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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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以此为耻,指着车外的汉军将士道:“你瞧瞧他们,哪个又比我好了?”
汉军士卒多数为绿林农民出身,他们惯常是跟土地打交道,一辈子摆弄农耕稼穑,因为吃不饱才扛起锄具变武器造了反,如今入了这种大都市,想不被迷眼实在需要极大的克制力。
他们这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心情很快便由内在体现到外在,许多像马武那般不通文墨、不拘小节的粗汉早大叫着冲进城去。欢呼声,马嘶声,尖叫声……乱作一团。
刘黄让车夫把軿车赶到道旁,尽量给疯狂的人群让出道来。我有些担心身后那两辆负载书简的辎车会被冲散,不时的探头往后张望。
狰狞的贪恋之毫无意外的显现在那些肆虐抢夺的士兵脸上,我心有余悸的瞪大眼,他们这些人,原是受剥削的底层百姓,被逼无奈才造反,为的是有口饭常可在他们不愁温饱之后,却早忘了当年揭改初衷,人中的贪婪自私显露无遗。他们只知道抢夺财物,完全不顾虑洛阳城百姓的死活利益,只知道抢得一点是一点,抢到手的才是自己的,抢不到的永远是别人的。
刘黄也被眼前的疯狂吓住了:“我们还是赶紧找文叔安置吧。”
我望着街道上疯狂奔蹿的人流木然的点了点头,洛阳百姓无辜的哭泣声犹如一道道的鞭子抽打在我心上。
“哗啦!”身后的巨大声响惊动了我,我从车上爬了出来,果然看见两辆辎车中的一辆由于驾车的牛受惊,失控的撞上了驰道旁的一座望楼底座。
辎车倾斜,一只轮子高高翘起的离了地面,车轮兀自打着转儿,而车上装载的一匝匝简牍却像雪山崩塌似的纷纷从车板上滑落。
我阑及细想,赶紧从车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后跑。青牛有点焦躁,车夫不住的拿鞭子抽着,我急道:“赶紧把这些书简拾起来是正经。”
汉代读书识字的文人并不多,能武者未必能识文断字,能文者却大多能舞刀弄剑。但能文能武的儒生毕竟少见,所以也难怪当年邓禹为自己乃是太学生而自得不已。古典文籍、五经兵法等等文字典籍都记载在笨拙原始的简牍上,这些东西并非是家家户户都有,拥有这些简牍在某种程度上还代表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试想当年吕不韦为修撰《吕氏秋》,许诺一字千金,可见典籍之宝贵。
不过……这两牛车拉的,娶非是古人的五经、兵法,而是我自己写的《寻汉记》,我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勉强写下了两车子书简。别看这些书简占地挺多,其实满打满算,我的《寻汉记》也不过才写了万把来字。
我蹲在路边把竹简一份份的捡起来,刘黄也过来帮忙,从我手里接了竹简重新码放回车上。这时突然背上一股冲力撞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撞得趴在了竹简堆上。
撞倒我的人是位妙龄少,紧跟着我之后摔在地上,长发挡住了她的半张脸,透过如瀑般的发丝,隐约可辨那皙透如雪的肌肤。
刘黄一边将我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埋怨那名少走路不长眼。少跪倒在地上,瘦削的肩膀微微发颤,叫人见之不忍。我让琥珀去扶她起来,她瑟瑟的带着颤音,犹如蚊子般吐气:“对不起。”
若非我紧挨着她,见到她嘴唇在动,还真不容易能听出她说了些什么。
正想对她说些什么,街道拐角涌出来一大群人,叫嚷着:“在这里了!”而后径直走来。
少抖得愈发厉害,一双手不自觉的拉住了我的袖子,躲到了我身后。我回眸一望,只见来的人皆是二三十岁的壮丁,手上虽然没拿兵器,可一个个肌肉纠结,一看便知都是些烈子。
“姑娘!”我原以为来者非善,可没想那些人到了跟前,却一反常态,客客气气的对我身后作揖,“姑娘回去吧,莫让小人们难做。”
刘黄比我会瞧眼,见此情景不露声的将我拉到一旁,那少无处可藏,楚楚可怜的退后一步:“我不……”
“姑娘请回!”
“不……”她无计可施,突然别过脸,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投向我,“我不要回去!”
我一头雾水,虽然弄不明白这算演的是哪一出,但那少一脸凄楚的样子却着实让人心生恻隐之心。我脑子一热,正豁出去不管三十二十七的替她出头,身旁的刘黄突然使劲掐了把我的胳膊。
我疼得咝气,只这么一停顿,少便被那群人连逼带吓的给带走了,走时还回眸瞥了我一眼,眼中含着泪水。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呆。
“弟,闲事莫管!”
“可是……”
“你知道那子是谁么?”
我摇头。
“你都不清楚她是谁,如何敢随便招惹那些人?”她叹了口气,“你得多替文叔想想。”
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默默的低下头。这时候琥珀与车夫已将书简都拾回车上,刘黄见我闷闷不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闷着了,你若知道她是谁,便不会如此不快了。”
“认得她?”
她笑道:“自然认得,不然如何敢阻你。我的心又非铁石生成,难道当真会冷漠至此,见人危难而故意不施援手?”这番话半是自嘲,半是玩笑,说得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些人是赵家的奴仆,那子是赵姬。”
“赵姬?”
“诺。你若未曾听说过她,也当听说过她的父亲赵萌!”
赵萌?!我眼睛一亮,赵萌乃是刘玄培植的亲信之一,就是他和申屠建一起冲进长乐宫,诛杀了王宪。
刘黄笑吟吟的问:“弟觉得赵姬相貌如何?”
我仔细回忆方才情景,虽只匆匆一瞥,感觉那少年纪尚幼,身量偏瘦之外,对她的长相倒是印象十分清晰。赵姬的貌绝对在刘伯姬之上,假以时日,必然是个韵味十足的大人。
我虽未正面回答,想必刘黄也已料到我的答案,她颇有深意瞥了我一眼:“陛下要的人,你我如何敢拦阻?”
我心里别的一跳:“你是说,赵姬是陛下选中的人?”
“呵呵,韩夫人这回可是要大大失宠了……”
我在后宫争宠之事上的敏感程度显然不及刘黄,我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跟刘秀有关的政治活动上面,分析整个局势和走向已经让我精疲力竭,我哪还有心思再去管这些后宫争宠的狗血戏码?
“弟,赵姬对你的印象应该不错,你往后得空便多往宫里走动走动……我们人虽然不能对朝廷政务多干预,但在后宫那种地方却总能插上些话的。你若能和赵姬攀上交情,获取她的好感,对你、对文叔都有好处!”
2·蛟龙入海任遨游 分手
刘秀憔悴了许多,以前朝夕相对,虽也感觉到他日渐消瘦,却总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受深刻。重逢再见的那一刻,他站在树下微笑以对,笑意朦胧。
风吹树动,落叶缤纷,刘秀站在树下,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灿烂纯真,好得让人不敢眨眼。一时间我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同样站在他对面,冲他傻笑。
刘黄推了我一把,掩唇含笑带着琥珀等人离去,把这份相对安静的空间留给我们夫。
都说小别胜新婚,然而我们的新婚充满了无限的忧伤与无奈,此刻的重逢同样带着尴尬与俏。我虽未真正做过些什么有害于他的事情,但是因为我的私心,我的的确确对他产生了某种不信任的质疑,否则便不会有他任司隶校尉到洛阳整修宫府这一出。
“这几日你过得可好?”
“好。”
“你瘦多了……”
“还行。”
“公孙没有做好吃的给你吃么?”
他愣了下,随即伸手拂开我额前的散发,笑:“他乃我主簿,可不是咱家庖厨!”顿了顿,右手环住我的腰,将我轻轻带入怀中,“还说我呢,自己不也瘦了?”
“瘦了吗?我没觉得。”
“嗯……”
我鼻头一酸,心里愈发俏起来,索紧紧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右侧肩膀上,闷闷的说:“我们以后都别再分开了,捍?”
细微的呼吸声突然粗重起来,过了片刻,他终于吐出一个字:“诺。”
更始帝刘玄定都洛阳,入主南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广招后宫佳丽。
《礼记…昏义》中记载:“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八十一御,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天子立六、三公、九卿、二夫、八十一元士,以听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国理。”
刘玄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他手底下有专门管礼仪的人能指导他该怎么做,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刘秀。
按说刘秀能够指点的关于礼仪方面的事多了去了,比方说衣着——汉军进驻洛阳城时,上至公侯,下至士卒,皆是一身短打襜褕装扮。襜褕算是便服,男皆可,我有时为了行动方便也喜欢穿这类衣服,只是这毕竟算不得是正式服饰。在绿林军那些平民眼中或许这副打扮还不怎么样,可是落在三辅那些士大夫们眼中,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汉军进城虽不久,流言蜚语便已四处传播,有人甚至形容汉军是一群穿着人衣衫的乡下人!
然而刘玄对手下这些乌龙笑话都未曾放在心上,他唯一重视的礼仪之道,竟然只是后宫制度。
按照汉代早期的后宫制度,后宫分为八品,到汉武帝时又对后宫贫做了进一步的扩充,增加了婕妤、娙娥、傛华、充依四等,到汉元帝再次添加了昭仪。随着时间的推移,汉代的后宫如此遇无减的一再扩充,到了西汉末,后宫已经变成了十四品,除皇后以外,下设等级有昭仪、婕妤、娙娥、傛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顺常,最末的第十四等又分为无涓、共和、娱灵、保林、百石、良使、者等。
自汉武帝、元帝后,掖庭人数增至三千,史上所谓的“后宫粉黛三千人”,正是由此而来。
要搞懂这些仅是听起来都令人头大的后宫等级,还不如让我直接回去做高数习题。刘秀耐极好,不徐不疾,娓娓细述,我却是越听脸越发难看,一个帝王到底得拥有多少人才能知足?
也是,这个时代媵如同财产,就跟家中拥有的奴仆一样,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与体现,这是封建社会男人的劣根,只是皇帝比普通人更有能力去体现这份无耻奢靡的劣根。
我忍不住狠狠剜了刘秀一眼,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凌厉,他住了嘴,给了我一个疑惑的眼神:“还是没听明白?唉,听不明白其实也不打紧……”
他把竹简收起,我秘伸手按住他:“你熟知礼仪,那我倒要请教,陛下宠幸赵姬,立其为后,可若论长幼尊卑,后位当立韩姬。如此颠倒,陛下可算是失仪?”
刘秀一愣,须臾笑道:“你何时也这等关心后宫之事了?”
呜心后宫?天知道我多讨厌刘玄,若非刘黄授意需与赵姬搞好关系,我才懒悼日进宫。
赵姬年轻貌,能歌善舞,刘玄宠幸赵姬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当年的糟糠之韩姬恐怕早被他抛诸脑后了。如今汉朝制度一点点的完善起来,加之四方归服,怎不令刘玄得意忘形?特别是能与绿林汉军一较高下的赤眉军在听说汉室复兴后,欣然归附。赤眉军首领樊崇亲率二十多位将领来到洛阳,刘玄将他们一一封为列侯。
刘玄一旦得意起来,就有点像是刹不住的高速赛车,皇权使他深埋在骨子里的私进一步阔涨、膨胀。
他不断派人出去招抚原先反莽的地方势力,这个活娶非如想象中那干,虽说汉朝占据了两京,灭了王莽的新朝,如今算是“名正言顺”的“正统”汉室,但却也难免会有人不服。即便是赤眉军的樊崇,也不过是把将领带到了洛阳受封,可他的真正兵权娶没有上交朝廷,赤眉军几十万的兵力至今仍留在濮阳一带,按兵不动。
“城里有首民谣你听没听过?”我没回答他的问话,反笑嘻嘻的打起了拍子,“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这民谣是洛阳百姓为讥讽汉军里不通礼仪的贩夫走卒们如今都当上高所做。灶下养指的是伙夫,烂羊瓮是小贩,这些目光短浅的汉军兵卒在洛阳抢掠无数,贪婪且毫无涵养,洛阳百姓深受其苦。
刘秀温柔的神情微微一凛,慢慢的他收了笑容,突然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
我很少看到他以这种表情示人,印象中具有这般肃穆神情的刘秀,只于昆阳力排众议,千钧悬于一发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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