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之病_





    夜幕刚一降临,蒲生稔就对家人说“我开车出去兜兜风”。他开车在新宿附近慢慢地转着,从靖国大道右转开到外堀大道,往银座开去。之后他又往麻布、六本木的方向开过去,这样正好围着皇宫转了一圈。他每把车开到一个地方,便会找家家庭经营的小餐馆坐下,在里面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打量着身边的女人。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好女人,自然也没办法邀请那些自己开车来的女人上他的车。
    东京是个昼夜不眠的城市,与这相比,东京的电车就显得很服务不周,每天准时下班休息。在最后一班电车停运之后,蒲生稔所期待的好戏才会上演。
    银座、六本木也好,新宿也好,无论在哪里,蒲生稔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哪些是真正想打车的人。他们通常直瞪瞪地望着车流,时不时地举手拦车,只要看到车上有“迎车”(注:表示这辆出租车正在去接某位客人的路上。同时也表示这辆出租车不是一辆空车)标识,便会大失所望地放下手。虽然在这个时候很少见到一个女人独自等车的情形,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蒲生稔只要看到一个人等车的女人,就把车开到人行道边上,透过车窗来窥视她们。当然了,这其中多少还是有一些让他动心的女人。
    不过,这一天直到最后,蒲生稔也没有主动去和一个女人打招呼。如果自己一时心急,不小心让无聊的女人上了车,从而留下让人不愉快的回忆,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玷污了他对那些至今为止与他深深相爱过的女性的回忆,那就太对不起她们了。
    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女人来好好相爱,但这个女人非但不能比她们差,而且还要比她们更加优秀,她应该是个最完美的圣女。
    第二天,蒲生稔在银座看到一个女孩,他决心要去和她搭讪。他放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慢慢靠近人行道,对她招呼道:“我载你一程吧。”女孩好像非常看不起他似的,只是轻蔑地看了一下他的车,理都没理他。
    由于车里光线太弱,自己那招牌式的微笑看来也起不了作用。那种女人估计只会从车子的好坏来判断男人的优劣,她一看我开的只是普通的国产车,自然不会上我的车。
    当然话说回来,那种女人就算送上门来我也不会要的,换个地方再找找吧。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蒲生稔坐在电视机前和家人一起看着电视节目。他知道不能每天晚上都出去,这样会引起家人的怀疑,所以得这么装装样子。但表面上欢乐祥和的家庭生活只过一晚,他便兴趣索然了。和这些说不出一点知性话题、成天只知道像痴呆一样盯着电视看的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
    母亲高高兴兴地把和服人偶摆在佛堂里,她的那种对孩子的爱意溢于言表。
    不过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吧,还搞这种人偶节(注:三月三日是日本传统的女儿节。每逢此时,有 女孩的人家都会摆出做工精湛、造型华美的宫装人偶来祝福女孩幸福平安,健康成长),无聊不无聊啊,简直无聊透顶。
    蒲生稔在晚上又开始开车出去兜风。
    三月三号的深夜,她站在那里。他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她了,她正是他应该去疼爱的那种女人。
    排队等出租车的人排起了延绵不断的长队,队伍的尽头便是新宿靖国大道上的出租车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站得离前面那几个上班族还有一定的距离,看来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她肯定是一个人。
    队伍旁边还有一辆车,看来是和蒲生稔一样,打算向等出租车的女性搭讪的。那是一辆红色的日产贵夫人跑车,里面好像有两个男人。他们和两个同行的女孩搭讪,不过对方没有理他们。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生气,便使劲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蒲生稔从她身边开过,他在稍微离她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台香烟自动贩卖机。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蒲生稔停下车,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旁,从后裤兜里拿出钱包,然后佯装很吃惊地叫了一声。他朝四周看了看,随即下定决心朝她走过去。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破开一张一万元的钞票?”
    她颇为吃惊地转过头来,伸出一只小手挥了挥。那个样子好像非常惧怕和别人说话似的。
    蒲生稔上下打量这个女子,他再一次确信自己果然没有挑错人。从她的领口处可以隐隐看到她双峰之间那片诱人的谷地,蒲生稔感觉那里散发出了一股远胜其他女性的诱人魅力。
    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多少带着些醉意,眼圈微微发红。
    蒲生稔把视线从她的那块谷地移开,对她展开了自己的招牌微笑,说道:“没带零钱是吗?就算不够一万也没关系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就够了。”
    她多少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上班族们,那些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起劲儿地聊着天。
    她看了看钱包里的钱,说道:“千元钞票的话倒是有一张的……”
    “一千元的吗?那这样吧,能不能和我换一下,我用这个跟你换。”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一万元钞票递给她。
    “啊?可是……”
    “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可能是张假钞啊,哎呀,你就放心好了,你看上面的水印多清晰啊,看看。”
    蒲生稔把钞票放到她的面前,对着灯光让她看水印。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她已经觉得蒲生稔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男人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拿一万元的和我换一张一千元的,再怎么说也有点……”
    “哎呀,那种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反正就是想买一包烟而已。”
    “……那么,我请你好了,给你。”
    “我怎么能让你请我呢。这也太……啊?”蒲生稔的音调忽地陡然提高。
    她颇为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
    “……你是不是要打车啊?”
    “嗯……算是吧。”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
    “你要去哪里呢?”
    “……我就是要回三鹰而已。”
    “哦,三鹰啊,那就这么办好了。我正好也要开车回那边,干脆我送你回去吧。作为回报,你给我买一包香烟吧……呃,等等,我这么做不算是违法吧?”
    她咬着嘴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她在考虑蒲生稔提出来的这个提议。
    看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再稍微说两句,她肯定会上我的车。
    “哎呀,才一包烟的价钱你就不用想了吧,你从这里打车到三鹰的话,没有三千元根本就到不了……”
    她又回头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那些等车的人。当她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的车在哪儿?”
    “喏,就那个。”
    蒲生稔在前面带路,向着车子走了过去。而她却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走路姿势跟在后面。
    看到他的车子是辆卡罗拉她看上去更加放心了。大概她是觉得应该不会有男人开这种车来搭讪吧。
    “你要哪个牌子的?”她突然说道。
    “啊?”
    “你要哪种牌子的香烟啊,我去给你买。”
    蒲生稔被问得多少有点慌张,他把香烟牌子这种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要七……一盒七星吧。”
    她看了看他,一瞬之间似乎露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还是一蹦一跳地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前面,放入千元的钞票,买好香烟后又跳了回来。蒲生稔把香烟收下,毕恭毕敬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招呼她上车。
    蒲生稔坐上驾驶座,在关上车门之前,他依着车内的灯光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哎呀,吓了我一跳。”
    “……啊?什么吓了你一跳啊?”
    “啊,没什么……”蒲生稔一关上车门,便松开手刹,慢慢踩下油门。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被什么吓了一跳啊?”
    蒲生稔故意顿了顿,做出一副羞于回答的样子,说道:“我刚才,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漂亮……”
    “……你真坏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蒲生稔十分开心地陶醉在这片刻的沉默当中。
    “听点音乐吧,你喜欢听些什么?”他根本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便把磁带放进车载音响里去了。冈村孝子的那首歌顿时在耳边响起,狭小的车内空间中顿时充满了那透明的歌声。
    “我听什么都行。松任谷由实的啦,杏里的啦……这个,是冈村孝子的歌吗?我也挺喜欢这个风格的歌的。”
    她浑身放松地靠在座位上,一边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边微微颤动朱唇跟着音乐小声哼唱。
    看来她也听过这首歌啊。实在是太棒了,或许她就是那个我一直在寻觅的完美女性吧。
    “……我姓蒲生,叫蒲生稔。你叫什么?”
    “真树……”
    她没有说自己的姓氏,而是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种隐藏自己身份的举动反而让蒲生稔感到更加亲切。听起来就像她对他说“我和你只能相爱一个晚上”一样。
    那是当然的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们能相爱今天一个晚上就足够了。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家?”
    真树沉默了片刻。
    “哦,我并不是想打听你的事情……”
    蒲生稔似乎在暗示她可以不必说下去,但她却继续说道:“我参加一个女性朋友的送别会,她辞职了,准备结婚。我们连着喝了三个地方。我本来是想赶最后一班电车的,谁知道高跟鞋的鞋跟却被楼梯弄断了。”她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用餐巾纸包着的鞋跟让蒲生稔看。
    原来如此,终于知道了她走路的姿势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唉,倒霉到家了……”
    “是啊,真可怜。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却是个幸运的事情。嗯,虽然时间很短吧,但是我却能因此和一个美女一起兜风。”
    蒲生稔发自内心地说道,不过她却不以为然。
    “你嘴巴真甜,挺会奉承人的嘛。”
    “奉承?我才不去奉承人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挺想和你去兜兜风的,哪怕一会儿也好啊……不过要是太晚回去,你父母肯定会担心的吧。”
    “没那回事,我一个人住……”
    车子在不经意间驶过了象征着东京的东京都政府大楼。
    “那,你是默认了吗?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兜风吗?”
    她还是望着窗外,未说一语。她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了吗?她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了呢?
    “明天上班是不是要很早就出门啊?”蒲生稔接着问道。
    她继续被窗外的景色吸引着,没有回头,喃喃地说道:“我才不想去上班呢……”
    蒲生稔心里高声叫好,转动方向盘朝着首都高速的方向开去。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车子改变了行驶的方向,但是并没有出声抗议。
    “那么,咱们去哪儿呢?”
    她仍旧没有回答。
    蒲生稔在收费站拿了收费卡之后,刚开出不远,她向他喃喃地说道:“去横滨。”
    蒲生稔兴奋地点了点头,把车载音响的音量开大,全身陶醉在这美丽的歌声和快乐的预感当中。
    单单是看着他就让我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就连他也注意到了我这颗无法隐藏的心
    “私心藏密意,欲不觉行于言色。”(注:和歌集《小仓百人一首》中的一首。作者为平兼盛,全文为“私心藏密意,欲不觉行于言色。吾身之爱恋,怎的人人皆探问,为谁而若有所思”)
    蒲生稔突然想到这首和歌,不禁扑哧一笑。不知道此时身旁的她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呢?
    那天晚上,他和她相爱到天亮,并把她的一部分带了回去。
    这一夜是他迄今为止度过的最长的一晚,同时也是最为充实的一晚。
    
    3   三月  雅子
    
    三月十号,昨天还寒风刺骨,今天却暖洋洋的,仿佛昨天的那份寒冷的感觉如同虚幻一般。雅子身上还穿着毛衣,虽然此刻他热得直出汗,但还是忍住没把毛衣脱掉。
    院子里梅花的阵阵幽香传到玄关里。往年的这时候,这股花香往往会让雅子精神为之一振,但是今天她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
    刚到中午,便有一个警察过来拜访。虽然来者不是刑警,只是个派出所的警员,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日常巡视那么简单的调查。
    “太太,请您协助我们做个简单的调查。请问您家有没有一辆白色的卡罗拉轿车?”警员站在玄关,开门见山地说道。
    雅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
    果然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