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皇上,臣有信心一定擒得反贼,一举平叛!” 长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身为高家宗室,领的是朝廷俸禄,为陛下分忧解难乃是份内之事!”
朝堂上一片安静,她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身后又传来了扑通一声,紧接着恒迦的声音缓缓响起,“臣也愿意随同前往,之前突厥一战兰陵王和臣配合默契,相信此次必定也不负圣恩。”
长恭惊讶地回过头,却只看到恒迦那掩饰完好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她纳闷地扭过了头,一向明哲保身的狐狸居然主动请战,难道吃错药了?
“皇上,虎父无犬子,有中书令压阵,兰陵王领军,必定大捷而归。” 孝瑜也趁机推波助澜。
皇上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兰陵王听旨,朕册封你为骠骑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即日出发前往翼州。斛律恒迦为护军将军,一起随同前往。”
长恭大喜,忙磕头叩谢圣恩。抬起头的时候,却正好看到那双若隐若现的茶眸,那眼波好似才融化的昆仑雪水,且寒且冽,却又掩饰不住隐约流动的担忧之色。
退朝的时候,长恭忍不住将恒迦拉到了一旁。
“奇怪了,你不是向来都奉行明哲保身的原则吗,为什么要跟我上战场?”
“高归彦那里还未开始动手,已经有密报送到,可见人心不齐,而我方是平叛而去,士气上已经胜了他们一截,取胜应该不是难事。另外,统领全军的大将军是你,也就是说,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你。那么,这样一个对我而言危险性小,又极有可能立功的机会为什么不利用呢?” 恒迦微微笑着。
听了他的回答,长恭忽然很有揍人的冲动。
这个狐狸,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分析厉害得失,做出一个对他最有利的判断,实在是太狡猾了!
“佩服佩服!” 长恭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两声,甩手而去。
那厢边,孝琬也正在和孝瑜闹别扭。
“大哥,你刚才为何阻止我,你难道看不出皇上好像也不愿让长恭去翼州吗?”
“皇上自小宠爱四弟,自然不愿意他涉足险局,但对四弟而言,这次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能将叛贼一举成擒,势必更加名扬天下。”斜倚树干上的男子注目春日高远的晴空,华美的衣踞不避污秽,大方铺开在软绵青草间。
“大哥,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每次长恭出征,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你说要万一要是他……” 孝琬神色一敛,没有再说下去。
“三弟,” 孝瑜凝视着他,“我齐国光靠斛律将军是不够的,况且,英雄也会迟暮,身为高家的人,身为大齐子民,长恭避无可避,这就是他的宿命。”
“宿命吗?” 孝琬喃喃重复了一遍,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
说来也是奇怪,刚才还是晴好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暮春的雨不若夏雨那般爽朗,丝丝扣扣不清,有如情思缠绵暧昧。但这样柔软的雨水,将两人衣袖上的精致绣纹滋染的竟是分外娇艳起来。
细雨湿衣看不见,
闲花落地听无声。
平叛
长恭率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大约一个月后就到达了翼州属地。
翼州一带雄山险峻,森林莽莽。此刻正是天际白云悠悠,飞鹰翱翔长空。
从长恭的这个角度看去,对面是悬崖峭壁,四周草木茂盛,阵阵雾气在峰峦间飘摇,阳光辉映之中,青山绿水俯瞰身下,群山纵横,丛林莽莽,天地山河之宏大,万物景色之秀美,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视野与震撼。
恒迦侧目望了望沉浸于美景之中的长恭,她那张因赶路而略显苍白疲惫的脸,用如何精美的画工也无法描绘分毫。细长的墨黑色刘海略显凌乱,清俊的轮廓干净利落,纯净淡定又英气逼人,可那一种低眉垂睑的专注与柔情,却偏偏为她平添了几分柔美。
不由地,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明明是不适合战场的,为何还要主动请战?明明是不喜欢杀戮的,为何还要陷入这个血腥的深潭,从此再难抽身……
女子的身份,她究竟想隐藏到几时?
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隐藏女子的身份?
“恒迦,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到达翼州城下了。” 长恭扭过头,脸上明显带着欣喜的神色。
恒迦微微一笑,“看来很快就可以开始攻城,速战速决。”
听到攻城两字,长恭的神色一黯,低声道,“平秦王也是高家宗室,若是他能降了我军,就不必兵戎相见了。”
“平秦王素来心高气傲,让他投降根本是不可能的” 恒迦弯了弯唇,目光却是如刀剑一般凌厉,“况且,谋逆之罪,罪无可恕。”
长恭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握紧了拳,轻抿的唇边隐隐带了几分杀气,“不错,背叛九叔的人,罪无可恕。”
…
三日后,翼州城。
凌晨时分,天空晴淡的如同凝固,平秦王府邸里面安静极了,连时间也停滞了一般。蓦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一个身形中等的人影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声音因惊恐而又轻微的颤抖,所幸口齿尚清晰,让刚刚洗漱完毕的平秦王听明白了这位叫作高义的守军长官所带来的军情。
兰陵王率领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平秦王似乎并不惊讶,不慌不忙地下令布置好各城门的守军,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高义,面露倨傲之色,“高义,你慌什么,十万大军又怎么样,那高长恭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可是大人,兰陵王曾经大胜突厥,实力不可小看……更何况还有十万大军……” 高义面有惧色。
“爹爹说的对。女儿也见过那高长恭,恐怕未必像世人所说的那般神勇。” 一个女子声音轻轻响起。
平秦王抬起头,只见门口正站着一位身姿轻盈的女子,容颜清艳无比,口角生辉熠,眉宇间流露着几分和平秦王相似的傲色。
“秀姜……” 平秦王见是女儿,神情不禁柔和起来,在众多子女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过继给赵郡王府的女儿,所以不久前,他就派人将女儿接到了翼州。
秀姜笑着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爹,既然他们来了,不如我们就去见识见识那个兰陵王。”
平秦王登上城楼时,只见城下已是黑压压一片。千军万马,集结城下,耳际风声猎猎,眼前旗帜飘摇,最为醒目的就是那杆绣着“兰陵王高” 的帅字旗!
领头骑在马上的那位少年将军,背负白羽翎箭长弓,腰配长剑,一身赤红大铠甲胄,在风中猎猎飘扬的红色衣炔将他整个人耀眼夺目得像燃烧的火焰,美丽绝伦,威武凛然,气势无匹!
平秦王微微一愣,没想到以往在朝堂上经常见到的少年,穿了戎装之后竟然有这样的气势,不过,再有气势,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罢了。
想到这里,他顺手拿起了身旁的一杆旗子,用力甩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帅字旗也迎风飘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当初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全部由本王掌握。高长恭,而今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和本王叫阵!”
长恭倒也不恼,也抬起头朗声道,“平秦王,同为高家宗室,在下实在不想同室操戈,你固然已经罪无可恕。但罪不及妻儿,若是你肯开城门请降,在下必定会为她们在皇上面前求情。”
平秦王哈哈大笑起来,“高长恭,没想到你不但长得像个娘们,连说话都像个娘们,我看你是怕了吧!如果害怕的话,就快些给我滚回去!”
城上的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躲在平秦王身后的秀姜也露出了一丝讥笑。
平秦王笑了一阵子,忽然发现少年缓缓取下了背上的弓箭。
“怎么,高长恭,想射我吗?” 他胸有成竹的笑着,翼州城的城墙格外高耸,至今为止,还没有谁能将箭射到城楼上的,所以他知道对方的箭是绝对不会伤到自己的。
漫天的阳光正照耀在那个略嫌单薄的身影之上,斯文秀美的少年慢慢地拉开手中的长弓。
——那么从容,那么淡定。就像他那双不起一线波澜的秀丽眼波。
利箭在弦,甚至可以看见尖锐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起来,仿佛只是一刹那间,银光飞泻,就象迎面飞来的流星,他甚至可以感觉它的速度,但对这样的速度无能为力。然后“夺”的一声,手上的旗杆已然迸裂。
大旗如稻草般折断倒下,断裂的旗帜摇摇晃晃地掉下了城墙,落在了坚硬的地面上。那一箭,就好像射在他的心口,他是如此惊愕,就那样愕立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城墙下兰陵王的军队欢呼如雷,军心大振。他看着那少年的嘴角慢慢上扬,最终绽放出一个淡然而傲然的微笑。
——千军万马,比不上这一箭惊艳。
他看到少年的坐骑一蹄子踏在了断裂的帅字旗上,清晰地听到少年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句话,“平秦王,我给你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
是夜。
月光清冷淡薄。雾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包围了兰陵王驻扎的营帐。
恒迦站起身,拨弄了几下快要燃尽的篝火,示意士兵往里添加一些木柴。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长恭,随口道,“想不到都快要到夏天了,晚上还这么冷。”
长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别发呆了,明天这一战是避不过的。”
长恭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也知道平秦王未必肯降,但也许……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说着,她的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不过,你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了,如果这一箭是朝着他去,他就死定了。”
“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射死他?” 月色下,恒迦的脸带了几分朦胧。
“我只是想挫挫他的威风,” 长恭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是我的长相再凶狠一些就好了,省得总被人笑话。”
“高长恭,” 恒迦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你若是一箭射死了他,现在恐怕我们已经班师回朝了。”
“我……” 长恭明显地感觉到狐狸在生气,支吾了一下道,“若是他不降,我自然会一箭射死他。”
“他难道还不防着你,笨!” 恒迦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喂,你别这么用力好不好,要不你射一箭看看,我看还没到城墙八成就掉下来了,说不定运气不好还正好弹回自己身上,那可成大笑话了,哼。” 长恭不服气地揉了揉脑袋。
“哦,那也比有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只射下人家一杆破旗来的好。” 他的唇边挽起了那个弧度完美的笑容,“而且,此人居然还为此得意的要命,真是可笑。”
长恭气鼓鼓地瞪着他,眼珠忽然一转,示意那个添加木柴的士兵走开,又指了指火堆道,“斛律大人,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对了,不止是这里的,整个营帐前的火堆都由你负责哦,若是哪里熄灭了,本将军军法伺候!”
恒迦垂下眼睑,“将军大人,这好像不是在下职责所在。”
“哼哼,你现在是我的属下,军令不可违抗,难道斛律大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长恭瞟了瞟他,“还不快去!”
恒迦慢条斯理的走了几步,又似是无奈地说道,“将军大人,你这算不算是滥用职权?”
“谁叫我是骠骑大将军,官大一头压死人呐!啊哈哈哈!“望着恒迦无可奈何的身影,长恭总算觉得出了一口闷气,这个家伙,今晚就不要想睡了!
她在帐前坐了一会,正打算进帐休息,忽然只见身边的副将段洛匆匆而来,低声道,“高将军,营外有平秦王的家眷求见,说是有关于请降的事要单独和您商量。”
长恭微微一愕,“平秦王的家眷?”
“她还说和大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段洛又加了一句,
长恭蓦的想起了踏春之时偶遇的女孩,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几秒,“原来是她,段副将,你将她悄悄带过来就是。” 她顿了顿,朝着恒迦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先别让斛律将军知道。”
“可是……”
“照做就是。”
营帐里,烛火轻轻摇曳着。
长恭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个容貌清艳的少女,嘴角含笑,“听段洛一说,我就知道是你。怎么了,多日不见想我了吗?”
来者正是秀姜,她略带恼意地瞪了长恭一眼,“兰陵王,你还是这么口没遮拦。我诚心诚意想来找你商量,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长恭微微一笑,“在下失礼了。姑娘是来传达你父亲的意思,还是告之你自己的意思?”
秀姜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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