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他笑了,显得心情十分之好:“等满一年,朕带你去上林苑狩猎游玩。”
上林苑乃是皇家苑林,据说南到秦岭,北至池阳,东过露水,西越横山,广袤三百余里,长安诸水尽括其中。说起上林苑,我忽然想起巨无霸来,当年昆阳之战,他所统率的猛兽,便是出自上林苑。
“在想什么?”
“噢,没……”我回过神,有些儿失落,往事如昨,历历在目,然后却已时过境迁,人面全非。“陛下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是啊。”他也不否认,只是眼神中闪烁的某种诡异的光泽令人有丝寒意,“你能猜出朕在高兴些什么吗?”
我差点翻白眼,若能猜得出,我便是他肚中的蛔虫。
“请恕贱鲁钝。”
眼底的寒意愈深,他靠近我,脸孔逐渐放大,那双乌黑的瞳仁有种吸人精髓般的邪气:“朕昨儿个才收到的消息……”他舔着唇,笑容阴冷,“萧王北徇燕赵之地,在顺水北岸追击乱军……”
他的语速刻意放得极慢,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莫名狂跳:“然……然后呢?”能让他这么高兴的,总不见得是刘秀又打了胜仗。
“萧王亲征,只可惜战况激烈,途肘伏兵追击,萧王——坠崖身亡!”
轰隆!瞬息间如遭雷击,我脑中一片空白,过得片刻,僵硬的身躯突然难以抑制的颤栗起来:“你……呵呵,是骗人的吧?”抬起头,刘玄脸上的笑意已经退得一干二净,我拔高声音,“是骗人的!”
“你果然还是很在乎他!”
我浑身一颤,脑中乱得犹如一团糨糊,他刚才说的,只是在试探我,还是刘秀真的发生了意外?我手足冰冷,四肢无力,明知道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或许只是试探我的一个奸计,然而……然而……我始终无法使自己狂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愤恨的瞪着他,“我没你那么冷血,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夫君……”
“他死了!”他面无表情的打断我的话,“这不是玩笑,他是真的死了!”
我膝盖一软,砰地瘫坐于地:“你撒谎,你……撒谎……”
“朕之所以那么高兴,是因为萧王刘秀已死!哈哈……哈哈哈……”他仰天长笑,双手举高,拜于天地,“朕乃真命天子,自有天神庇佑……”
玄黑的服饰犹如恶魔张开了狰狞的翅膀,他的影子在我眼前化成两道、三道……无数道,叠影重重。刺耳的笑声尖锐的震动着我的耳膜,娃啃噬着我的心,一点一点化作滴血的泪。
刘秀……我的秀儿……不在了。
不在了……
剧烈的眩晕感彻底击垮了我,眼前一阵发黑,我只是觉典——冷得心痛!冷得彻骨!冷得绝望!冷得……疯狂!
秀儿……那个会对我微笑,会对我流泪,会对我说“你在哪我在哪”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你若放手,我亦放手……你若上天,我必上天,你若下水,我必下水……你在哪我在哪……
“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双手发疯般捶地,我秘失声痛哭。
你在哪我在哪……
可我只是想要你活着,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
“大骗子……”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晕眩中我被人晃晃悠悠的抱了起来。
“朕……没有骗你……”有个声音幽幽的回荡在耳边,出奇的温柔,“相信朕,朕以后都不会再骗你……”
神志一阵儿恍惚,黑暗中仿佛那个温润似水的男人又站在我眼前,微笑着对我说:“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说实话……”
我哭着搂住他的脖子,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一遍又一遍的泣诉:“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朕,不会离开……”
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个混沌的日子的,一整天我都神情恍惚,时而感觉有很多人影在我身边穿梭,时而听见刘秀用无限深情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呼唤:“痴儿呢……我的痴儿……”
泪水淌到双眼干涩,呼唤歇斯底里到嗓子喑哑,然而无论我如何发泄不满,如何发泄悲愤,都无法使时光倒转。
我只是想他能好好活着……而已,仅此而已。为什么连这么渺小的希望都不给我,为什么经历那么多坎坷,最后还是要让他离开……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的存在妨碍了历史?因为他是萧王,因为他的强大威胁到了光武中兴,所以注定要他消亡,所以他的最终结局只能和他的兄长一样,消亡在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中?!
那我这个未来的闯入者又算什么?又算什么?我以为自己能护他周全,以为用那样的委曲求全,能够换得他一生的平安……我是他的,是肯为了他舍弃命,换他一生平安的子。可我最后却无法陪在他身边,相隔千里,他已一个人悄然逝去,我却被困掖庭,无法……陪他,即使连去寻他的自由都没有。
就此错过,悔恨一生!
刘秀!刘秀!秀……
“房里没声了……”
“许是哭累了吧?”
“难道是睡着了?”
偏殿有脚步声靠近,我伏在枕上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两名小宫蹑手蹑脚的出现在我前,我忽然一个挺身坐起,吓得两个丫头失声尖叫,小脸煞白。
“你,留下;你,出去!”我沉着脸哑声命令,“守着殿门,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放进来。”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低声道:“诺。”
留下来的小宫约摸十三四岁,圆脸,刘海齐眉,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透露着一丝惧意。
我将身上的外衣解开,一直脱到亵衣,然后转过身,将颈后的青丝挽起,露出的背部。
“呀——”
“闭嘴!”我沉声厉喝,“不过是拿胭脂作的画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是……是……”尽管有我的胡扯和警告在先,那丫头仍是吓得不轻。
我让她捧起一面铜镜,然后站到另一面大些的铜镜前。镜面光洁平整,只可惜怎么看都不如现代的玻璃镜那使,光线折射后我只能隐约看到整个背部肌肤,狰狞扭曲的的趴着四只丑陋的动物。
我倒吸一口冷气,强做镇定的问:“你可认得四灵兽?”
这个时代崇拜鬼神之力,也许一个小宫并不会清楚二十八宿是什么,但至少守护天地的四灵兽应该是耳熟能详的,不说皇宫掖庭,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常用四灵兽图案镇宅。
果然那丫头抖抖索索的回答:“奴婢……认得。”
露的肌肤微凉,我凄然一笑:“这是陛下替我画的,你瞧着可好看?”
那丫头又是一哆嗦,手中的铜镜险些失手落地:“好……好看……”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的问了句,“夫人……这是拿针刺的吧?”
我一震,似乎不堪忍受空气中的凉意,竟是浑身一阵颤栗。
“难怪夫人哭了一宿,想必……想必画的时候很疼……”虐待之类的事情在这座沉重的皇宫里并不少见,只是这小宫居然会自动往那方面想,倒是省去我再编其他说词来圆谎。
我咬着唇,随手抹去不小心滑落的泪水,笑:“是啊,很疼……”只是疼的不是背,而是我的心,这种疼痛,注定纠结一世。“告诉我,这四灵兽画得可有残缺?”
“没……没有,陛下……画得精巧细致……不曾有缺……”
“都齐全了?”
“是……须爪宛然,栩栩如生……夫人,奴婢有些害怕,这画儿太真了……好像要吃人似的……”
齐了!四象二十八宿!
闭上眼,眼泪一滴滴的坠落。
二十八宿归位之日,便是伍去之时!归去……一切顺应历史,恢复原样。犹如我不曾来过,不曾出现在这里,不曾遇上刘縯,不曾刘秀,不曾参与种种。
光武帝!光武中兴!东汉朝!
不曾来过!不曾爱过!
轻轻抽泣,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仰起头,把眼泪和苦痛一并吞咽下肚。
“夫人……”
“去把烛台拇。”
“夫人?”她不解地放下铜镜,听话地取来一盏陶灯。
我半侧回头,凉凉的冷笑:“替我毁了它!”
“啊?”
不容她退缩,我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烛台倾倒,滚烫的烛油尽数淋到我的背上。
“呀——”她仓皇尖叫。
我痛得直打冷战,却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许她逃走,一字一顿的警告:“你记住……若是敢把今日之事泄露半点,我……我便对陛下说,是你故意拿烛火想……烧死我!”小丫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抖得比我还厉害。
背上火烧般的撩痛,也许已经烫得起泡了吧。
大汉朝,光武中兴……
痛到极至,我突然想放声大笑,即便是历史又如何?即便他是光武帝又如何?
刘秀已经不在了,我最最珍视的人已经不在了,我还在乎这些狗屁历史干什么?顺应历史有什?即使顺应了历史也无法让我留住他!
顺应了,失去了,然后铸成永远的悔恨,无法让他好好活着!
既如此,那么……便让这个世界跟随他一起沉沦吧!
颠覆历史!让那个存于历史中的东汉王朝,让那个得意洋洋的汉光武帝……陪他一起覆灭!
6·荣辱不惊云卷舒 王后
伤口出乎意料的受到感染,我本来只是想毁了背上的四象图,却高估了在两千年前的医疗条件,烫伤如果处理不及时也是会要人命的。
伤口发炎,一向自诩强壮的身体也终于在病菌的摧残下崩溃,高烧致使我全身无力的连续昏睡了好几天,等到我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刘玄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血红血红,似乎会吃人的眼睛。
“你若死,朕灭你阴氏一族!”他抓着我狂怒嘶吼。
我虚软的趴在他怀里,赶在自己再度陷入昏迷之前,在他耳边丢下一句可怜兮兮的话语:“他们终究不肯放过我!圣公……阴姬没法再陪你了,你……你多珍重……”
“阴丽华——”
那张模糊的脸孔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暗自冷笑着沉入睡眠。
“叮铃……叮……铃……”风吹铃动。铃声空灵幽远,似近还远,我仔细的辨听,铃声却又似乎断了。
胸口有些闷,背上火烧般疼,我尚有意识,而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神志正在一点点的恢复,因为痛觉越来越明希
“没事了。”那是一个略显苍老,却又十分熟悉的男声。
“当真?”
“陛下请看,她眼睛虽然闭着,可是眼珠却在缓缓移动,草民敢保证,用不了两个时辰,便能醒转。”
“那便好。”刘玄长长吁了口气,“宫里的太医没一个及得上你,赵萌举荐的人果然不错。这样吧,你无需再回赵府,朕封你个职,你且留在长信宫好好照料阴夫人。”
“臣遵命。”
窸窣的脚步声远去,我呻吟着慢慢睁开眼,朦胧的门扉洞开,有一群人恰好走了出去。
“醒了?”苍老的声音仍在身畔未去。
我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酸痛,趴睡太久,胸口憋闷,呼吸不畅。
“我还没死么?”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我冷然嗤笑。
“有老夫在,岂能让你说死便死?”
很自负的口吻,我愣了下,扭头,讶然:“程……程……”
他冲我眨眨眼,我咽下底下的话,谨慎的左右瞟了两眼,殿内四角正守着五六名宫:“夫人背上的烫伤已无大碍,只是双腿曾受寒气,还需多多调养啊。”
我心知肚明的点点头,随侍的两名宫将我错上扶起,我努力起身端坐,气息微乱:“你们……去瞧瞧三殿下,都下去吧。”
将殿内的宫与小黄门都打发出去,程驭渐渐收敛笑容,面带叱责的问:“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我心里一酸,乍见故人的欣喜并没有使我维持太久的好心情:“程老先生如何进宫了?”
“受人之托。”他故作冷淡的回答,“我混入赵萌府上,做了入幕之宾,另外……”他压低声,“尉迟峻也已到了长安。”
我一颤:“当真?”
“人是在他手上搞丢的,你以为你的兄弟能轻饶了他?”程驭轻笑,“他在河北急得差点把地皮都给翻过来,甚至还寻到邯郸温明殿去了……”
我突然升起一丝期望,颤巍巍的问道:“那萧王……萧王他……”
程驭眼神一黯:“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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