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他果然慌了神,没去在意我刚才的说词,重新将我拦腰横抱在怀里,大声叫道:“代卬!”
“诺。”代卬忙找人打着灯在前头领路。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动身子,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你腿上有伤。”
“腿伤早好了,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
“不是尚有宿疾难消么?万一……摔一跤可如何得了。”
我听了又羞又恼,伸手在他胳肢窝使劲挠痒:“你到底是顾惜我,还是顾惜我的肚子?”
他被我挠得手软发抖,却偏又不敢松手摔着我,柔声哄着:“别闹……你和孩子,我都要。”
我松了手,愣愣的,觉得眼眶湿湿的,情绪失控的直想大哭,忙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以此掩盖自己的失态。
回到寝宫,琥珀打来了热水,刘秀却下令摈退众人。
房里只剩了我和他两个人,他笑吟吟的卷了袖子,伸手入盆试了试水温。我坐在沿上正自纳闷,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脚踝,脱了我的袜子。
“你做什么?”没等我惊叫出声,他已经握着我的脚放进了水盆里,“使不得!”我真被吓坏了,急忙抽脚,却被他用手死死摁住。
“别动!”他笑着握紧了我的双脚,水温热,他的手心更是滚烫如火,“不把脚捂热了,你会睡不踏实。”
我目瞪口呆,忐忑不安的注视着他。若是换作以前,我大可坦然接受他对我的种种示好,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是天之骄子,怎能再做寻常贫贱夫间的事情?
刘秀浑然未觉不妥,跪蹲在下,自顾自的将我的袴腿卷高,露出膝盖。他拧了热帕子,从我双腿膝盖处慢慢往下擦拭,边擦边随口问:“腿伤也要注意,现在你年纪尚轻,自然不觉得……日后生养,难免会疲累。总不能儿孙绕膝承欢时,你却……”
我一棒住他的手,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落下,哽咽:“到那时,若真不能走了,我便让你抱着我走。”
他抬头,眼中满是宠溺:“我比你大那么多,只怕到时早已老得抱不动你了……”
“我不管!抱不动你就扛着,扛不动你就背着!”我情绪激动起来,近乎耍赖的磨着他。
“好,好,好。”他拗不过我,哄孩子似的连声答允,“我背着你,你想去哪我便背你去哪。”
我破涕为笑,像个终于吃到糖果的孩子。半晌,我伸手抚着他宽宽的额头。
三十二岁的刘秀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不算年轻了,他的额角也因为岁月的打磨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不复以前的光洁。许是太过爱笑的缘故,眼角的笑纹比旁人更显突出,虽说并不显老,却总也不似当年与我初识时那般青靓眼了。
“秀儿!”手指一一滑过他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双唇,我欷殻ё牛卸牛苍米牛剜牛拔乙闵⒆樱芏嗪芏嗪⒆印饶阄伊礁隼系枚级涣肆耍闳煤⒆用抢幢澄颐牵闼岛貌缓茫俊?br />
他的双眸熠熠闪光,那般清澈明亮,一如湖面上倒映的宸星。他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我,喉结错动,最终化作一声低咽:“好。”
4·母仪垂则辉彤管 返乡
翌日西宫传出喜讯,长秋宫按制遣人送来皇后的赏赐,悟着接了,然后让琥珀谢了来人。一番折腾下来,倒是觉得才用罢早膳的肚子又有了饥饿感,正准备叫人弄吃食,刘秀从却非殿早朝回来,见了我命人堆在大堂上,当牺牲、祭品一般供奉的赏赐物,原本舒展的眉竟紧紧蹙了起来。
“快来瞧,皇后娘娘赡……我儿真有财运,还没出世呢,倒先替他娘赚了一大笔进账。”我佯作未见到刘秀动容的表情,拉着他一路看去。
他颔首微笑,转移话题:“才下了朝,又得了件喜讯。”
“什么喜讯?”
“梁侯李氏,与家中媵均有了身孕,明年四月里,兴许便能和我们一般,喜获麟儿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从他的微笑中瞧出一丝异样的兴味,一时领悟到他的真正用意。虽说明知他是在吃味儿,所以才故意讲出这番话来,而且……邓禹能得子嗣,于情于理都应视为喜事,但我仍是讨厌那种什么都被他看透,且一副十拿九稳的笃定优哉表情,心里一恼,一些本不该挑明的话,便未经思考的冲口而出:“那可真是太好了!的俸禄微薄,一年里能管着自己吃用销便不错了……梁侯有喜,正好拿着皇后的赏赐做个顺水人情,想来陛下不会责怪……”
刘秀有一瞬间的愣忡,但转瞬即逝,搂住了我的肩膀,细声慢语:“别顾着忙那些琐事,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
换作以前,卫计非得打破砂锅的跟他较真到底,但现在……我嘻嘻一笑,顺着他的话说:“觉得饿了,叫人准备了些吃的,你要不要也用些?早朝累不累?”
“不累。”
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晚上非忙到三更后才睡,思虑国事,忧心战况,周而复始,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苦熬,哪是这简单“不累”二字便能敷衍过去的。
我明明清楚,却只能放在心底暗暗叹息。
闲聊间,中黄门将一应餐食奉上,我笑着邀请刘秀一起用膳,他却只是摇手,我也不跟他客气,大笑着正跪下,他却在边上突然说道:“别那么正坐着了。”
不跪坐,难道还让我趺坐?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踞坐,可是……
“陛下,这恐怕与礼不合吧?”
“阴姬什么时候也顾忌礼仪了?”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笑眩
“新野阴姬自然不必顾忌礼仪,但如今是汉宫掖庭阴贵人。”我盯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的告知现实。
“朕……赦免贵人失仪之罪。”他也很认真的回答我,“寝宫之内不必太过拘礼,且,尔非皇后,不必母仪天下。”
他分明就是狡辩,瞎掰外加胡扯。
我哧然一笑:“领命,叩谢圣恩。”
我假意要跪拜叩首,他那皇帝架子终于摆不下去了,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托着我的手肘:“别闹,别闹……有娠之,目不视恶,耳不听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胎教?
我眼珠子瞪得溜圆,想到自己身为孕,反而还得让一个大男人来说教如何安胎之法,不免别扭。转而想到他早已不是初为人父,知识面之广,经验之多,自然在我之上,不转生出一股浓浓的醋意。
“竟不知陛下还懂得胎教之法。”
他扶着我在软榻上踞坐,笑容里竟露出一丝腼腆:“昨日才问了太医令……”
我吃惊道:“昨天?晚上吗?难道你趁我睡着了,又出去召见了太医令?”
“啊……”他含糊的哼哼,算是默认,白皙的面颊上竟而微微浮现一丝绯。
我忍俊不,噗哧一笑,内心里涌起一股暖暖的甜蜜。忍不住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在他泛着淡淡绯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无视一旁众多的宫人内侍。
刘秀清咳一声,颧骨双靥的颜却愈发红了,微窘的转移开目光,落在一旁的食案上。
“怎么有兔肉?”
我瞟了眼食案,菜很丰富,荤素搭配得也很好,兔子肉切成小块状,做的是热炸,不是肉干,闻起来一股肉味。
“你喜欢吃兔肉?”我随手夹起一块,“那便尝尝吧……”
话还没说完,木箸被他用手一拍,夹着的兔肉“吧嗒”失手跌落,滚到了我的裙裾上。没等我尖叫,他已抢先说道:“妊不得食兔。”拾了那块落裙裾上的兔肉,连同那盘子喷喷的油炸兔子,一并端了,直接递给随侍的代卬。
我满脸不悦:“为什么?”
他语重心长,非常严肃的望着我说:“妊食兔,子生缺唇。”
“啊?”我下巴险些掉了,嘴张得大大的,“敢情婴儿长兔唇畸形的,就是因为吃了兔子肉?”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扭头叮嘱代卬:“以后贵人的膳食由你亲自盯着,饮食必精,酸羹必熟,毋食辛腥。但凡葱、姜、兔、山羊、鳖、鸡、鸭等物,皆不可食……”
“那么多忌口,那你让我吃什么呀?”我大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叫道,“兔子肉吃了会生兔唇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生姜不能吃?山羊、鳖、鸡、鸭这些也不能吃?”
“不能常”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朕仔细问了太医令,这些都不能常”
“为什么?”我坚决铆到底,都说孕容易害喜,好容易我对食物都不算敏感,味口也极好,就连那些带刘英的保姆也说我精神好,味口好,算是个有福之人,没逾害喜的罪,实属难得。
“妊娠食姜,令人多指。”
“呃……”额上垂下数道黑线。
“食山羊等物,令子无声……”
兔唇,多指,哑巴……我险些抓狂,古人果然难以沟通,居然迷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
“丽华,别任,听话,只要熬过这几个月便好。”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抚着我的不满,嘴巴凑近我的耳朵,贴着耳蜗细语,“我知道你辛苦,不然……我陪你一起忌口如何?”
我斜着眼瞪他一眼,没说话。
他反而笑了,用一种很轻快的口气说道:“朕决定了,过几日带你回舂陵。”
“舂陵?陛下要回乡?”
“嗯。”他的眼神迷离,那抹宠溺若隐若现,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回乡……祭祖。”
我秘一颤,他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异样的情愫,令人心悸颤抖。
“那皇后……”
“太子监国,皇后辅政。”
太子才三岁,谈什么监国?至于辅政,汉朝自打出了吕雉,最忌讳后宫掌实权,虽说皇后的确有义务帮助皇帝辅佐朝政,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皇后所能行使的辅政权基本只是个幌子,刘秀绝不可能放任郭圣通参与朝政。
唯一的解释是……皇后和太子都被他以相当合乎情理,勤冕堂皇的理由给留在了宫里。
打从他跟随刘縯舂陵起兵后,他便再没有回过蔡阳老家,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后的今天,为何突然决定返乡祭祖?
“你……”
他眉开眼笑,娶不明说,只是弯着眼眸,盈盈而笑:“贵人随朕回乡,也正好见见那些宗亲、乡邻,你说要不要顺道回趟新野,见见母亲?”
愣了半天我才听明白,他指的是我那个娘亲邓氏。
我舌头跟脑子一块打了结,结结巴澳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只是贵人。”
“你是阴丽华。嗯,阴丽华……”他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我的手背,神情温柔,“快吃吧!饭菜若是凉了,容易伤胃。”
我咬着唇,手指颤抖着用木箸夹菜,却始终夹不起任何东西来。
刘秀净了手,在一旁用匕首割着干肉,撕碎了,一片片的塞进我嘴里:“多吃些,长胖些。到时候,先父先母见了才会欢喜……”
建武三年冬,十月十九,建武帝刘秀返乡祭祀祖坟及宗庙,除了我之外,同行的还有湖阳公主刘黄,固始侯李通、宁平公主刘伯姬夫及其子,另外还有帝叔父广阳王刘良,帝侄太原王刘章、鲁王刘兴,以及一干舂陵刘姓子弟,文武大臣。
运动量减少以后,慢慢的,我发觉自己变胖了,每天在刘秀的监督下,吃了睡,睡了吃,长肉是正常的,不胖才是非正常的。回到蔡阳,刘秀坚持不住传舍以及舂陵行馆,带着我住回刘家那简陋的三间夯土房。
皇帝既然如此坚决,那两位公主也不能特立,于是一大家子的人抛却王侯尊贵,像寻常百姓一样,过起了平凡人的生活。
这段时间于我而言是最为惬意和自在的,虽然这份安宁有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但我仍是感受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满足。
随着我素来平坦结实的小腹日复一日稍显隆起,他潜在的鸡婆特质开始愈发变本加厉的挥发出来,直到连刘黄和刘伯姬都忍不住要抱怨他的碎碎念实在让人耳根无法清净。
“三哥太紧张了。”每每至此,刘伯姬总会捂着嘴笑,斜眼睨我的眼神中满是调皮,早为人母的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显露出当年那个充满灵气的俏皮模样。
“这样真好。”她不无感慨的笑谈,“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母兄俱在,在外沉闷寡言的三哥回到家里,却反而更像兄长一般,不厌其烦的叮嘱着我们每一个人。”她的眼中泛着泪,表情却在真诚的欢笑着,“这样的三哥,才是最真实的,不是那个端坐在却非殿,高高在上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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