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别再说什么尊我为后的谎话!”郭圣通突然厉声尖叫,之前的好形象在瞬间崩塌,“你是真心要尊我为皇后的吗?你若真心,何故又要在给阴氏的诏书中如此羞辱于我,你将我皇后的颜面置于何处?你又想过我将情何以堪?说什么母仪天下,可你却对你的臣民们说我这个皇后是靠一个贵人让出来的,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自我嫁你,这十八年来,我娘家戚族扶持你登基为帝,我为你生儿育……年少时我娇憨不明事理,你也从不对我发脾气,连我娘都说我找了个疼我爱我的好夫婿。你事事顺从我,夫相敬如宾……你的确不曾亏待过我,可你也从未真心把我看成你的皇后,你的子……我不仅在你心里不算什么,在天下人面前,我也不过是个惹人耻笑的可怜虫而已!我算什么皇后?算什么皇后?”她痛哭流涕,扯着刘秀的胳膊,身子慢慢滑倒,“你明知我待你的心,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迟了半年而已,为什么始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我做错了什么?我最错的是不该嫁给你!不!我不后悔嫁给你,永不……”
“你不是迟了半年……”刘秀幽幽的截断她的宣泄,挣开她的拉扯,“为了等她长大,我用了五年!仕当作执金吾,娶当得阴丽华……朕说过的话一定说得出做得到!当年真定纳娶,朕曾言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衣食无忧,朕自问也做到了!”
郭圣通凄然一笑,眼神绝望到极点:“五年……原来我不只迟了半年,当初你愿意用五年的时间去等她,所以现在也愿意再用五年的时间作准备,目的不过是为了将我逐出长秋宫,好让她当皇后,是不是?衣食无忧?你果然是我的好夫君啊……陛下现在打算把贱安置到哪里呢?陈阿娇有长门,霍成君有昭台宫,陛下打算将贱迁到哪里?”
“依你的所作所为,诛九族亦不为过……”
“哈哈……”她仰天大笑,怅然道,“陛下何必非要给贱强扣罪名呢?废后,难道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陛下筹划了整整五年,难道刘衡不死,陛下今日便不会废我了?”
刘秀目光陡然一利,我在书堆后不气血翻涌,险些冲了出去。
“衡儿才不过四岁,你可真是个好皇后啊,心狠手辣,当真堪比吕雉、霍成君!若朕驾崩,你当上皇太后,又将如何待朕幼孤?”
郭圣通一直笑,不断笑出声来,她从袖中取了丝帕,慢慢的将脸上的眼泪擦干,然后收敛笑容,恢复回那个雍容冷静的贵人模样。
“事到如今,陛下要皇后玺绶只管拿去便是!你我结缡十八年,难道如今为了废后,陛下便要如此不择手段的污蔑贱么?这也太让寒心了!作为后宫之主,统领掖庭,身为怀公嫡母,没有尽到照拂之责,以至于皇子夭殇,陛下伤痛。有难辞之咎,陛下因此要废谪,天经地义,实也无话可说!”
刘秀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不躲不闪,仰着头直颜面叮
“朕的掖庭,你……哪都不用再去。”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极力维持镇定的郭圣通为之一颤:“陛下何意?”
“你我夫情份,只到今日止!”
郭圣通大叫一声,向前扑出,刘秀退后一步,她猝不及防的摔倒在他脚下,惨然道:“你……你居然这幂心,不止要废我后位,还要将我休离……我和你做了这么多年夫,生育了六个子,难道你一点都不念夫之情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
刘秀一步步的往后退:“你总把错怪在别人头上,怨怼之心如此强烈,总觉得是别人对你不起,欠你许多。你有没有想过,若非念及情义,看在儿的面上,朕大可诛你郭氏满门!”
二人纠缠不休,郭圣通只是愤怒的嘶喊,叫得嗓子都哑了:“无罪——我的孩子,绝不能留给那个人……那个狠心的毒,一定会挟私报复……”
刘秀怒极:“你自己心若鹰鹯,才会以己心度人!”不再理会她歇斯底里的呼喊,拂袖转身离去。
郭圣通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到伤心处,起身将殿内的灯具、摆设一一砸掉。她满头大汗,一边哭一边咒骂,广德殿内一片狼藉,最后她喘着粗气向书堆走来。
“阴丽华——我和你不共戴天……”
哗啦啦一声巨响,擎天般的书塔在她的愤怒下被推倒,竹简崩塌散落,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郭圣通在看到我时大大一愣,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瞬间闪过无数种,尴尬、娃、憎恶,更有屈辱。
而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看待她的,虽然只是一眨眼的瞬间,但我相信从她眼中看到的我,不会比我看到她,好到哪里去。
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我强忍着挥拳的愤怒,不冷不热的说:“不共戴天?原来我对皇后有杀父弑母之仇?感谢皇后教会了我这四个字……皇后的教诲,我会铭记在心,时刻不忘皇后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这是第一次,我和她正面交锋,完全撕破脸面,彻底决裂,很直接的展露出对彼此的嫉恨厌恶。郭圣通脸上还挂着瘟干的泪痕,鬓角松动,容憔悴,她愤怒得像是浑身要燃烧起来,可是论起单打独斗她远不是我的对手,她虽然愤怒,却还至于没有脑子。更何况,她一直是那个骄傲的郭皇后,她不会选择用泼的手段来与我争锋。
“你很得意?终于还是你嬴了!”
我冷笑:“胜负还未有定论,在我看来,这才是刚刚开始!”
“你……你还想怎样?皇后是你的了,我把它还给你……”
“错了!不是你还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我的儿子,是我的亲人们用鲜血换来的,这样的不共戴天,我如何敢忘?刚才听你自比前汉孝宣霍皇后,这个比喻可真是贴切,霍成君与母共谋毒害太子,被孝宣帝废黜,贬入昭台宫。你可知那一次霍氏族戚一共死了多少人?一千户,无论少长皆斩!霍氏最后只剩下霍成君一人……”
郭圣通瑟缩的抖了下,明明眼中已有惧意,发白的脸上神情却依然倔强如初。
“别怕!千万不要畏惧,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玩,越来越……有趣!在姓郭的死绝之前,你千万别说不玩啊!哈哈……哈哈哈……”
“疯……疯!你这个恶毒的……”
笑容一收,我一本正经的说:“差点忘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陛下的庶子,让他们感受到嫡母的关怀和温暖。就像郭皇后当初一样……”
“阴丽华!我不信陛下会宠爱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子,陛下绝不会允许你伤害我的孩子……”
我奇道:“皇后你怎可如此恶意中伤贱?贱自然待陛下的子嗣视同己出!”
郭圣通闻言一愣,然后才觉察出不对劲,倏然转身。
门口站着一脸阴沉的刘秀,身后还跟了一名臣吏,我刚才跟郭圣通对话时只是余光瞟到门口有人影晃动,这会儿细颗发觉原来是负责教皇太子《诗经》的郅恽。
刘秀的去而复返让郭圣通措手不及,大惊失下竟是恼羞得不顾礼仪,直接从门口冲了出去。刘秀也不阻拦,眼里似乎没有看到郭圣通似的,只是脸慢慢放柔了,对我说:“什么时候来的?宫里可有人照看?”
当着郅恽的面,我不便放肆,于是照足规矩行了礼:“只是来瞧瞧陛下,送些点心。”
“陛下!”郅恽在门外忽然高声说道,“臣听闻夫之间的相处之道,即便是做儿子的也不该过问,何况做臣子的?所以陛下要废后,臣不敢作任何进眩只是,臣希望陛下对于相关人等,能酌情处理,莫使天下对社稷有太多的议论。”
刘秀身子一僵,我挽着他的胳膊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不由得侧目向郅恽多瞧了两眼。
郅恽不卑不亢,泰然自若。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布置,朝中势力,包括三公在内的吏虽然经过一次次大大小小的反复洗牌,皇权已经比较集中,但郭圣通在位十六年,加上太子,总有那么一股守旧势力想极力保全他们。
郭圣通虽然倒了,可是太子仍在。
我瞟着郅恽暗暗冷笑,此人有勇有谋,心里跟明镜似的将目前的局势看得异常通透,知道废后已是大势所趋,无法挽回,便想退而求其次的保全太子。
“郅恽最善推己及人,自然也该清楚朕做事绝不会失了分寸,一切自会以江山社稷为重!”刘秀紧握住我的手,漠然回头。
郅恽如释重负,展颜笑道:“陛下乃一代明主,自有考量,是臣多虑了!”说完,稽首顿拜后告辞离去。
等郅恽一走,我整个人瘫软倒地,幸而有刘秀及时抱住了我,才免于摔倒。
我浑身发抖,感觉冷调害,仿佛是从骨髓里拼命渗出那种要人命的寒意,夺人心智。刘秀紧紧的搂着我,我们彼此都不说话,却能清楚的听到对方心跳声。
即使蜷缩在他的怀里,我也无法感受到温暖,很冷,很冷,冷得刺骨。终于,我颤抖着开口:“秀儿,我要真变成吕雉该怎么办?”
仇恨蒙蔽了我的心智,仇恨的种子疯狂的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枝蔓已经紧紧的将我缠绕住,束缚住,无法挣脱。
“没关系,只要……我不是高祖就好!”他抚摸着我的头发,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温柔的安抚我紧绷的情绪。
翌日,建武帝亲书诏书,告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我一整晚没睡,天不亮便被叫起来梳妆,纱南很是激动,我却觉得心境十分麻木,完全没有大惊大喜之感。
事前我并不知道这份诏书的内容,等到大司徒戴涉与宗正刘吉带人来到西宫,当众宣读诏书时,我才得以知晓这份出自刘秀亲笔的废立诏书的内容。当宣读诏书开始,我的情绪终于开始起了波动,尤其是当我听到那句“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时,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暖意,竟冲散了我的抑郁之情。
刘吉将刚从长秋宫收缴来的皇后玺绶交到了我的手上,说了声:“请皇后娘娘移驾却非殿!”
我颔首点头,刚要起行,刘阳带着弟弟们急匆匆的赶来道贺,一起向悟拜道:“恭喜母后!”
我忽然觉得“母后”这两个字特别刺耳,好在人多喧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马上被他们七嘴八舌的嬉笑声给冲淡了。
一行人簇拥着来到却非殿,望着那绵延如天梯般的石阶,我的记忆之门忽然打开,时光像是陡然间倒转回十六年前,那一次我也是站在这个位置,带着一种内怯的心情爬上了却非殿的石阶。
十六年前,我在这里接受了贵人印绶,十六年后,同样在这个地方,当着三公九卿、文武百的面,我接受了皇后玺绶。
刘秀从至高处走了下来,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殿内钟磬之乐响起,我被他引领着,携手走上属于我的位置。
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也许前方还会有更多的坎坷等着我们,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我们能一直携手同行,永远在一起。
4·何当共剪西窗烛 柔道
建武十七年冬十月十九,建武帝废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为皇后。
对于废后的处置,皇帝诏曰:“不可以奉供养。”刘秀与郭圣通正式解除夫关系,将她的名号逐出刘氏宗庙,日后不得子孙供奉。
恢复自由之身的郭圣通被迁出掖庭,安置于北宫居住。
作为雒阳皇城的南宫以及位于南宫北侧的那片宫阙,原是吕不韦所住的文信侯府,高祖刘邦当年定都雒阳城,将南宫修葺作为皇宫居住,之后虽迁都长安,南宫却仍作为行宫得以完好的保留下来。再经历了两百多年,南宫迎来更始帝刘玄定都,照例又是一次翻新修葺,到刘秀为帝入住南宫,虽然生活简朴,但宫殿楼阁却年年都在整修。
但是与南宫同年代遗留下来的北宫却没有那么幸运,历经风霜的北宫,那些殿堂高阁外观虽然犹存,内里却大多木制腐朽,破落衰败得还不如雒阳城的一些富户民宅。说它是冷宫尤不为过,但是北宫不属于掖庭,郭圣通搬入北宫,名义上已经与皇室完全无关。
按民间习俗,被休弃的下堂或丧夫的寡可随长子赡养,所以按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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