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是妖怪






  镖师当时给赵麻子跪在地上,垂泪说道:“恩兄当年救过小弟性命,按说我该以死相报。奈何您这案子做得太大了,惊动了朝廷,我势单力薄,想劫法场也没那个本事。”

  赵麻子说:“兄弟,哥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里头没你的事儿,当然不能连累你,临终只有一事相托。”

  原来那时磔刑已经废除,没有凌迟了,犯了天大的事儿,无非也就是掉脑袋,处决后弃尸于市,砍完头不让家人收尸,首级插到木桩子上示众,然后连同尸身扔到荒郊野外喂狗。赵麻子也怕自己就是这种下场,想求镖师帮个忙,在官面儿上打点一下,趁着夜里无人,请位缝尸的皮匠,到菜市口把他和这些兄弟的尸首缝合起来,再用草席子裹好找野地埋葬,好歹落个全尸。

  其实在清朝末年,官府腐败透顶,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菜市口处决了人犯,就算给朝廷交了差,谁还理会夜里有人偷走尸首,只要把钱使到了,官面儿上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因此镖师二话没说,答应了赵麻子的请求,回去张罗着卖房子卖地,凑钱疏通。

  夜盗八王坟的案子办得快,定了罪之后没过几天就开刀问斩,等姓徐的镖师凑来前,赵麻子也被送到菜市口了,他这才从人群里挤进来,仗着平时跟那些穿官衣儿的认识,进了法场找到刽子手熊二爷。

  熊二爷一看钱就乐了,给不给刽子手塞钱的差别,就在于下刀的时候,刀锋劈到脖颈上还是脑袋上。脑袋从脖颈被砍断,能找修鞋的皮匠给缝上;要是鬼头刀从后脑勺砍下去,那手艺再高的皮匠也没法往一块缝合了。他当场让徒弟把钱收下,冲镖师点点头,那意思是说:“徐爷尽管放心,这些规矩咱都明白,您就在旁边踏实住了等着吧。”

  徐镖师不忍心看恩兄血溅当场,过去敬上断魂酒,跟赵麻子说都安排妥了,赵爷您一路走好吧,交代完了转身离开法场,自去准备棺椁寿衣。这时监斩官把刽子手传过去说话,熊二爷只不过是掌刀的刽子,在刑部里无品无级,平时里跟那些有顶戴的上官连话都说不上,此刻听说监斩官找自己有话说,就跟那走狗见了主子似的,一溜小跑过去请安。监斩官也没多说,只告诉熊二爷:“上边给话儿了,盗挖八王坟的一干人犯罪大恶极,今日杀头弃市,烦劳熊爷给他们去了瓢儿,尤其是贼首赵麻子,得多关照关照。”

  熊二爷哪能听不明白,瓢儿就是脑瓜壳子,上边的意思是让这伙贼人死得惨一些,砍头的时候把脑袋劈成两半,缝都没法缝。可刚拿了徐镖师的钱,答应人家砍头之后能留全尸,这事真是掰不开镊子,不好办了。他这人向来贪心昧己,上官既然发了话,绝不敢不照办,私底下收的钱也是不打算退,就起心要把这钱黑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否则等于吃了黑钱,他只想着这点小钱,却忘了师傅说过刽子手吃红犯,最忌讳收钱不办事,饶是拿了人家的钱,还让人家死得闭不上眼,这人死之后也不能放过你。刽子手无非上差下派,罪人犯了事儿在菜市口送命,不管有多大冤屈,恨也恨不到刽子手头上,可你黑了人家的钱就不一样了。

  熊二爷师傅那辈儿的刑部刽子手里,就有一位经常黑犯人钱的,后来脖子后头长红色水泡,请多少郎中吃多少药也好不了,这叫断头疮,绕着脖子长一圈就喘不上气了,这刽子手因此丧命。师傅常提起来让吃这碗饭的徒弟们引以为戒,熊二爷却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转眼间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投下令牌,四周百姓知道要下刀了,一齐鼓噪喧哗,争着往前拥挤。

  刽子手在菜市口法场处决人犯,顺序是由东往西,熊二爷来到第一个跪地的犯人身后,那人已被差役按住,伸着脖子等死。二爷手捧鬼头刀,亮了个架势说道:“爷,我今日送您上路,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路上走好……”说到这一刀下去,“咔嚓”一下砍掉犯人半截脑壳,鲜血脑浆迸流。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炸开锅了。有经常看出红差的懂这些事,知道凭刽子手砍人头的手艺,完全可以做到断头不掉头,这砍掉半拉脑壳叫去瓢儿啊,成心不让收尸,太血腥了。人群中议论纷纷,好多胆小的都把眼睛捂上不敢看了。

  刽子手熊二爷一连砍了十几个脑袋,停下来喘口气,整个法场上血气冲天。此时徒弟给端上一个乌漆托盘,上边俩碗,一碗酒一碗茶,二爷喝茶清清嘴里的血腥气,这碗酒人不喝给刀喝,先含到口中,喷出来喷遍刀刃,去掉刀上的血污。

  赵麻子等人在旁跪着,看刽子手专照脑瓜壳子下刀,心里雪亮似的都明白了。有些人看到同伴脑浆横流的惨状,吓得已经昏死过去,剩下那些胆大亡命的悍匪,无不破口大骂。

  监斩官一看不能让这些贼人在法场上乱说,忙命差役拿出铁条,谁敢张嘴就往谁嘴里捅,连舌头带牙齿戳个稀烂,满嘴是血就出不了声了,同时催促刽子手尽快用刑。

  熊二爷不敢怠慢,拎着鬼头刀一个个排头砍去。他这手艺当真了得,清朝那时候的人都留辫子,早期的发型跟清宫电视剧演的不一样,整个脑袋全剃秃了刮得锃亮,就后脑勺留一小块头发扎成辫子,唤做金钱鼠尾,顾名思义跟耗子尾巴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为什么满清入关之后为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事,在南方杀那么多人,就是因为这辫子太难看了,让那些文人名士留金钱鼠尾,还真不如死了容易。到后来过了很多年,辫子样式才改得相对好看点。脑袋后头编着大辫子,一般的刀砍都砍不动,可熊二爷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快刀,下刀的方位和劲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切瓜也他没这么利索。不到一个时辰,菜市口法场上已是横尸满地,血流成河,等待处决的犯人只剩赵麻子一个。

  赵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些兄弟,家里的爹娘妻小,全被刽子手去了瓢儿,瞪目欲裂,咬碎了满口钢牙,恨不得扑上去把熊二爷一口一口吃了,奈何被差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却见熊二爷不慌不忙来到他身后,一边等徒弟抹去鬼头刀上的鲜血脑浆,一边说赵爷您别见怪,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我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这事儿犯得太大,惹了官司就自己兜着吧。说完从徒弟手中接过刀来,“咔嚓”一刀砍下去,赵麻子半个脑袋落地,并不见鲜血喷出,那半截脑壳落到地面,俩眼圆睁,恨恨地瞪着刽子手。

  熊二爷杀人如麻,也不在乎这些,抬脚把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踹倒。他忙活了半天也是神困体乏,鬼头刀顺手插在地上,示意徒弟解开尸身上的绳子,留着等会儿卖钱。刚喘了几口气,忽然间一阵狂风卷过。菜市口法场是在三条土道当中,北京的土多,一刮就漫天扬尘,而且这阵风刮得邪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霎时间白昼如同黑夜,满街的人都睁不开眼。

  等这阵大风过去,看热闹的百姓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见刽子手熊二爷血溅当场,脑袋被砍成两半横尸就地,原本插在地上的鬼头刀,却出现在了赵麻子的无头尸体手中,好像是刚才这阵阴风刮过之时,怨愤之气不散的赵麻子乍尸还魂,一刀砍掉了熊二爷的半拉脑袋,吓得满城百姓家家烧香贴符。

  菜市口法场的这一可怕事件,很快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毕竟谁都没亲眼看到事情经过,所以种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那位姓徐的镖师所为,有人说是怨愤太深阴魂不散当场索命,也有人说人被砍掉脑袋,在很短时间内还没死透,神经和意识仍然存在,刽子手解开帮着尸体的绳子太早,赵麻子本身就非比常人,加之又恨透了熊二爷,就像古代的刺客田七郎一样,掉了头还能奋勇杀人,总之这件事很多年后也没结果,只能不了了之了。菜市口法场从清初设立到辛亥革命为止,处决的犯人不计其数,刽子手死在法场上的事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北伐军的首领林凤祥李开芳被俘,押赴菜市口凌迟处死,在处决李开芳的时候,惨遭凌迟的还有他麾下一员部将,那人双手被反绑在木桩子上受刑,刚剐了没几刀,捆绑在脚上的绳索被挣开了,一脚踢到了刽子手的裤裆里,当场踢死一个刽子手。另外一次有刽子手送命,就是菜市口处决盗挖八王坟的赵麻子。

  如今菜市口法场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那地方盖起了商场大楼,再找当年处决犯人的位置都不容易了。可这段怪事,却和菜市口的许多传说一样,虽然过去了上百年,依然流传至今。


  第十六章 来历不明的臭味

  【上】

  有一个我哥们儿经历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说他很少往深处想,也许是不敢想,想多了晚上没法睡觉了。这次我就当成故事,把这件事给大伙说说。别问我是真是假,我当个故事来说,诸位当个故事来听,咱们是哪说哪了,过后不提。

  我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住到韦陀庙白家大院,前头跟大伙提过,那是我姑妈家,我在院里最熟的邻居,是刘奶奶和她的两个孙女——大娟子小娟子,那时刘奶奶的老伴,在医院太平间值夜班的老大爷还活着,当然还有大座钟跟二大爷一家,白家大院是个大杂院,住着好多人,拆迁后还继续走动的也就是刘奶奶一家,老人去世的时候,由于家里只有大娟子姐儿俩,后事还是我帮着料理的。

  刘奶奶走的那会儿,小娟子刚考上大学,去外地念书,大娟子职专毕业,没找到合适工作,临时在火锅店里做啤酒促销员,就是穿上啤酒品牌的短裙,穿梭于各桌之间推销啤酒,免不了有些食客趁机占便宜灌酒,放出话你喝几瓶我买几瓶,甚至还动手动脚,大娟子经常遇上这种情况,但是也没办法,赚点钱特别不容易。

  另外还有一个发小,外号叫“二梆子”,也住韦陀庙胡同,从小就跟我在一块玩,但老房子拆迁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断了联系,这小子脑门儿稍微往外凸,天津卫老话说前梆子后勺子,就是他这样的。

  有一次我在大娟子家吃饭,大娟子问我看不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觉得很奇怪,反问:“咱俩又不是一个学校的,你怎么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大娟子拿出一本相册,翻开一页指给我,我发现那张照片里确实有我,还有另外几个孩子。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年放暑假,跟胡同里的小孩们去宛兜公园抓老鹤,老鹤就是蜻蜓的俗称,以前环境还好,没现在这么多污染,凡是赶上阴天,漫天都是蜻蜓,小孩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捏老鹤,看准老鹤落在什么地方,悄悄走过去,拿手捏需要沉得住气,一惊动老鹤就飞跑了,也有拿竹竿蘸黏子黏的,还有用抄网抄的。那年夏天我跟韦陀庙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翻墙进到宛兜公园里捏老鹤,公园门票是一毛钱一张,舍不得这一毛钱,要留着买冰棍,所以每次都是翻墙进去。那次二梆子也在,还让看门的大爷给逮着了,当时大伙往外走,二梆子正趴在墙头要往下翻,不料被看门大爷把腿拽住了,他一着急使劲往下跳,落地时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流得满嘴都是血,他还张开嘴让我看,舌头上的大口子都往外翻翻着,看得我心惊肉跳,好在送医院止血后把舌头保住了。这张照片就是在宛兜公园里拍的,还是二梆子偷拿了他爹的傻瓜相机,正好里面还剩几张胶卷,小孩们闹着玩合了张影,大娟子和我都在照片里,可忘了是谁拍的了,由于对焦时手抖,相片有些模糊。

  我看着这张照片,想起小时候那些调皮的事儿,忍不住笑了,依次指着照片里的人跟大娟子说这是谁是谁,照片里的二梆子,在那些小孩中显得很突出,他从小长得就比别人高半头,到哪都是人群里最显眼的一个,我当年曾经认定他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老房子拆迁之后,再没见过,只是听说二梆子转学搬到河东区那边去了。

  大娟子跟我说前些天在火锅店里,遇上二梆子了,梆子头仍是那样一点没变,还留了他的电话号码,约好了找个时间大伙坐下聊一聊,我说这可太好了,不提想不起来,一提还真挺惦记。

  夏天,人们喜欢吃马路边的大排档,砂锅羊肉串,那天晚上我和大娟子、二梆子三个人,在八里台桥底下的一个烧烤摊儿聚会。二梆子见了我们很高兴,他本来就话儿密,多喝了几瓶啤酒,说起来更是没完没了,给我们讲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

  长大后的二梆子,并没有如我想象中出类拔萃,除了他那个梆子头,连样子都变得平庸了,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两岁了。韦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