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仿佛是凝结在绿意中的昆仑雪。
一踏进高府,长恭就被眼前的阵势给吓了一跳,全家人居然都在大厅里迎接她,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孝琬已经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却只是低低喊着她的名字,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居然干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了出来,旁人怎么劝也劝不停。
“三哥,我没事啊,我不是已经写了书信告诉你们吗?” 长恭从没见过三哥这么失态过,鼻子一酸,仿佛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涌到了眼睛里……
一旁的孝瑜虽然还保持着冷静,但也早已红了眼眶,一个劲地重复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长公主缓步走到了他们的身旁,拉起了长恭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番,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柔声道,“祖宗保佑,孩子,你总算是好好地回来了。”
“大娘……我,我让大家担心了。我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大家,真的不用担心。” 长恭赶紧低下头,拼命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怎么可能不担心。” 孝瑜指了指孝琬,露出了一抹笑容,“听到你受伤的消息,你三哥差点就当场晕过去,这些天不知背地里哭过多少回了,直到收到你报平安的书信,这才好了些。”
孝琬正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帕子擦着眼泪,听孝瑜这么一说,立刻接了上去,“大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可看到你好些个晚上都没睡,尽在这花园里叹气。还有这个丫头,” 他顺手将小铁拎了出来,“哭得两个眼睛像胡桃,现在还肿着呢。”
小铁赌气般的侧过了头,底气不足的喊了一句,“我才没哭!”
长恭望着大家,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还真犹如黄河水来滔滔不绝,突然的变故令众人不知所措,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堂堂镖骑大将军,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在这里哭鼻子!
长公主刚劝了几句,就被长恭抽抽答答地打断,“谁,谁也别劝我,我,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为什么你们都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几人一听她的回答,不由笑了起来,便也任由她哭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孝瑜示意侍女去拿块帕子,在转头时无意中看到大娘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一纵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他并不陌生那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向了东厢的方向,那里是他的母亲现在居住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从半年前生了一场病后,母亲的腿脚不便,就总是待在屋里,终日和佛经相伴。他知道,母亲从来就不喜欢长恭,所以,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
他的母亲,曾经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长恭。
是夜无月。
高府的守门人见天色已经不早,便和往常一样准备关起门,就在他走到门边时,忽然发现一辆牛车正不偏不倚地停在府门前。离牛车不远的地方,还隐隐绰绰似乎有不少影子浮动。
守门人有些纳闷,却又见那绣着祥云图纹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下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贵公子。
虽然俊美的公子他也见了不少,尤其是自己府中的几位王爷更是个个出色,但这位公子的美丽,却是用任何笔墨都难以形容的,仿佛今晚的月亮也是因为他的出现,才羞愧的躲入了云层之后。
仿佛被他的容貌所诱惑,直到那位公子进了府邸,他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你是谁?”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本家的两位王爷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里,在看到这位公子时,两人俱是一脸的震惊,又迅速地跪了下来,两个字清晰地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又随风飘到了他的耳中。
“皇上!”
他顿时呆在了那里,只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这个夜游至此的绝色男子居然就是当今皇上!他居然还敢问皇上是谁……
皇上似乎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长恭还好吗?”
“回皇上,四弟他回来之后精神尚好,伤势已无大碍。” 孝瑜将脸上的诧异之色敛去,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带朕去他房里。” 皇上的语气不容置疑。
“皇上,四弟他已经睡下了。” 孝琬脱口道,在留意到皇上的脸色微微一沉时,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孝瑜赶紧朝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再开口,随即又笑了笑道,“皇上亲自来探望长恭,实在让臣等诚惶诚恐,臣侄这就带皇上去。”
暗夜如伤,烛火轻曳。
高湛吩咐孝瑜两人离开后,轻轻推开了长恭的房门。
一股淡淡的香味随风飘来,将他一步一步牵引到了长恭的榻前。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乌黑的发丝凌乱的铺陈开来,或许是因为刚刚沐浴完的缘故,她的双颊染着淡粉红晕,本来穿戴整齐的衣衫也有些凌乱,领口处连着内里被隐隐拉扯开来,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细致柔滑的肌肤,也是染着薄薄的绯红。清幽之中却又偏偏带着刻骨的妩媚。
他无声地坐在了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紧抿的嘴角渐渐形成了微微上扬的虹弧,深邃的眼眸里是望眼欲穿的澄澈湖水。无人察觉的温柔湿润,逐渐扩散开来……
蓦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想去掀开她的衣襟查看她的伤口。在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锁骨时,他的动作不由微微一滞,那种熟悉的,美妙的感觉又在瞬间袭来。
想缩回手,但手掌之下那肌肤是如此的细腻,仿佛冰凉的水晶般有着久违的清冽感。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地挣扎,犹如夏日野草蔓延,几乎就要从禁锢的石块中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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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虽然十分疲惫,但长期的军营生活令她比常人更加惊醒,她隐约感到身旁有人,从睡梦中睁开眼,不禁大吃一惊,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表情。
喜悦和痛苦,那样矛盾的神色,就这样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九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她惊叫了一声,心里充满了犹如潮水般涌来的喜悦。
“别动。” 高湛很快恢复了常色,示意她继续乖乖躺着,飞快地收回了手,帮她压了压被子道,“知道你今天回来,过来看看你。”
“可是九叔叔,你现在是皇上,怎么能随便出宫呢?” 长恭担心的说道。
“难道皇上连出宫的自由都没有吗?” 高湛的目光掠过了她的肩头,“长恭,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长恭笑了笑,“九叔叔你不用担心,这些小伤不算什么,我福大命大,才没那么容易死……”
听到她说了一个死字,高湛轻轻蹙起了眉,“别胡说。”
见他面露不悦之色,长恭吐了吐舌,没再说下去,顺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高湛的目光落在她的左眉处时,顿时脸色又是一变,“这里怎么也受伤了?”
“这里啊……” 长恭用手碰了碰眉角,“小伤而已。”
高湛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瓶子,
“就知道你免不了磕磕碰碰的,所以才特地把这瓶上贡的药带来,据说对消除伤痕十分有效。你看,这还果然是用上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肩上的伤口处也擦一点吧。”
长恭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下意识的拉紧了被子,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
高湛见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起来,“怎么?在我面前有什么好害臊的?
“不,不是,侄儿不敢劳烦九叔叔……”
“ 偶而一次也无所谓。” 越是看她慌张,他倒越是想逗逗她。
“还是不要了,长恭更喜欢劳烦美女。”
高湛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孩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着,他顺手蘸了一些药膏,轻轻抹在了她的眉角处,“那这儿就将就一下吧,”
长恭闭着眼睛,只觉得他的手指过处,轻柔又冰凉,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浮现出一路上恒迦日日帮她换药的情景。
狐狸的手指,和九叔叔不同,是有力而温暖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她忽然感觉到九叔叔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低低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际。
“长恭,不许再受伤了。”
她微微一愕,抬起头,看着那双水光四溢的眼睛被烛火点染成温暖的橘色,心里顿时被一种暖暖的情感填的满满的。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因为,” 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九叔叔,我要为你守住这江山。”
次日,皇上下旨,令大臣们齐议高归彦之罪。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平秦王作为宗室贵臣,敢于谋逆,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十天后,平秦王高归彦一家二十余人被押解到街市口行刑。
行刑的当天,天色昏暗,乌云密布。
昔日万人之上的堂堂平秦王,被五花大绑的塞在露车里,皇上的亲随都督刘桃枝站于露车之上,手执双刀,交叉于高归彦脖子两旁。军士们一路击鼓,一遍又一遍齐口大叫“反贼受诛!”
沿途的百姓们也纷纷咒骂着反贼,一边将果皮石头等东西往露车里扔。
虽然平秦王犯的是谋逆之罪,但毕竟属于宗室,所以他的家人和他本人没有被剐刑处置,只是砍头而已。
闹市口的刑场上,高归彦及其家人跪成一排,个个蓬头垢面,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地等待着刽子手的大刀砍掉他们的头颅。
刽子手大摇大摆的走到了第一个人的身后,麻木地举起了银光闪闪的大刀。
高归彦缓缓抬起头来,看清那排在第一个的正是自己的长子,他紧闭着双眼,全身却是在不停颤抖。
只见银光一闪,大刀划过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唰地一下,犯人的脑袋顿时像个西瓜似的被砍了下来,如落日红光般的鲜血狂喷,引起了围观百姓的一片惊叫。
高归彦的脸部抽动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去。
族诛,一般都有固定的顺序,一家之主往往放在最后处决,目的是让他亲眼目睹他家族人头落地的下场,从心理上给与犯人最大的折磨。
高归彦的妻妾及其儿女二十多人,皆被依次杀头。
两个士兵把大大小小的脑袋堆满一箩筐,抬到高归彦的面前。高归彦直直瞪着那二十几个血淋淋的头颅,脸部剧烈地哆嗦着,就在人们以为他要崩溃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那诡异的笑容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刽子手一脸漠然的举起了还在滴着血的大刀。
他只看到那柄刀又在空中划了一个极其完美的弧线,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露出了一丝释然解脱的表情,
终于,轮到他了。
天家情薄,人各有命。
下一个发现长恭秘密的一定是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哦,西西。
密函
翼州一战,令高长恭声名大振,兰陵王的威名也很快传到了邻国。
长安城,夜。
黑暗暮夜中,雨雾蒙蒙青黑,王宫的一侧,几枝竹枝被雨淋湿带着微亮的润泽水光怯生生的从廊下探出,蔼蔼水气氤氲在那纤细的枝头,空气中弥漫着微湿意,夹带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灯火通明的内殿之上,周国皇帝宇文邕正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随风摇动的树影。在他的身后,梁国公陈崇紧皱双眉,一脸气愤,“皇上,宇文护所拥有的卫兵数已经超过了您宫里的卫兵,滥用职权残害忠良任用奸邪,他的儿子们更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陛下您就这样任其所为吗?”
宇文邕本是背对着他,在听了他一席话之后,缓缓转过了脸。通亮的灯火将他那张年轻的脸照得分外英气,神韵夺目,就像傍晚流彩霞光。
陈崇只觉眼前有一瞬间的缭乱,但随即又涌起了一种伤感的情绪,这位少年君王自即位以来,一直碌碌无为,对宇文护言听计从,可如今宇文护越来越猖狂,照这么下去,只怕是前途堪忧,祸患重重。
“梁国公,晋国公就算是有些过失,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宇文邕露出了一脸乏倦之色,“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来求见朕了。”
“皇上……”
“朕的话你没听见吗?朕乏了。”
陈崇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痛心的告退了。
宇文邕望着他的背影,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低声道,“阿耶,梁国公是位忠臣,只可惜……朕现在连自身恐怕都难保。”
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阿耶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劝慰道,“皇上也有皇上的苦衷。”
“朕只要一步行差踏错,就会步上哥哥们的后尘。” 宇文邕想起几位哥哥的惨死,按在窗棂上的双手不由微微发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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