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不唱摇篮曲 作者:森雅裕





  “噢,我今天看到合唱闭,以为你一定在里面,所以认定你不会来上课。真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不过今天没法替你上课了。”说完,萨利耶里领着客人走进来。那位客人穿着深蓝色制服,袖子和领襟上配戴皇家徽章。眼神不善,显然是个管理军警双方的宫廷警察官员。
  “您刚去了圣吗克斯吗?”舒伯特鼓起勇气问。
  少年合唱团都这么称呼圣马克斯街沿途的法军阵亡将士基地。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萨利耶里颇感惊讶,面带困惑的点点头,说:“啊…是啊!”

  “等一下!他去圣马克斯干嘛?”我打断舒伯特的话,“那里除了坟墓什么都没有。”
  玛丽亚·泰瑞莎女皇的时代。人死后大多将遗骨放在教会地下室的纳骨场。或埋葬作维此纳市内三个教区的基地中。但到约瑟夫二世主政时,不论纳骨堂或教区墓地都拥挤不堪,所以一七八三年宫廷就以检疫为理由,在市郊又设立了好几个公墓。
  沿着圣马克斯街、芬多诗多玛街、华林衔的公墓,都是那时候建的。
  舒伯特点点头:“是的。攻打维也纳而阵亡的法国将士全葬在那里。我们合唱困就是在那儿献唱的。”      
  “萨利耶里该不是去那儿看军人的坟墓吧。”
  内向的舒伯特细声细气的说:“这个嘛……莫扎特好像也葬在那里。”
  “一定是这个!”外问的彻尔尼。眼睛仍盯着乐谱,喃喃子语道。
  “一定是哪个?”我问。
  “莫扎特的坟墓。萨利耶里去那里一定是为了这个。”
  “没想到你这家伙头脑也不太灵光。莫扎特虽然被埋在圣马克斯公墓。但是地点不明。‘莫扎特之墓’根本不存在,萨利耶里去那里有什么用?”
  “老师,我看您的头脑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因为不知道莫扎特埋葬的地点,萨利耶里才要去找啊!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莫扎特已经死了十八年,为什么现在才去找?”
  彻尔尼用指尖轻轻敲着乐谱:“玄机就在这首曲子里。”
  这家伙,说的话和那个女歌手还真能互相呼应。
  我一面等舒伯特把他叫的巧克力喝完。一面心情复杂的取出钱包,准备付钱走人。
  舒伯特见我好像要起身,匆匆忙忙的说:“还有……”
  “什么?”
  “我将来想走作曲的路。”
  “是吗?我以前也拜过萨利耶里为师,学习声乐曲和喜歌剧。他是个不错的意大利音乐教师,不过你应该不会这样划地自限吧。”
  当然。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
  “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经常感到不安。”
  “不安什么?”这小家伙还真会扯。我有点生气,站了起来。
  “我时常想……就是说……您的……在您以后的作曲家,还有什么可做的?”
  看着那男孩泪眼汪汪地说出对我个人最大的赞美,我惊愕莫名,无言以对,只能以眼神向旁边的彻尔尼求助。
  “你要是写出什么作品,可以拿过来,只要不是太频繁,老师会很乐意帮你看看。对不对。老师?”
  “啊…嗯,对。”
  不过,我想这男孩可能没那么大胆量。
  我们穿过皇宫前的广场路上。彻尔尼开始唱起那首《摇篮曲》。他的声音实在不怎么样,不过这首曲子不错,一定能畅销。
  “不过,这首《摇篮曲》有几个地方怪怪的。”
  彻尔尼停下歌声,喃喃自语的说。他话还没说完,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主旋律和伴奏形成不协和音……” 
 


第三章




  维也纳河畔剧院正门屋顶上,装饰着《魔笛》主角巴巴基诺夫岛的雕像。雕像和剧院的建筑物都是一八○一年由法兰兹·耶哥设计的。自从成立以来,剧院的经营一直由《魔笛》的剧作家,也是首演时份演主角巴巴基诺的艾曼纽·席卡奈达一手承揽。听说他原先只是个流浪小提琴手。自从在维也纳巧遇莫扎特以后。命运从此改变,不但跻身歌剧界,成为剧作家,而且在经营剧院上也以手腕高明著称。
  一八○四年,我接受他的委托,为创作歌剧《蕾奥诺拉》(【注】贝多芬曾为这出歌剧修订多次。最后在一八一四年更名为《费黛里奥》)而进驻剧院,成了所谓的驻院作曲家。次年完成的《蕾奥诺拉》及第三号交响曲,一八○八年完成的第五、第六号交响曲,也都分别在这家剧院顺利举行首演。
  警方宣布维也纳河畔剧院解禁的当天,那个叫赛莲的女孩又来搅局了。
  我远远的听见剧院总管室中传出她的声音,直觉的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荷包。打开门,只见赛莲像一堵墙般背对着我,对面站着的剧院监理委员斯威登男爵的秘书班瑞德。
  几乎整个被她遮住:“表演者生病就取消演出,这种说词我无法接受。”
  “没有人说要取消。我是说等他病好。或者找到人代替他以前,必须暂时延期。”
  “谁生病了?”
  女高音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来。
  “啊,贝多芬先生。您今天来这儿有何贵干?”
  “交响——交响乐团的练习。你呢?”
  “来谈《魔笛》的事。他们原来答应让我演帕米娜一角,可是因为主角席卡奈达突然病倒,不能排了。”
  “席卡奈达?”
  席卡奈达应该有六十岁了吧。听到他生病,我心头不由一紧。
  “贝多芬先生,您知道席卡奈达住哪儿吗?”赛莲问,“我知道他就住在斯威登男爵家的侧屋。”
  “不会吧。”我皱着眉头说。
  “怎么不会?您愿意带我去吗?好不容易要到的角色,我可不想让它飞了。”
  “饶了我吧。这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倒不见得。”秘书班瑞德耸耸肩说,“席卡奈达先生正在为贝多芬先生写《炉神贞女》的剧本,预定下个月上演。”
  除了教会方面的作曲家,一般音乐家要在乐坛站稳脚步,先要能写出成功的歌剧。
  我只写好《炉神贞女》第一幕的曲子,剩下的脚本还没拿到。
  “真伤脑筋。”

  总管室在三楼。我走出房间,发现走廊的窗户旁边有几个女人吵吵闹闹的在向外看。
  其中一个大个子把一大半身体伸出窗户,是和萨利耶里同居的女高音凯特琳娜·卡巴莉莉。
  “你们在干什么?”        
  “啊!贝多芬先生……那儿有只猫。”
  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只小猫坐在《魔笛》中的塔米诺王子像的头上。
  “这只猫真找了个与众不同的地方玩耍。”
  “可是它好像下不来呢。我们得帮帮它。”
  果然已经有个少年为了救猫,从窗户贴着屋顶边缘走了出去。看到那个胖胖的年轻身影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真替他捏把冷汗。
  仔细一看,那不是穿着制服的舒伯特吗?制服上衣为附肩章的黑色燕尾服,下面则是白色马裤。穿在他身上,很不相称。
  “舒伯特,你在那儿干什么?”
  “她们叫我去救猫。”
  “我看你才需要救呢。”
  这时候赛莲生气的大叫:“你给我回来,法兰兹。我去救!”
  “你认识他?”我问赛莲。
  “嗯。我们都是《魔笛》的演出人员。凯特琳娜是‘夜后’,舒伯特是三个童子之一。”
  赛莲伸出手去接舒伯特。
  “这孩子还真没骨气。”凯特琳娜带着嘲讽的口吻说。就在这时候,围观的女孩们尖叫起来。
  小猫咪大概以为自己已经化身为鸟,突然腾空一跳,先在屋顶边缘顿了一下,然后往地面掉下去。
  “还好猫儿自己乖巧,赛莲。要是你真的上去,屋顶说不定会被你踏破。”
  看到满脸发青的舒伯特回到走廊。我背转身子,沿着狭窄的楼梯来到后台入口。看见彻尔尼正和一堆年轻女孩打情骂俏,我怒吼道:“卡尔!一天到晚和这些女孩胡搞,我看你想喝水银了。”
  “您要走了吗?”彻尔尼挣脱女孩们的纠缠追过来,正巧和赛莲打了个照面。
  “嗬!”他们互相打招呼。
  “哎哟。你们两个也认识啊?”
  “是的,在劳布克维兹亲王的沙龙……”
  “原来如此。别玩得太凶。不知节制哟。”
  “对了,您刚才说的水银,是什么东西?”
  “治疗梅毒的药。”

  已故的哈罗·范·斯威登男爵,是玛丽亚·泰瑞莎女皇的御医。他治疗梅毒的秘方,就是用二分之一到四分之一格令(【注】grain。英制质量单位,约0。064克。)的升求和白兰地作成的水银液。现任的斯威登男爵,也就是哈罗·范·斯威登男爵的儿子葛德佛利·范·斯威登,也参加过共济会,和莫扎特生前是好友。莫扎特的葬礼便是他帮忙筹划的。有很多人批评他替莫扎特办的是三流葬礼。
  在莫扎特死后,除了萨利耶里谋杀论之外,也传出他是被共济会处死的说法,由于小斯威登会用水银,因此也有人指称是他下手杀害的。
  他同时也是维也纳歌剧界中执牛耳的人物,在展览宫附近的玛丽亚拯救街有栋大宅邸。在一屋难求的维也纳,即使是贵族,也必须搬离市中心,到较偏远的郊外,才能住在从大门到玄关必须乘坐马车的大宅邸。不过,只要来访者进入这些宅邸不用多费工夫就可以确定,它的大厅一定宽敞得够开室内演奏会。
  当然,开室内演奏会是维也纳社交界的主要活动。想当年我刚到维也纳的时候。不知道在老斯威登男爵的大厅中弹奏了多少次巴赫的赋格曲呢。
  我走近玄关大门。管家修兹走了出来。非常客气的对我们行礼致敬。小个儿的他,已经侍奉两代男爵,态度严谨,很守本分。
  “很不巧,男爵现在不在家。”
  “我们是来探望席卡奈达的。”
  “那太不巧了,贝多芬先生,席卡奈达先生也不能见客。”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无法奉告。”
  “说他得了急病,是谣言喽?”
  “男爵很快就回来了,您还是亲自问他比较好。”
  “也好。那我们就在席卡奈达的屋里等他好了。”
  “这几位……是您的弟子吗?”
  “彻尔尼和赛莲,我的入室弟子。”
  席卡奈达的住处是一栋两层楼的木造房屋,以灌木矮墙和主屋隔开。他是专门撰写卖座歌剧的剧作家,居处并不简陋。
  修兹帮我们用钥匙打开后门,便一直站在玄关盯着我们。我知道他并非怕我们乱翻席卡奈达的东西,而是出于职业上的谨慎。
  我靠在客厅的钢琴旁。琴上堆放了很多文献和手稿,但我无意翻阅。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啊?”
  “席卡奈达托病不见踪影,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前天开始。”
  “就是雷打得很厉害的那天喽?”
  “是的。”
  那天赛莲曾说,和莫扎特同罪的席卡奈达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言犹在耳,情况似乎就有了改变。
  我用手指指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问:“这下面是什么?”
  “是酒窖。”        
  我沿着楼梯走下充满尘埃与霉味的地下室,发现走道两边的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葡萄酒和酒瓶。
  “席卡奈达先生精通酒道。”
  “是吗?”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顺手拿起一个酒瓶说,“还有多凯酒呢。”
  “您喜欢这种酒吗?”
  “嗯。”
  管家当然不可能自作主张把酒送给我。

  上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歌声。
  “美酒沾唇,美女相会,小小的心头燃起一把火……”回头一看,原来是彻尔尼穿着《魔笛》的戏服,站在楼梯中央。
  “巴巴基娜。我的爱人!巴巴基娜,我温柔的小爱鸽!”
  “拜托,别制造噪音。你穿着这身衣裳,小心被猎人追着跑喔。赛莲呢?”
  “在上面的储藏室。”
  储藏室到处堆着演出用的小道具。席卡奈达经营舞台生涯二十多年,有这么多道具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莱辛、席勒、莎士比亚等人的舞台剧,到莫扎特、凯鲁比尼的歌剧用的舞台用品一应俱全。席卡奈达很能迎合观众的喜好做出各种舞台效果,在舞台上装设机械装置,雇用大量临时演员铺陈出富丽豪华的场景,使用大量火药制造冲击性十足的舞台效果等,都是他的创意。
  这类舞台道具大多贴上标签,放在箱子里,但大量的戏服则密密麻麻的吊挂在墙边。
  彻尔尼脱下为巴巴基诺设计的羽毛装,摇头看着那一大堆布料说:“这么多衣服,光是晒一次太阳除除虫,就得花上好几个月吧。”
  他还真会替古人担心。
  赛莲拿出一套军服,往身上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