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静仪只是摇头,哭道,” 斛律大人,现在只有长恭能救他大哥了!“
“长恭她喝醉了,” 恒伽探究地看着她,“这一时半会恐怕也缓不过来。”
静仪的脸色变得霎白,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起身,操起了酒壶,对着长恭兜头浇了下去。
“二夫人,你!” 恒伽的眼中掠过一丝怒意,却又听见静仪对着长恭的耳朵低喊,“高长恭,你快点醒来,是我害死你的爹娘,你赶快醒来杀了我!”
他蓦的惊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长恭迷迷糊糊间被冰冷的酒水迎头浇下,强烈的刺激令她顿时清醒了几分,紧接着,忽然又听到了二娘的声音,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那十分酒意倒是立时去了七八分,她睁开眼,也顾不得恒伽在一旁,怒道,“你来做什么?”
“长恭,从阿妙失踪开始,我就知道不对劲,你那天对我那么说,我心里明白你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是,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你大哥是无辜的,长恭,求求你,去救你大哥!”
听到这些话,长恭最后的两分酒意也不翼而飞,她的身子一僵,颤声道,“大哥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静仪见长恭面露焦急之色,心知有望,不由心口一松,连忙说道,“皇上今天忽然来请孝瑜前去赴宴,我……”
“大惊小怪,皇上请大哥去赴宴,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长恭只道自己虚惊一场,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来将他带进宫的人是……是和士开啊!” 静仪低声道,“你也知道和士开素来和你大哥不和,这里必定有阴谋啊……”
长恭冷冷看了她一眼,“我看你是平时害人多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大哥和皇上素来亲厚。皇上怎么可能对他不利。”
“高长恭,我知道你恨我,是,是我因为妒嫉才害了你母亲,可是,这样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啊,在先帝的手里,她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给我闭嘴,贱人!” 这句话像尖针,似锐刺,锥子一般扎心,一针见血,使得她怒不可遏。
“长恭,别冲动。” 恒伽及时地摁住了她准备拔剑的手。寥寥几句,已经令他明白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相,也明白了长恭郁郁寡欢的原因。
静仪缓缓抬起头,“这些年,我已经为自己所作的事后悔不迭了,只要你救了孝瑜,我宋静仪任你处置。”
长恭却轻轻笑了起来,用冷漠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又为什么要救他,他是你的儿子,他是死是活也不关我的事。”大哥的安危她不是不在乎,但是,见到宋静仪这样惊慌痛苦的神色,让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只要一想起父亲的惨死,母亲的苦难,汹涌而来的仇恨就在瞬间湮没了她的所有理智,蒙蔽了她的心灵。
“高长恭,你是在用这种方法报复我吗?” 她的眸子里射出了慑人的光芒,“你知道,若是失去了孝瑜,必定会令我生不如死,你和皇上串通好了对不对,你们要置孝瑜于死地对不对!高长恭,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大哥是怎么疼你的,你都忘了吗!!”
长恭的大脑在瞬间停止了转动,她忽然想起九叔叔曾经说过的话,若轻若重回响在耳边,恍若晴天里降下的巨雷,惊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知道什么比死更可怕吗?那就是…生不如死。”
她感到一种不安恐惧的感觉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心。难道,难道九叔叔所指的就是这个?难道他真的对大哥动了杀意?只是为了让她痛恨的人生不如死?
大哥,大哥……她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让她简直无法呼吸……
恒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转眼之间,她已经夺门而出。
夜色笼罩下的昭阳殿,巍峨而肃穆,灰暗而萧条,奢华而空虚。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伎人们,正演奏着大鼓、长鸣、箫、筚篥、笳、桃皮筚篥等乐器,每个人都是统一装束,身穿绯地苣文的袍袴,头上戴着金丝合欢绣帽,一个绿睛黄发的胡儿,跪在不远处,横竹在手,呜咽而吹。三个石国男童,跳起飞旋的健舞。笛音缥缈,长带飘摇,还有无数娇艳多姿的宫女们在一旁殷勤随侍。
河南王高孝瑜也与同僚们轻声交谈着,举手投足间尽显恬淡优雅,温润如玉的瞻泊气质。
“河南王,你平息山东灾情有功,今日实在应该多喝几杯。” 和士开笑吟吟地举起酒觞相劝。
虽然一直不喜欢和士开,但毕竟这是在皇上面前,孝瑜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所以还是举起酒觞微微点了点头,轻抿了一口。
“河南王,你这分明是不给在下面子,在下已经一饮而尽,你怎么就喝这么一点呢?” 和士开的笑容里隐隐透着一丝高深莫测。
高湛也在御座上淡淡开了口,“河南王,你就将酒喝完了吧。”
孝瑜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高湛,自己向来酒量甚浅,九叔并不是不知道。
刚饮尽觞里的酒,身旁的宫女款款而来,笑容满面地为他添了酒。他侧头一望,发现那个宫女居然就是之前交往过一段时间的尔朱娥。
尔朱娥也冲着他眨了眨眼,低声道,“王爷您酒量不好,可千万别多喝了。”
孝瑜心里倒也有几分感激,微微一笑,“多谢了,”
“王爷,奴婢可是一直十分想您呢。” 尔朱娥凑了过来,“王爷可曾想过奴婢?”
孝瑜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和宫女任意交谈不合礼仪,但生性风流的他不愿拂了美人意,于是柔声道,“我自然也是想你的。”
和士开立刻起身走到了高湛身旁耳语了几句,还指了指正在和尔朱娥私语的孝瑜,高湛的眼中迅速掠过了一阵怒意,牢牢盯着孝瑜,眸光中涌动着一抹阴沉的杀气。
“河南王,你上前来。” 他冷冷地开了口。
孝瑜微微一愕,抬眼望去,只见高湛面色沉静,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唯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自然也不敢耽搁,立刻走上前去。
“河南王,这次你立下了功,朕还没有好好奖赏你,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朕就赐酒于你。” 高湛的嘴角泛起一丝弧线,竟微微笑了起来。在随风摇曳的烛光之下,他那俊逸飞扬的笑靥中,竟遂尔溢出嗜血的寒意,深幽冷谧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
孝瑜的心里一紧,这样的神色他是再熟悉不过,每当九叔动了杀意时,就会有这样的眼神……难道……转念之间,他已经将心头的不安强按下去,一脸平静地望向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低声道,“臣……谢皇上赏赐。”
高湛又是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侍从端了酒杯上来。孝瑜一看这酒杯,心里顿时一沉,这酒杯不是普通酒器,而是波斯入贡的海量金杯,杯量大得惊人。酒量再好的人,恐怕也挡不了三杯。
高湛举起了酒壶,灌满了那个金杯,示意内侍端到了孝瑜的面前,笑道,“来,河南王,朕亲自替你斟的酒你可不能不喝。”
他用微颤的双手接过了沉甸甸的金杯,垂下眼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水,有一圈圈的水晕沿着自己倒映的五官慢慢扩散,渐渐模糊……一咬牙举杯痛饮,呛辣的酒水甫一入喉,便觉喉间有股异热在抖动,弹跳着,挣扎着,渐渐窜上了四肢,又立刻深入骨髓。
一杯饮尽,他已经有些立足不稳,恍惚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人,再给河南王满上。”
“臣……谢皇上,”颤抖的尾音拖出一个隐涩的哽咽,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息,端起酒, 一口一口灌了下去。琥珀色的烈酒,就像一股火焰,炽热地焚烧着他的四肢,心脏,思想,直致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燃尽……
饮尽一杯,皇上复赐一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这已经是第三十几杯了?他看着手中复又被斟满的金杯,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虽然连身子都站不稳了,视线也迷糊了,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可心里却是清明似镜。
秋风乍起,几片凋零的叶子随风晃晃悠悠地飘进了殿内,其中一片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杯中……
他将金杯举到了自己的面前,暗暗笑了起来,人生大抵也是如此吧,朝为红颜,暮成白骨。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他的眼眶滑落,轻轻落在光线暗淡的酒水上,泛起层层的涟漪,动荡着,一圈圈的扩散,渐渐一切都模糊不清。
那高高在上的明月始终是无法触及的,也许他就是那流连在明月四周的流萤,终年环绕却还是无法触碰,咫尺其实天涯,终究是遥不可及的。
也罢,这大概就是劫数。
他心甘情愿。
=
在我看来,小九从来不曾改变,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越把他写得残忍,我越爱他,越怜惜他,越心疼他……(我果然是变态的啊……)
…
以下,广告时间
永别离
长恭赶到昭阳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宴会已经散了席,当晚被宴请的官员三三两两从宫里走了出来。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却没有看到孝瑜的身影,不由更是焦急,忙拉住了其中一位官员问道,“李大人,你可见到我大哥?”
李大人一见是她,神情十分古怪,支吾了几句却并不回答。
“你不说就算,本王自己去找!” 她心里感觉不妙,恼怒地放开了那位李大人,打算直闯前往昭阳殿当面质问九叔叔。
“王爷!” 另一个年长的官员忽然拦住了她,面色凝重地开口道,“王爷还是不要进去为好,河南王今日喝得多了点,酒醉不醒,和大人已经送他回去了。”
长恭一惊,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踏前一步去询问个究竟,“什么?可我大哥自知酒力不佳,向来颇有自制,又怎么会喝醉?”
“王爷,你有所不知,” 那官员压低了声音,“刚才在宴席上河南王也不知怎么惹皇上不高兴了,皇上罚了他不少酒,而且用的还是海量金杯……王爷,你去哪里!”
长恭沿着高府的方向一路策马狂奔,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在耳边回旋,海量金杯,海量金杯……阴冷的恐怖感觉,从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渗入身体,无隙不入……
大哥,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在快到高府附近的漳河时,她终于见到了河边正停着一辆眼熟的犊车,细瞧之下,不由大喜,这不正是大哥的乘车?
她立刻快马加鞭,冲到了犊车前,却发现了一个并不想见到的人…和士开。
“王爷,你怎么来了,这下可大事不妙了!” 和士开一见是她,先是微微一惊,随后却更加惊慌地喊了起来。
“什么大事不妙?我大哥呢?” 长恭扫了一圈,没见到大哥的身影已经忐忑不安,再听和士开这么一说更是心惊肉跳。
“河南王,他,他刚才落水了!” 和士开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又怒瞪了一眼周围的几个侍从,“都吓傻了不成,还不快去救人!”
长恭愣愣站在那里,那一瞬间,胸口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疼痛一瞬间窜起,比火还要灼炽,迅速蔓延,以排山倒海之势占据了整个胸腔,汹涌澎湃而一发不可收。那样抵彻肺腑的剧痛,凝成巨大的力量,无可抑制地冲向喉舌,迫使她张口,吐出这一生最悲伤的声音—— “大哥!”
几乎没有考虑,她以最快的速度扑通一声跳下了河。
秋夜的河水寒彻入骨,可此时,比这更寒冷的是她的心。她一次一次扎入水底,几乎是疯狂地在河底中寻找着他的踪迹,心口有个地方仿佛被用力的撕裂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但却依旧用近乎发狂的呐喊,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孝瑜的名字。
佛祖啊,不管是怎么深恶痛绝的人,她都可以原谅……不管是如何不共戴天的仇恨,她都可以放下……不管是怎样痛彻心扉的苦难,她都可以承受……
只要大哥没事,只要他没事,她什么仇都可以不要报!她愿意忘记这一切!
也不知找了多久,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找到河南王了!”
她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过身体,刺骨的疼痛和不安迫使她几乎停止了呼吸。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出现在她面前的果然是那熟悉的容颜。
孝瑜静静地躺在那里,从他的面庞到湿透的绸衣都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月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银色;他的发丝像是吸收了月的光华,如缓缓流动的溪水,柔和润泽。
她无力地跪倒在了他的身前,四肢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凉瘫软,怔忡不定的眼神转为刻骨的凄然。是比悲伤还哀愁的痛楚,是比寂寞还死寂的空虚,是冰冷殊途中,求天不应,求地不灵的无助。好冷,手好冷,脚好冷,浑身都好冷。冷到麻?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