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三月初四,诏令:“今国有觽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减少将士,令多余的士兵卸甲返乡为民,以利加快恢复经济发展。
彼时,公孙述封隗嚣为朔宁王,派兵协助,抵抗建武汉朝。
四月十九,建武汉朝大赦,刘秀再次公布诏令,命公﹑卿﹑司隶﹑州牧举贤良﹑方正各一人,为显求才若渴之心,愿亲自御剩
随着身体的逐渐笨重,我的体力和脑子都呈现出退化趋势。虽然我每天坚持散步锻炼,但是鉴于上一次临产出现的恐怖症状,这回刘秀将我盯得极紧,几乎事事都要过问,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每日都要饱受他的鸡婆唠叨。
我着急的是没办法再和庄光取得联系,即使中间有个阴兴传递有无,也甚是不便。
“我要出宫!”我撅着嘴耍无赖,虽然这样的手段每次均未见有何成效,但我除了发发孕脾气,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理由要求出宫。“宫里太闷了!”
刘秀没理我,径自取了皇帝信玺在诏书上盖了紫泥印。
“这是什么?”除秦代和氏璧传国玉玺外,皇帝玉玺一共有六枚,用以处理各类行政事务。这六枚玺印分别刻的是“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以及“天子信玺”,其中“皇帝信玺”专门用作三公任命诏书。
刘秀将诏书收于袖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朕择定了大司空的最佳人选!”
“哦。”我没留意,心里琢磨尽是要如何溜出宫去。
“过来!”他向未勾手指,神态轻佻得却更像是在召唤宠物。
“我要出宫!”我蹭过去,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旧事重提。
笑容倍加宠溺:“朕陪你一起去……”
“不要!”我一口回绝。
开玩笑,他要跟我一同去,那不是什么都穿帮了?
琥珀的眸逐渐加深,心跳没来由的跟着漏了一拍,我对他的神情变化实在是太熟悉了,外人或许炕出他细小动作的变化,我却了如指掌。
心中警铃大作,才要提高警觉,他已慢条斯理的笑说:“朕想,也是时候去见见故人了。”
我呆若木鸡,半天也消化不了这句话,他泰然自若的起身,顺手也将我一并扶了起来:“一起去吧,朕命人备辇。”
抓狂!
哭无泪!
背上突然爬上寒丝丝的冷意,看来他不仅早知道庄光的存在,也早知道我和庄光联手玩的那套暗度陈仓的把戏。
他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不戳破,任由我们一伙人在他面前演戏。
我心里不爽,甩了他的手,摆出一张臭脸。
“怎么了?”
“你明知故问。”
“生朕的气了?”他搂住我的腰,空着的另一只抚上我的肚子,碎碎念的唠叨,“目不视恶,耳不听声,口不出敖循…”
我的手肘向后一缩,使劲撞在他的肚子上:“整天听你唠叨,不疯才怪!”
他挡住我的手,笑:“不是朕故意要瞒着你,而是……以庄子陵的为人,他若得知朕已知晓,立时便会离开雒阳。”
“那你也不必瞒着我啊!”我仍是耿耿,难以释怀。
他用食指点在我的唇上,一副深为了解的表情:“以你的子,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么?只怕瞒得了一时,天长日久,难免露出马脚。”
“那你现在又不怕他知道了?”
“不是不怕,只是……事情总这么拖着,绝非长久之计。朕看了那些简章,句句精辟,此等人才如何能让他屈居民间,不为所用?”
我眨眼:“你打算怎么做?”
他沉吟不语。
“高厚禄惑之?摆出皇帝架子强迫要挟?”
他摇头:“庄子陵何等样人,此等做法只会更快把他逼走而已。”
“那你究竟想怎么做?”
“昔日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而今——朕拜子陵为三公!”
猛然领悟到刚才那张盖了皇帝信玺的大司空诏令,我顿时恍然。
我最终还是没让刘秀直接去见庄光,而是先将庄光从阴兴府邸“请”到了北军传舍,庄光是何等聪明之人,这一折腾,岂有猜不透的道理?于是,在请他移驾的同时,我又命执金吾派人将传舍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独自先去见了庄光,好话说尽,甚至还取了刘秀的任命诏书来给他,他然屑一顾。那副疏狂傲气的模样,真让人恨不能打爆他的头。
庄光来到雒阳的事算是彻底曝光了,一时间众说纷纭,传舍前车水马龙。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重视的贤良,所以慕名者有之,巴结者亦有之,险些将大门挤破。
静观其态,发现庄光这家伙当真狂傲到了骨子里,一张嘴更是毒舌到令人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大司徒侯霸与庄光曾打过交道,算是有些交情,但碍于庄光眼下门庭若市,乃人人争抢的饽饽,若是以三公的身份光临传舍寻访旧友,知道的会称赞是礼贤下士,不知道的会指责他谀奉新贵。
侯霸是个有头脑的人,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既不怠慢旧友,也不辱没自己身份。他派了属下,一个名叫侯子道的人前往探视。
侯子道上门的时候,我正在跟庄光费舌,我的胡搅蛮缠,东拉西扯正气得庄光一肚子憋气,他拿我没辙,只差破口大骂。这当口侯子道递了侯霸的名刺,登门造访。
因为不方便和外人打照面,于是我躲进了复壁,侯子道翩然进门时,我飞快的伸头窥了一眼,却没能来得及瞧清对方的长相。
接待客人原该去堂上,可庄光不管这些,他够狂,也够傲,明知道侯子道是代表谁来的,却仍是无动于衷,没心没肺的安然坐在上,箕踞抱膝,连最起码的礼仪都没有,放祷羁。
“侯公听闻先生到来,本即刻登门拜访,然而迫于职责,是以未能如愿。希望等到日暮后,待侯公忙完公务,请先生屈尊至大司徒邸叙话。”
我揉了揉鼻子,心里暗自好笑,庄光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侯霸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果然,庄光答非所问:“君房素来有痴病,现在位列三公,这个痴病好些了没有?”
侯子道噎得久净有回答,我躲在复壁中咬着下唇,使劲掐自己的大腿,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那个……位已三公鼎足,痴病……自然不……不发了。”
“你说他不痴了,那怎么刚才说的尽是痴话?天作我来京,使人寻访了三次,如今我人主尚不见,又岂会去见他这个人臣?”
侯子道岂是这毒舌的对手?间话下来,便被庄光打击得频频擦汗:“那……还请先生手书一札,也好让我回去向侯公有个交代……”
庄光很无赖的回了一句:“我的手现在没法写字!”
“那……我来写,请先生口述吧。”侯子道估计心里早就快气炸了,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研磨,铺开竹简听庄光大放厥词。
“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
侯子道写完,再等,却已没了下文,不由说道:“请先生再多加间吧。”
庄光冷笑讥讽:“在这买菜呢?还讨价还价的!”
侯子道大为狼狈,从席上起身,拿了竹简,踉踉跄跄的告辞而去。
我从复壁出来,庄光仍踞坐在上,脸上带着一抹棵戏的笑容,我岂能猜不到他的用意,于是笑道:“你也太有恃无恐了。”
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贵人既在此,光何惧之有?”取了竹简,展开,继续慢条斯理的看了起来。
我和他道了别,心里一边对庄光的机敏发出赞叹欣羡,一边又对他的倨傲难折而叹惜不止。
当天下午,得到侯子道回复的侯霸,一怒之下将弹劾庄光的奏章,连同那卷狂傲的回礼手札,一同递到了刘秀手中。
而有关这件事的来由,刘秀却早已通过我的描述,知晓得一清二楚。虽说我其实并不赞同吹枕边风的行为,平时也一贯主张讲求客观事实,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一点,人有时候真的会被自己的主观喜好所左右。
侯霸其实并没有错,但在侯霸和庄光之间,我的天平明显的倾向了后者。侯霸的小报告自然没有我这个皇帝的枕边人打得更精彩,更直接,这也是庄光一开始便有恃无恐的真正根源。
刘秀没把侯霸的怒气太当回事,接到弹劾告状的时候,只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这家伙的脾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啊。”
明着听来是在斥责庄光,可仔细听听,却又像是在夸他。我想侯霸当时的表情,一定就跟吃饭嚼了满嘴沙砾一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当在西宫就寝之时,刘秀却在上辗转粪,难以入眠。我了解他的心事,于是安抚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庄光故意挑衅侯霸,惹得二人不和。你若再想封他为大司空,岂不是日后让三公相处不睦?”
庄光看来是铁了心,不愿待在朝廷吃俸禄了,他向往的生活,也许仅仅只是河畔一竿垂钓。其实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也向往,只是……我和刘秀注定是捆缚在一起的两个同路人,他的欢喜才是我的欢喜,他的幸福才是我的幸福,所以,他的生活,也注定才是我的生活。
我没得选择!因为我早已选择了他!
“朕……明天去亲自见他!”
我在心底叹气,翻了个身,他从身后靠近,搂住我,宽厚的手掌摩挲着我高高隆起的肚子。
“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又或者是朕做得不够好,所以像周党、庄光这样的贤士才不肯为朕所用?”
太原人周党,在被召见时,当着刘秀的面连叩首磕头都不肯,甚至拒绝自报姓名。当时周党的狂傲惹得博士范升等人,上奏表示要和周党同坐云台,辩论国策,一较高下。
宽厚慈的刘秀制止了他们的激愤,最终非但没有治周党的罪,还额外赏赐了他布帛四十匹,送其归乡。
“不,你是个好皇帝!”我没有一丝阿谀奉承,真心实意的说,“天下有你,乃万民之福,苍生之福,社稷之福!”
作为一个乱世中拔起的开国皇帝,能够带领国家在战乱中抚平疮痍,矗立不倒,且没有骄娇之气,不求奢华,不贪图享乐,礼贤下士,不随便摆皇帝架子,事事亲力亲为……我能很自豪的说,作为一个人,我为拥有这样的一个夫君而感到骄傲!
虽然……我不是他的!
心上秘尖锐刺痛,我忙闭上眼,尽全力将刚才钻进脑子里的杂乱念头摒弃出去。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
6·指挥若定失萧曹 星相
第二天刘秀下了朝便直奔馆舍,六马龙舆奔于驰道,执金吾跸喝开道,声威震天。
帝王的气派这会儿发挥得淋漓尽致,满雒阳城的人都知道建武帝求才若渴,亲临馆舍,会见庄光。
古往今来,能得帝王屈尊降贵至如此地步,想必早已感化无数良臣隐士。如有例外,那么这个例外也必当非庄光莫属。
庄光是个异类,一旦他拿定了主意,便早已心如顽石。不管刘秀如何赤诚相待,也无法再捂热这块冰冷的大石头。
刘秀驾临馆舍的时候,庄光非但未如众人预想的那样亲跪迎接,反而躲在屋内呼呼大睡。
这样隆重和喧哗的阵仗摆开来,如何还能在室内安然入睡?
刘秀踏步进入内室的时候,侍卫皆摒于屋外,我悄悄跟了上去,隔了七八丈远隐于屏风之后。
庄光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上,鼾声震动,刘秀走近边,站在头静静的低头看着他。一边是沉默无语,一边是鼾声如雷,两个男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峙着。
“子陵……”刘秀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肚子,轻笑,“子陵啊,你难道真的不能帮帮我么?”
鼾声持续,我眼瞅着门外的代卬焦急上火的来回打转,然敢越雷池一步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隔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刘秀在暗地里对庄光做了什么小动作,原本还呼呼大睡的庄光突然停了鼾声,睁开眼来。
两个人仍是一动不动,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互视,目光胶着,却别有一番较量。
“昔日唐尧着德,巢父尚且洗耳。士各有志,为何独独要逼我呢?”庄光开诚布公,然而这么直接的话溶是伤人,他在直颜面对当今天子时,也照样不改张狂本。
刘秀点了点头,无奈喟叹:“子陵啊,我竟不能使你做出让步……”黯然转身,缓缓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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