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高湛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长恭也担心找不到媳妇啊。”
长恭见高湛露出了笑容,朝着他眨了眨眼,“九叔叔,你不生我气了?”
高湛轻轻哼了一声,“我怎么会和小辈一般见识。” 他沉默了片刻,又缓缓道,“长恭,你觉得九叔叔做的过分吗?”
长恭敛起了笑容,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九叔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我真的不希望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一想起昨夜的大火,我……我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努力让自己尽快忘记这件事。” 虽然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于皇上身边的杀戮和血腥,但这和由自己引起的杀戮,感觉完全是不同的。
高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长恭,将来你会懂的。” 不等她回答,他站起了身,往外看了一眼,“也是时候去看看那个蛮子了。”
长恭立刻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阿景,心里一喜,连忙凑上前去,“九叔叔,我也一起去吧,说不定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高湛点了点头,一脚踏出了房门。
这还是长恭第一次来高府的地牢。
按理说,大臣或是亲王家里私人设置地牢是不被允许的,但高湛的这个地牢却是当今皇上亲自御准的。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虽然残虐不仁,恐怖行为令人发指,但他对这个九弟,却是格外的纵容。
所以,在朝中上下,无人不知,长广王高湛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在地牢的尽头,长恭一眼就看见了被绑在木架上的阿景,只见他低垂着头,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右眼那一大片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污,更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掠过了长恭,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王爷,这蛮子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肯说。” 身旁的看守上前通报道。长恭认得这个叫魏言的人,他是九叔叔得力的手下。
高湛挑了挑眉,走到了阿景的面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冷冷一笑,“不说吗?这招在本王这里可行不通……” 他的话音未落,阿景忽然抬起头,重重淬了他一口。
高湛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沫,“没关系,本王有很多方法让你说。” 就在他想出手废了阿景的另一只眼睛时,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身后的长恭,硬是将这念头按捺了下去。
“王爷,要不要动刑?” 魏言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主子的心意。
长恭微微一惊,正想说话,却见高湛摇了摇头,“这蛮子连自己的眼睛都能亲手戳瞎,也是个狠角色,一般的刑具对他必定没用,明日你去趟宫里,向皇上将石碓借来一用。” 他顿了顿,望向了长恭道,“你说呢?”
长恭立刻扯出了一个笑容,“九叔叔所言甚是。” 听他这么说,她反倒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阿景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不过,也就是说,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这石碓是宫里十分残酷的刑具,阿景必定是凶多吉少。所以,她的机会只有今晚。
想到这里,她扯了扯高湛的衣袖,“九叔叔,咱们先出去吧,这里怪不舒服的。”
高湛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温柔之色,“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长恭笑嘻嘻地看着他,“九叔叔,长恭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呢。”
高湛的唇角轻扬,“先去吃些点心,今天就在这里用晚饭吧,你顺便和我说说在长安的事。还有,” 他的目光一转,“告诉我你是怎么混到宫里去的。”
长恭的头皮一阵发麻,一定是那该死的狐狸多嘴!
…
此时的斛律府,正在凉亭里看着书卷的斛律恒迦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恒迦,一定是有人在骂你呢。” 斛律府里的三公子须达调侃地冲他说笑,“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有眼无珠,居然敢骂我们的恒迦。”
恒迦合上了书页,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敢咒骂他的也许只有那个人了吧。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夜她酒醉的模样。
高长恭,如果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知会引起怎样的混乱……
“对了,我们也抽空去看看长恭吧。” 须达偏偏在这时候提起了她的名字,“这个家伙平日里总是捉弄别人,没想也有今天,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挖苦他几句,不是对不起自己!”
“三哥,你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他笑了笑,“过几日在朝堂上也能见到她,何必多此一举。再说,她不是好好的,也没受伤吗。”
“我这不是怕爹回来说我们!” 须达摸了摸脑袋,“对了,恒迦,你昨夜很晚睡吧,我看过了三更你房间里的烛火都没灭。”
恒迦凝视着面前的书卷,“昨夜看书看得晚了。”
“我还以为你在等着长恭的消息呢,” 须达打了个哈欠,“这报信的人来得也真够晚的,不行了,我得再回去补上一觉。”
恒迦目光流转,浅笑生春,“我怎么会为了等她的消息彻夜不眠,三哥真是说笑。”
“我想也是,你一向也不怎么喜欢这家伙。” 恒迦转过身,又打了哈欠,“哥哥我先回房了。”
“三哥慢走。” 恒迦的唇边擒起一丝优雅的笑容,如波光粼粼的河水般明艳耀人,却又带着几分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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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狱之人
长广王府,红叶如火。
“仁纲,好了,歇会儿吧,累死我了。” 长恭一屁股坐在了树下,对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连连摆手,“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 每次来九叔叔这里,小仁纲一定会缠着她不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好像特别有小孩缘……
“不嘛,哥哥,背背……” 小仁纲伸出手,摇摇晃晃地又跌进了她的怀抱,指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还要骑马马……”
“再骑你哥哥我的脖子就断了。” 长恭冲着他呲了呲牙。
不远处的亭子里,高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正在庭院里嘻闹的两人,他穿着一袭修竹细草的清雅长袍,手持一盅清茶,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弧如冷月清辉。红叶如雨飘洒,落在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温柔。
在款款而来的长广王妃的眼中看来,这无疑就是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
她的夫君,也许是这天底下最美丽的男子,只不过,也是最冷漠的男子。就算在床榻之上,行夫妻之事时,他也是如此的冷漠。
原来,他也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可是,这样的温柔却不是为了她……
王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似是有点无奈,在广平王府谁又不知,唯一能让冷面王爷露出笑容的人,只有他的侄子高长恭。
她也别人说过,王爷是看着长恭长大的,所以素来亲密也无可厚非,只是凭着她女人的直觉,隐隐觉得王爷对长恭的在意似乎超过了一个限度,也许连王爷自己都没察觉到吧。
“王爷,” 她上前行了个礼,将一袭缎袍递了上去,“这外面凉寒,您的病还没完全好,还是多加件衣服吧。”
高湛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看她。
她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只见高湛忽然开口道,“长恭,你过来。”
长恭仿佛得到了解救令,立刻揪起高纬就跑了过来,将他往凉亭里一塞,抬头看见了王妃,忙行了个礼,笑道,“九婶你也过来了。”
王妃笑了笑,只见高湛伸出衣袖,轻轻擦了擦长恭的额头,语气低柔,“看看,这样的天气都能出汗,先喝口水吧。” 说着,他将自己手中喝了一半的茶递了过去。
长恭笑着点了点头,自自然然地接过了茶盅一饮而尽。
王妃的心里隐隐地荡漾着忐忑的波纹,一丝酸涩涌上心头,从没有过的念头蓦的冒了出来,难道自己还比不上这个孩子吗?
一瞬间,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在吃一个孩子的醋,于是,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娇艳的脸上很快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王爷,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到屋子里去用晚饭吧。” 她又朝着长恭嫣然一笑,“长恭,今天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哦。”
“九婶真好!” 长恭仰起脸,淘气的微笑,绚目而甜蜜,流泻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王妃微一失神,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好端端怎么会吃这个孩子的醋呢?
今天高湛的兴致比往常都要好,在举杯推盏中,不知不觉饮了不少酒。长恭心里盘算着别的念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长恭,你是怎么混入周国的王宫的?”
听到高湛忽然问这句话,长恭嘴里的一口酒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险些被呛住。她支吾着说道,“我扮作巡夜的侍卫进了宫,正好又听到了宇文护和突厥太子的谈话,接着,我就偷偷溜出宫来了……” 她尽量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遍。
高湛斜斜瞥了她一眼,“听长恭这么说,出入这周国王宫简直就好像出入无人之境,佩服,佩服。”
“九叔叔,你取笑我……”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连忙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正好呛入了喉咙,连连咳了好几声才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来,俊秀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潮。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高湛这才留意到她的双颊微红,似乎已经不胜酒力。
“我,我没事,” 长恭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又摔到了地上,高湛急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
“王爷,我看这孩子是喝醉了。” 王妃低声道,” 要不我们派人把他送回高府……”
高湛正要点头,忽然感觉到长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喃喃道,“好困啊,九叔叔,长恭好困……” 他心神一荡,立刻改变了主意,转头对王妃道,“等会你派个人去高府报个信,就说长恭今晚就宿在这里了。” 接着,他一把将长恭抱起,“我先送他去偏厢房。”
“王爷,这好像不大好吧……” 王妃犹豫着,“不如让河南王来接一下……”
高湛微微皱眉,冷声道,“侄子宿在叔叔这里,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他大步朝前走去。
长恭在他的怀里轻轻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看来这招还蛮有用的,只要能留在这里,晚上就一定有机会能救出阿景的。
…
高湛进了偏厢房,将长恭轻轻放在了床榻上,顺手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想去帮她脱靴子,长恭赶紧动了动,将靴子一并缩到了被子下,翻了个身,拿脊背对着高湛。
这样她才觉得有点安全感,不然的话,总觉得好像要被他看穿似的。
“靴子都不脱,这孩子。” 高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却又带着隐隐笑意。他随手拔去了她头上的发簪,只见一头乌黑的发丝凌乱的铺陈开来,仿若光泽流转的上好锦帛,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他的茶眸中渐渐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彩,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在手指快要触及到她头发的一刹那,他又忽然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夜风拂过,四野黯然沉寂,惟有窗外的片片红叶在无声颤抖。
长恭听着九叔叔离开了房间,这才睁开了眼睛,心里盼着时间快一些过去,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能去救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敲过了二更的更声,长恭立刻来了精神,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溜出了房门,回想着白天的路线,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到了地牢的门口,长恭二话不说先打晕了守在牢旁的两名守卫,拿了他们身上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
阿景听到声响,慢慢抬起了头,蓝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微弱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别多问。” 长恭抽出了长剑,利索地砍断了绑着他的绳索,将他从木架上放了下来,又问道,“怎么样?你还能走吗?”
阿景并不回答,用嘶哑的声音又问道,“小铁呢?”
“她就在我家,放心,没人会欺负她。” 长恭弯唇一笑。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冷声道,“为什么要救老子?”
“喂,你怎么转性了,是不是个男人,叽叽歪歪有完没完,“长恭焦急地望了一眼外面,“还不快走。”
“我知道不怪你,但我也不会感谢你。” 他的单眼中狂暴的戾气犹如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我不会就这么算的,我会让他为我的兄弟们赔命!”
“我答应了小铁会救你。” 长恭盯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的这么多兄弟死于非命,我也不想看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不想小铁伤心的话,就活下去。如果日后你要报仇,我高长恭随时奉陪,但若是你想伤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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