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长恭也不再勉强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她又折转身来,月光就在抬头的瞬间泻入她的眼中,流成银色的浅影,勾上嘴角温和的笑。
“谢谢你,弥罗,你永远都会是我的朋友。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记得来邺城的琉璃庄找我。只要向店主说出你的名字,他就会转告我。” 琉璃庄的店主是她私交甚好的朋友,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一番话。
宇文邕点了点头,“答应我一件事,秘道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看长恭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又下到了井里,心里隐隐有些空虚。其实,之所以他这样帮助她,更多的原因是…让她能及时的将消息传到齐国,这样一来,也能让宇文护手忙脚乱,更加放松对他的警惕。
长恭一直看着那井盖再次合上,才离开了那里。穿过那个庭院,她发现这里还真的是座荒凉的破庙。
谁也想不到宫里的秘道居然会通到这种地方吧。
正想着,脚下忽然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她踢到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人。
只见那人衣衫褴褛,身边还放着一个破碗,只一眼,长恭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乞丐。那人被她这么一踢,倒是睁开了眼睛,不过他的眼神涣散,神情呆滞,嘴边还挂着一丝傻笑。长恭微微一愣,又再次确定了他的身份傻子+乞丐。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 那人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膝盖,抬起了头,一个劲的朝她傻笑。长恭本想推开他,但无意中看清了他的脸时,不由又是一惊,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长恭装出了恶狠狠的样子。
那个乞丐吓了一跳,忽然又低声哭了起来,“不要,不要杀我,我不会说的,不会说的……他的眼中又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喃喃道,“火,好大的火,爹……娘……姐姐快来救我……”
听了他的话,长恭大吃一惊,再定睛一看,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拎起那个乞丐,撩起了他的衣服,只见在他的手臂上有块铜钱大小的伤疤。
“郑远!” 她低呼出声,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欣喜,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全不费功夫。王婶所说的郑家小儿子竟然一直躲在这里,她敢确定这个乞丐就是郑远,那块伤疤还是小时候他们一起爬树时落下的。
“郑远,是什么人要杀你?” 长恭因激动而拽紧了他的衣服,难道真是有人故意放火?
郑远看了她半天,忽然又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个劲的呻吟起来。长恭只好先放开了他,心里却是波涛汹涌,难不成这个郑远知道些什么?
又或者,这场大火并不是意外?
就在她一分神的时候,郑远忽然惊慌失措的跑出了破庙,她赶紧追到了门口,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可恶……” 她低低咒骂了一声,忽然抬头发现天色已经发白,心里又是一凛,还是先赶回客栈吧,不然要是被恒迦发现的话……
长恭赶到客栈的时候,天边周围一圈渐渐白亮起来,几颗依依不舍的星子还在天幕的一角绽放出微弱的光芒,有些淡紫也有些橘红的云彩飘浮在那里,单薄的身姿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状。
她蹑手蹑脚的像条小鱼似的溜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合上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魔音。
“早啊,长恭。”
长恭的身子一僵,眼前立刻出现了完蛋了这几个大字,她缓缓地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倚在躺椅上悠然喝茶的恒迦,他的神情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不同,唇角边依旧挂着那抹永远不变的虚伪的笑容。
“早啊,恒迦。” 她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句。
“这么早去哪儿了啊。” 恒迦微微笑着,黑色的眼眸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长恭眨了眨眼,正想说话,又听见他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宫里好玩吗?”
诶…长恭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目光掠过了自己的衣服,心里暗叫不好,怎么给忘了,身上穿的居然还是宫里侍卫的衣服!这下可是物证确凿!
反正是被揭穿了,干脆就承认好了,再说,她也从宫里打探出了重要的消息呢。
“不错,我是去宫里了,虽然是莽撞了一些,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长恭迎上他半明半昧的眼眸,“你一定会有兴趣知道我到底打听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个在凤凰楼和我们一起饮酒的阿史那,原来他就是突厥的太子。还有,他们果然结成联盟……”
在听她劈里啪拉说了一大堆后,恒迦还是保持着之前的神情,好像她所说的事完全和他无关。长恭心里倒开始没底了,因为从他的神情根本难以判断,这只狐狸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完了吗?” 他放下了茶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长恭忽然觉得有些困惑,狐狸的反应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吧!
“你不生气?” 她试探的问了一句。
“生气?” 恒迦微微一笑,“你打探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而且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一点没事。我又为什么要生气。不过,” 他的目光一敛,“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从宫里溜出来的,听说昨晚宫里热闹的很呢。”
长恭心里一凛,“你怎么知道?”
他扬了扬眉,“昨晚半夜起来见你不在房内,依着你这性子,我就寻思着你是偷偷去了王宫,于是我去打听了一下,正好听到他们说宫里闯入了奸细,我猜多半就是你。”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
长恭愣住,“就这样?”
“就这样。” 恒迦的眼中掠起明媚的笑意,“难不成还要我冒险进宫救你?”
“可是你就这么回来也太没义气了吧,”长恭有些郁闷,虽然不指望他救她,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痛快。
“哦?” 恒迦不慌不忙的又喝了一口茶,“虽然父亲吩咐过让我看着你,可我是不会冒险用自己的命救人的。而且,就算你有个好歹,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长恭似乎感觉到了那丝被完好隐藏在他的笑容下的隐隐怒意。
她的眼珠子咕噜一转,长睫下蓦的流泄出一抹狡黠,忽然笑了起来,“恒迦,原来你在生气……真是的,生气就说出来嘛,每次都这样,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假惺惺的装出一副笑脸,你累不累啊!” 说着,她欺身上前,还伸出手不客气的扯了扯他的脸,“哈,这层面具好厚哦。”
恒迦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一侧脸躲过了她的魔爪,“行了,你快点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发回去。”
长恭笑嘻嘻的收回手来,正要点头,脑海中忽然掠过了郑远的脸,心里不由一紧,连老天爷都在帮她,难道她就这么离开长安?不行,她还不能离开这里,她一定要去找到郑远问个清楚明白!
“恒迦,你先走吧。” 她敛起了笑容。
恒迦正要抬腿出门,听到她的话不由顿了顿,转过身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要再逗留两天,你先回去吧。”
他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又飞快被按捺了下去,唇角轻轻一勾,“高长恭,任性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不是任性胡闹,我真的有事要去做,非做不可的事。” 她抬眸直视着他的脸,耳边却似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忽然遁入了万籁俱静之中,只看得见他暗沉的幽黑眼眸,让人不由得想起无边的黑夜,以及在那样的夜里风花一般的绵绵飞雪。
“随你的便。” 他忽然开了口,转身往门外走去,在出门的时候顿了顿,似乎又轻轻笑了起来,“反正你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
恒迦在生气,而且很生气。长恭非常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以往就算他再不高兴,也绝对不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唉,怎么办,只好等以后再和他解释了。
没过多久,就从楼下传来了马蹄声,长恭扑到窗子前一看,只见恒迦已经带着手下的人出发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下了楼吃了早饭立刻去破庙附近寻找郑远的下落。
刚吃完早饭,客栈的掌柜忽然叫住了她,“唐二公子,唐大公子怎么匆匆走了,是家里有事吗?”
长恭支吾着应了一声,忽听那掌柜又说道,“我看一定是大事吧,四更天的时候我见到唐大公子从外面回来,当时他的脸色可是差得很。”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四更天?恒迦这么晚才回客栈?
掌柜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不过唐大公子走得可真急,连房费都没有付,不过,有唐二公子在,一定没问题吧。”
看着掌柜的脸笑成一朵菊花,长恭的脑袋里却是嗡的一片,只有几个字在不停旋转,没付房费,没付房费……完蛋,她身边好像根本没有钱啊,平时的开支都是由恒迦掌管的,他又不可能不知道!
啊啊!这个可恶的狐狸!一定是故意的!
“当然…没问题啊。” 长恭讪讪一笑。
“那就请唐二公子先付帐吧。” 掌柜笑咪咪的看着她。
诶?这么急?长恭一面想着对策,一面伸手入怀,忽听得外面有几个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面色惊慌不安。
“这位客官,发生什么事了?” 掌柜惊讶的拉住了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叹了一口气,“掌柜的,你还不知道吗?皇上昨夜里驾崩了!”
“什么?” 掌柜脸色大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当然不是乱说!乱说是要砍头的!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趁着他们一团乱糟糟,长恭瞅准了机会,兹溜一下闪出了客栈,当下疾步快走,在拐了好几个弯后,才停下来歇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然要是动起手来,只怕是更糟糕。
皇上驾崩了……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不知弥罗现在怎么样了?希望继位的那个什么四皇子能善待他……想到这里,她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回想着昨天经过的路线,朝着那座破庙的方向走去。
扑朔迷离
到了那座破庙之后,长恭四下搜寻了一会儿,却不见一人。她留意到了角落里对方的破碗和破被子,猜测这里可是是郑远的窝,于是干脆躲到了神像背后,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由于长恭昨晚根本没睡,在等了一阵子后,不由乏意袭来,很快就昏昏欲睡了。等她一觉醒来,时光已晚,遥远的天际已经出现夕阳,不可多得的几片晚霞像破碎的胭脂东一块、西一块的晕染开去。
她探头朝神像外一看,一切事物照旧,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正想从那里出来,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她眯起眼睛仔细一打量,不由大喜,这个人不正是郑远吗!
这下可不能再让他溜了!
来不及再多想,她嗖的一下窜到了他的面前,伸手一把牢牢抓住了他的领口。郑远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几个脏馒头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一见馒头落地,他也顾不得害怕了,扁了扁嘴,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诶……长恭忽然感到有点头痛,她赶紧松开了手,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了好了,我帮你捡就是了。”
吸取上次的经验,她一边弯腰捡馒头,一边还拉着他的衣袖,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他逃得无影无踪。
当长恭把馒头递到他的面前时,他的脸说变就变,立刻喜笑颜开,接过馒头就咬。见他放松了警惕,长恭有意无意的问了他几句,他都是答非所问。
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居然成了这个样子,长恭心里也不免有些伤感,不过眼下她也没有时间感慨,比起这个,她最想知道的是在事发那天,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也吃!“他忽然将手里的馒头掰了半个给她,在他热情的目光中,长恭接过了馒头,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拿起来咬了一口。虽然馒头又脏又干,可是,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八岁那年从长安到邺城的路上,她吃过更肮脏的食物。所以,这些馒头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郑远顿时格格笑了起来,指着馒头,又指了指她,迸出了一句让长恭嘴角抽筋的话,“馒头哥哥……”
她只能暗暗庆幸,幸好他手里的是馒头,而不是馊饭烂菜……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顺手拿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只那么轻轻一划,郑远顿时吓得扔了馒头,抱着头躲到了案几下,一个劲的发着抖,喃喃道,“不要,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娘,不要……”
长恭脸色微变,也钻到了案几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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