞄了两眼,心跳便开始紊乱了。他倒没什么异样,专心的将内衣裹住了我的腿:“衣裳湿了,要不要脱下来烤干?”
舔了舔干涩的唇,我赧颜:“好。”慢吞吞的把外衣剥到一半,突然记起自己为了方便行军打仗,贴身用丈尺长的绢布素胸勒腰,加上这一层布料后,又怕穿衣多了闷热,便没再穿亵衣。
我紧了紧衣襟,有些为难。
“怎么了?”
我咬唇,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黄大姑娘了,犯不着为了脱件外衣跟他多矫情什么,只是……有些东西却仍是让我心存芥蒂。
思量良久,我终于憋着气问:“你怕不怕我?”
他露出一抹困惑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慢慢卸去衣衫,然后转身背向他,三下五除二的将束胸的罗绢也扯散了。
满头青丝盘了男儿发髻,我着背,闭上眼睛:“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身后再无声响。
沉默许久之后,有双温暖的手抚上后背,我打了个冷颤,险些哭了出来。
“怎么搞成这样?”
我屏息:“自己弄的,是不是觉得我挺心狠的?”
背上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却因为当时经常被问意弄裂疮疤,结果伤口反复受创,最终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丑陋伤疤。
我能清楚的感触到那双附着在我背上的手,正如何高高低,坑坑洼洼的在缓慢移动。
“还疼不疼?”
“比这两条腿好多了,除了伤疤丑了点,其他的没什么感觉。”我尽量放慢语速,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在淡淡的叙述着。
背后没了动静,我僵硬的梗着脖子,紧张不安的绷紧了身体。
洞外雨声如泄洪一般,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我有些害怕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想将自己蜷缩起来。不知怎么的,那种微妙的自卑情愫竟慢慢渗进我的心里,让我越来越彷徨。
那声微弱的抽气声就在这个时候从我脑后猝然响起,紧接着正瑟缩自卑的我,被拥进一具温暖的怀抱。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沉闷的吸气,微微发颤。
我愣怔片刻,骤然明白过来。
“秀儿……”伸手绕向身后,轻触他的面颊。
粗重的呼吸声悠长而沉闷的萦绕在我耳边,他不说话,只是将我抱得更加紧了。
肌肤相抵,我俩正用一种近乎的方式紧贴在一起,然而无关旖旎缠绵,无关放纵,他抱着我,我靠着他,却在平静中感受到了彼此间的依赖。
相濡以沫。
他之于我,我之于他。
彼此心连心的靠在一起,让我有了一种全然放松的惬意和安详。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幸福?
雨过天晴,当我们两个人离开那处壁洞时才发觉原来冥冥中恰有因缘,那处地方正是五年前小长安遇劫,我抱着刘兴逃难途中中箭,刘秀在此替我拔箭疗伤的洞穴。
难怪洞中尚存干草枯柴,可供生火之用。
刘秀在草甸子寻到我时,我能断定当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场,他身边并未带随从,然而当我们天亮时分离开山凹时,走了不足百米便见有两三百人的兵卒持戟巡逻。
刘秀孤身一人离帐到找到我与我在一起独处山洞,想愧无他人知晓我二人行踪,然而现在看这些士兵显然有备而来,见到刘秀时并无意外神情,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似乎再自然不过的事。
陡然想起阴就曾提过刘秀的斥候力量非同小可,由此可见,阴家的网虽然厉害,刘秀旗下的斥候也不容小觑,否则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马上寻到天子踪迹。
念及此,背上突然滚起一道冷颤,汗水涔涔浸湿衣衫。我不愿引人注目,是以低着头跟在刘秀身后假作侍卫。
趁着他与人说话份,我脚底抹油,打算开溜,然料被他回头一把抓住:“想去哪?”
“出恭……”
他笑:“朕陪你去。”
我大糗,憋红了脸:“不用。”
他攥紧我的手,扶着我的腰,小声叮嘱:“你腿脚不方便,而且……朕怕你学高祖……”
底下的话不言而喻,他早看穿我想借屎尿逃遁的把戏。我无计可施,暗地里拿指甲使劲抠他手背:“碰上你,我还能使什么坏?”
别看刘秀一派温柔,他鸡婆起来的唠叨本事我早有领教,于是识趣的直接选择放弃。
安安静静的和他一起坐上一辆双马轩车,自始至终他都紧紧握着我的手,片刻不放。带着一种莫名的惆怅情绪,我坐在车上随他一同回营。
车辘滚动,经过小长安村落时,村内百姓三三两两的聚在村口,齐齐向车辇跪伏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刘秀具是含笑以对,并无太多的君王架势。眼前的情景一晃而过,转眼绕过村落,我眼前一亮,愈发对四周景物熟稔起来。
“停……停一下!”我着急的摇晃他的胳膊。
不等车马停步,我挣开他的手,从车上纵身跳下,往西飞奔而去。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厉吼,震得我身子微微一颤。然而我此时脑海里只剩下那一片齐人高的茅草地,踉踉跄跄的一头钻了进去。没等我在草堆里钻入十米,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一股强大的蛮力将我整个人向后仰天扳倒。
“你要去哪——你还想去哪?”他颤抖着扣住我的肩胛,五指用力,似要捏碎我的琵琶骨。
我吃痛的耸肩,试图挣扎着甩开他。
刘秀又惊又怒,一改往日的那种温文尔雅,满脸的痛心和震惊,过得片刻,他终于松了手,表情也渐渐恢复平静。
我揉着疼痛的肩胛,叹气:“我不是要逃……”
他跨前一步,紧挨着我:“那跟我回去。”
“我说过不逃就不会逃,你别把我看成犯人似的。”
他轻笑:“你确实犯了谋逆的大罪。”
“哦?那依汉律,当如何判罚?”
“拘,终身。”他表情严肃,语气却带着一抹柔情,伸手仍是扣住我的左手五指,“回头朕要打副铁索,将你锁起来,这样你便无法再乱跑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对他无意间流露的孩子话,感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晌,我答:“那你赶紧锁住了,跟上来,丢了我可不负责。”
右手拨开草丛,我奋力往前迈出,刘秀亦步亦趋,这可急坏了随侍的那帮兵卒,纷纷手持武器上前帮忙割草开路。果然是人多力量大,没片刻功夫,眼前的乱草便被绞割干净,空出一大片地来。
空气中弥漫着杂草的青涩气味,我停下脚步,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
“终于找着你了……”蹲下地,我伏在一块长方形的石条上痛哭流涕。
石条后是个拱起的小土包,上面同样长满了杂草荆棘,我边哭边拔,草叶粗糙,荆棘锋利,瞬间割伤我的手,在我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
“丽华!”刘秀适时阻止我。
我转身扑进他的怀里:“表……”
泣不成声。五年了,我数次踏遍小长安附近的山山水水,却总是没法寻到当年埋葬邓婵的确切地点。那座简陋的小小坟茔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似乎永远湮没在了尘嚣之间,化为了虚无。
可我知道,它在那,始终在那……等着我,带她回家。
刘秀悚容肃穆。
石条作为临时墓碑依然忠实的矗立在坟头,然而当初用血水所写的“邓婵之墓”四个字,却早被雨雪风霜给侵蚀销抹得一干二净。
西汉末年的这个动荡岁月,墓地皆好厚葬,事死如事生,可我当初逼不得以,无奈下只能让邓婵栖身于此荒芜之地。
这个年代还不兴给坟茔立碑,若非我当时懵懂懂的替邓婵竖了这块石碑,权作今日相认的记号,她便只能孤零零的埋骨地下。江山易主,风云变幻,小小孤坟,到如今却又如何还能寻觅得到?
“终于找着你了……我终于找着你了……”我突生,泪流满面,“表,我会带你回家。你听到了吗?我来带你回家了……”
“丽华……”
我倏然跪下,呜咽:“邓奉背恩谋逆,其罪虽当诛,却还请陛下念在往日情分,饶恕邓氏一族,切勿牵连他人……”
“你起来。”他拽我的胳膊,使劲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朕答应你,朕会命人将邓奉归葬邓氏宗祠,连同邓婵一起……邓氏一族乃有功之臣,朕只会嘉许,不会连株。”
我默然转身,望着那凄凉的孤茔,突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的气力,厉声哭喊:“表——丽华带你回家——”
邓婵,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若当真在天有灵,便请你和孩子一起,随我回新野,回家……
4·母仪垂则辉彤管 婚配
征西大将军冯异,推军直抵长安上林苑,延岑、张邯、任良联合向冯异反攻,皆被其击溃,延岑大败转而放弃关中,从武关南下南阳。
此时天下饥荒,物价飞涨,一斤黄金只可购得五升豆子,所有通往关中的道路皆被切断,粮草军需无法运入,冯异的军备物资不足,帐下将领士兵只能以野菜树果充饥。刘秀当即命南阳人赵匡任右扶风,设法带兵襄助,运送缣、谷等补给。
将邓婵的骨骸迁至新野邓氏祖坟安葬后,建武帝终于决定从小长安拔营北返。五月廿四,经过长途跋涉后,我跟随刘秀回到雒阳,再次回到南宫,做回西宫阴贵人。
回宫后没多久,听闻从关中逃到南阳境内的延岑,连夺数县,建威大将军耿弇出战,将其阻截在穰城。延岑大败,仓皇逃至东阳,与另一股乱民势力秦丰勾结,秦丰将儿嫁与延岑为。
联姻与政治向来便是互通的,像是一条绳上的两股分叉线,紧密的缠绕在一起。以前也许我还曾对这种政治联姻抱有某种幻想,有些自欺欺人,到如今却早已将这一切从里到外看得再透彻不过。
回到宫里,一切像是回复到了原点,可有些东西却又分明不同了。我没主动去见过郭圣通,按理这是有违礼制的,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我只是后宫姬,说不上晨昏定省,也该日日问安才是。
但我心里总是鲠着那根刺,无法完全释怀,反正对外我已经抱恙一年有余,也实在不差这几日了。
邓禹也从南阳回到了雒阳,刘秀重新授予他职,任命为右将军。他虽谢了恩,领了命,却到底有些意兴阑珊似的,仿佛无论什么事都不再挂念在他心上,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那几日刘秀忙于政务,宁平公主刘伯姬便时常入宫来陪我聊天解闷,我其实明白此乃刘秀授意,怕我一个人待在寝宫难免胡思乱想。我是个受不得寂寞和冷清的人,这般跳脱,不爱受拘束的子,刘秀最清楚不过。
刘伯姬来了几回,和我相谈甚欢,没多久聊天的话题便从她的子慢慢延伸至一个叫“李月珑”的孩儿身上。刘伯姬口中的这个孩子乃是李通的堂,年方十七,恰是值得婚配的如年纪。刘伯姬屡屡提到她的名字,对她褒扬甚多,提得次数多了,我再假装糊涂也搪塞不过去了,只得开门见山的明说:“若是当真贤惠明理,不妨回明皇后,接进宫来安置吧。”
我原以为刘伯姬会如释重负,谁曾想她听完我的话后竟是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错愕表情。
“三嫂你当真病得不轻!”说完这句,她忍不住一阵仰天大笑,直笑得肩颤栗,发髻松动,“我皮痒找死呢敢跑你这里来给我三哥塞人!”她抚着鬓,喘气直笑,“三嫂你真是……我三哥那子你还不了解么?我哪敢多嘴替他说媒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省得你胡思乱想的又想歪了。直说了吧,我是瞧着月珑那子稳重得体,品貌尚且是其次的,难得的是她待人接物,都显得落落大方……梁侯年岁也不小了,这二人摆一块正好登叮嫂子与他自幼知交,也好说和说和,这事成了,也是件事。”
我咯噔闪了下神,愣了老半天才醒悟过来,讷讷的讪笑:“你说的在理……”
邓禹的这门亲事说得十分顺畅,没费多大的周折便顺顺当当的办成了,邓禹一口应允了这门亲事。邓李两家皆是望族,联姻也算蹬当户对,虽然是战乱之时,这场婚事倒也办得甚为隆重。
亲迎当晚,身穿?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