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琥珀。”
“诺。”
“郭……郭夫人她……”
琥珀不愧是阴识一手调教的侍,我话还没起头,她便乖觉地答道:“夫人请放宽心,郭夫人即便有子,也是室,夫人才是陛下正娶之,皇后之位非夫人莫属。”
我涩然一笑:“这是陛下的意思?”
她一哆嗦,面慢慢变了:“陛下……虽然未曾这么说过,但是,这是事实……”
我听出她话里的颤音,不忍再为难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关系。我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些虚名。”
“夫人!”她激动道,“夫人怎么可以不在乎呢?要知道……”
我摇头打断她的话:“别说了,一会儿你悄悄去把大公子叫进来,别惊动傅俊和其他人。”
琥珀言又止,终于在伺候我洗漱完后无言的退了出去。
铜镜中的那张脸孔,五虽然不够明朗,可是轮廓的线条却分外清晰。经历过长安那场耗费心神、朝不保夕的劫难,我明显瘦了许多,眼眶抠了,下巴尖了,抚摸着略带粗糙的肌肤,我不紧张起来。
等会儿要是看到我这般憔悴落魄的模样,阴识是否会更加气恼我的任妄为?
咬着干裂的下唇,我呆呆的望着镜中的自己,考虑要不要敷些铅华把自己的面弄得稍许有点人样,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吓人。但这种名为铅华的妆粉,其实就是铅粉,用多了,实在对身体无益。这个时代的子爱,素爱用铅华敷脸,我却是深知其毒,平时宁可素面朝天也不愿用它。
正犹豫不决,门上忽然发出一声轻响,门开了。
悟坐于席的身子顿时一僵,脊背挺起,粉盒失手滑落,白的粉尘沾上酱紫的裙裾,分外抢眼。
铜镜中有个颀长的身影缓缓靠近,最后停在了我的背后。我鼻子秘一酸,眼泪竟然不受控制的滴落,溅上沾粉的裙裾。
我用手捂住眼,手指用力摁在眼睑上,然而即使不睁眼,一声抽噎却已不争气的从我喉咙深处逸出。胸口一阵发闷酸涩,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倾泻的缺口,哗啦一下全部溢了出来。
背后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阴识揽臂从身后搂住了我,像抱孩子一般拥抱着我,胳膊收紧,那样的力道仿佛要我把揉进他的胸膛。
抽噎声越来越大,泪水涟涟,我手上还沾着铅华,被泪水润湿后,变成一团糊状黏在脸上。
阴识的呼吸声很重,叹息声更重,他的下颌顶着我的头顶,一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腕,将我的手强行拉下。
我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一口气抽抽噎噎的憋在胸口,泪眼模糊中加着一丝狼狈的扭头。
一别两年,阴识的相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气质却愈发成熟稳重,此刻那双眼眸瞳微红,目中正隐隐含着泪光。
“大哥……”千言万语,凝于唇边。
他紧抿了下唇,轻轻拍了拍我的面颊:“回来就好。”淡然的四个字,却带着一股压抑的喑哑。
我心里又是一酸,终于情难自的放声号啕,转身扑进阴识怀中,哭得浑身颤栗。
没人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受困长安,经历了多少劫难,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无人倾诉,我只得把所有的委屈都吞咽进肚,独自默默忍受。
伏在阴识肩上正哭得稀里哗啦,面前忽然递来一块罗帕,我未曾犹疑,顺手将帕子接过擦脸。
“没擦干净。”生硬的口吻,带着一种不满的情绪,我手中的罗帕被人遽然夺走。恰在我愣神那会儿,一只五指修长的大手拿着那块罗帕,径自抹上我的眼角。
“唔……”下手好狠,竟然半点怜惜玉之心都没有。我停止哭泣,本能的冲他呲牙。
阴兴半蹲半跪的待在阴识背后,完全无视我对他的警告,漠然翘执的将我哭的脸仔细擦了个遍。
他擦得很专注,我愣愣的瞅着他,刹那间神情有点恍惚,眼前的少年给人以亲切的熟稔感的同时,又掺杂了些许陌生。两年不见,他的脸上已褪去幼年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类似阴识般的沉稳内敛,显得更加俊气逼人。只是那对眉眼,比之阴识,却又少了份妩媚柔和,多了份凌厉冷冽。
“兴儿……长大了。”我哽咽的念叨。
阴兴倏然停手,白皙的俊面上微微一红,悻悻的站了起来:“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没心没肺,愚不可及……”
“阴兴!”阴识毫不客气的连名带姓的饬责二弟。
我噗哧一笑,阴兴瞪了我一眼,不冷不热的嘲讽:“不是很会哭么?怎没继续哭了呢?”
我扁着嘴不说话,阴识拥着我,眼放电似的瞥向阴兴,声音不高,溶能压制人:“还有完没完?这么啰嗦,为何我让就儿跟来时,你又非说得换你随行?”
“我……”阴兴俊脸通红,阴识摆明就是故意要拆他的台,把他闹了个大红脸。
我心中泛着感动,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对我的关怀是真心真意、毋庸怀疑的,非属阴家三兄弟不可。不只这三兄弟,阴家上下都是我的亲人,是真心疼我、爱我、关心我的骨肉血亲。
不管我是管丽华还是阴丽华,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对不起……”埋首阴识胸前,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满心愧疚。我的固执任,害他们一直为我的安危揪心牵挂,我真不配做他们的亲人,不配享有他们待我的好。
“知道做错了么?”阴识的声音听起儡温柔,可那隐隐的压迫感却令我呼吸一窒。果然他推开我,强迫我抬头,直颜面对他,那双妩媚的眼眸射出犀利的光芒,“如果当真知道错了,以后便乖乖听哥哥的话。”
我强咽了一口干沫,敏感的神经绷紧,几乎已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大哥……”
“别怕。”他冲我柔和一笑,带着怜惜般的宠溺,轻轻的拂开我额角的乱发,“哥哥陪着你……”
“哥……”
“我们一起去雒阳。”他笑着眯起眼,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凛冽锋芒,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我心颤,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代表着他已报了志在必得的决心与自信。
彷徨的移开目光,转向阴兴,却发现他正冷着脸站在阴识身后,一副超越自身年龄的老成表情,不苟言笑,严肃冷漠,完全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那一刻,我骤然顿悟。
这已经不是我逃避情感的个人问题,只要我还是阴丽华,还是刘秀的子,便无法真正逃离。我有家人,并非当真是孤身一人,我做什么事情,由此牵连的可能是阴氏一族的荣辱。
这便是宗族势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阴识虽然不会太过勉强我做我不喜的事情,但是……当初选择下嫁刘秀的人,是我自己。那个时候,他给过我选择的机会,是我一意孤行,自己选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而今这个选择已连带决定了阴氏一族人的命运。
到如今,我将要为我当年的决定背负起全族人的未来。
沉重的吸了口气,十指不微微颤栗,我把双手交叠,使劲压着手指,强作镇定。
“丽华,你是个明白人。”阴识微笑。
十指绞缠,我咬了下唇,疼痛感使我混沌的头脑稍许清醒:“是,大哥,我明白……但是,别对我报太多的期望。”我哀伤的抬起头,凄楚的凝眸望向他,“我怕控制不住,我没办法平静面董…我怕,到了雒阳……最后仍会叫你们失望……”
“我们能体谅你的难处。”他洞悉了然的笑,“但也相信,你无论做什么,都会先经过一番慎重考量,权衡轻重。此次到了雒阳,你且放心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的只管交由大哥来处理。你无需犹豫,只需记得,你永远不是孤单一人,你背后有我,有我们,有阴家。”
我疲惫的闭上眼,沉重的点了点头。
阴识的话,一语双关,看似点到即止,却字字句句点在要害。
这番话,既可以当作是他对我的鼓励安慰,也可以听成是一番提醒警示。
如今这一去,只怕当真要步步为营了。
【玄武卷】1·身无双翼舞空华 聚首
建武元年岁末,在一片苍茫寂静的雪中,有这么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行匆匆的在暴风雪中蜿蜒而行。
领队的除了侍中傅俊,还迎玄汉更始王朝的西平王李通。两年多不见,李通见老了许多,原本清俊的脸容成熟嘱添了几许沧桑,刘伯姬与他站在一块儿,反显得像个明媚少,一如我初见她时的娇模样。
这对夫在人前相互交流并不多,然而每每眉眼传神之际,两人相视而笑,淡定中皆带着一种和谐的默契,让人见之心生暖意。
想当初刘家兄弟姊六人,高堂哨,合家融融,那是怎样的温馨光景?转眼物是人非,到如今刘秀身边的骨肉至亲最终只剩了一一。
刘秀柔重情,对于亲人的维护之心,从我刚认识他起便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历经劫难后,他比任何时候都看重他的家人,所以刘黄、刘伯姬两未到雒阳,傅俊便已把刘秀的诏书带去了南阳。
汉代的侯爵封号向以县称为名,刘母樊娴都的娘家乃是湖阳县,所以刘黄被封为湖阳公主,刘伯姬则为宁平公主。
刘秀让湖阳公主与宁平公主转道淯阳一同来接我前往雒阳,按理说是把我的地位看得和这两位一样重的,可偏偏两位公主的封邑都很轻易的便赐予了,唯独我的身份,仍是模糊不清的。
我没有明确的身份,所以这一路上,包括傅俊在内,全都含糊其意的称我一声“夫人”。我是他贫贱时娶的子,若按平民的称呼,这声夫人代表的含意便是“刘夫人”,是指刘秀之。但现在他早已不是普通百姓,对于雒阳城内,高居南宫却非殿龙座上的建武帝而言,这一声“夫人”或许代表的就只是掖庭三千宫人中的一名姬。
仅此而已。
闭上眼假寐,脑袋随着马车颠晃而不时左右摇晃着,这些天我始终呈现在一种懵懂状态,其实有些道理细细琢磨起愧不太困难,但我潜意识里偏偏不愿深入的去探究思索。既然阴识说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那么就交给他来处理吧。我相信他能干得比我好上十倍,既然他这么有自信,便说明事情还没有发展得太过糟糕。
我并不在乎皇后的虚名,皇后也好,夫人也好,对我个人而言实在没有太强的惑力。能让我在意的,只是刘秀的态度。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他打算要怎么安顿我?又或者怎么安顿那个已经给他生养了孩子的郭圣通?
明知不该在意这种无谓的琐事,理智很清晰的告知自己,应该学会漠视一切。漠视郭圣通,漠视刘彊,甚至漠视刘秀。无爱便能无恨,那样我才能活得潇洒,活得快乐。
然而想和做是两回事,理智和感同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区别在于无爱!
要我不恨他很容易,要我不爱他……很难,所以我始终达不到心如止水,视郭圣通为无物的境界。
车队抵达雒阳城时,已是腊日的前一天,腊日需举行大规模的驱鬼避疫和祭祖祀神的仪式。在汉代,人们对腊日的重视程度,远远要超过除夕与新年,就好比在现代信奉基督教的教徒对圣诞节的重视,远胜公历元旦一样。
傅俊将我们一行人安顿在宫外,然后自行进宫交差复命。没多久,宫里传来旨意,言道皇帝陛下即刻宣见却非殿。刘黄、刘伯姬两甚是兴奋,那头旨意刚下,她俩便开始着忙起梳妆打扮。
罗衣是新裁的,首饰非玉即金,人才刚刚下榻驿馆,赏茨御用之物便不断送了来,摆满了整整一间厢房。
送礼的吏没细说哪些是给公主的,哪些是给我的,赏茨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堆得比人还高,琳琅满目,晃人眼的同时压得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刘伯姬嫁与李通后,虽曾做过平西王王后,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跟着李通一路颠沛流离,她的王后生活其实过得并不风光。刘黄则更不用说了,她在蔡阳守着那三间破瓦房,带着刘章他们三个小侄子,生活过得更加艰难,常常入不敷出,时不时还得仰仗乡邻接济度日。
那些珍宝财物,奢侈得非常人可以想象,刘黄与刘伯姬两个被这从天而降的天赐之物所震慑,激动惊喜之余除了羡慕称赞,竟是讷讷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也算得是人之常情吧,若非我待在长安长乐宫中一年有余,见惯了这种珠玉奢华,只怕此刻也会惊讶翟失自己。
只是……难道做了皇帝的人,都会习惯于这种帝王奢华?
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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