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恒伽,你听我解释,上次我……“
“ 对了王大人,刚才说的那件事……” 他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和王大人说了起来。
这下长恭完全是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小气的家伙,气性居然这么大!长恭何尝受过这样的冷遇,立刻脸色郁郁地甩袖而去。
在朝堂之上,皇上对这次晋阳大捷的的相关人员论功行赏。赵郡王等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斛律恒伽也因为击败达奚武有功,而被赏赐封千户,官至尚书令。但当听到兰陵王被封为高阳郡公,官至大司马时,众人却是吃了一惊。以兰陵王这样的年纪,被授予这么高的武官职务,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开了口,“皇上,兰陵王此时的确是立了功,但他也的确是违抗了军令折回晋阳的,功不可抵过,请皇上明鉴,赏罚分明。”
皇上的脸色一沉,一股杀气从瞳孔中渐渐蔓延开去。
孝琬认出那人是李尉,心里更是惊讶,据他所知,此人品格向来正直,并不是和士开一党,不由怒道,“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有兰陵王,你们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现在这算什么?”
“河间王,在下知道你护弟心切,但国有国法,兰陵王立功是事实,违抗军令也是事实。如果不加以惩处,又怎能服众?” 李尉倒也丝毫不畏惧。
在他的带动下,立刻有不少官员跪了下来,请求皇上秉公办理此事。
皇上的眼神一片森然,最后却是慢慢冷笑起来,低沉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照你们的意思,朕是不是应该斩了兰陵王?”
几人大惊,又连忙磕头,只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这里正跪着,那边又有一些人跪了下来,却是替长恭说话的。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起来,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和士开却反常的一言未发,他心知自己一向与兰陵王不和,所以无论他现在说什么,都容易招致皇上怀疑,索性闭嘴避嫌。不过,在兰陵王那天赶到晋阳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朝代,总有些个迂腐又不知道变通的臣子。
责罚兰陵王吗?他在心里暗笑,恐怕皇上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那人。
身为当事人的长恭此时似乎置若罔闻,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只是望着高高在上的九叔叔,纵然相隔甚远,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怒气。他面前的白玉珠帘轻轻晃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隐隐透出些许阴鹫与骇人的丝丝杀气。
不好!九叔叔动了杀意……这李尉也是个正直之人,不该因为她丢了性命……
来不及多想,她身形一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朗声道,“皇上,臣的确是违抗了军令,是臣有错在先,李大人所说的并没有错,请皇上责罚!”
皇上微微一惊,杀气略有收敛,怒气却是更盛。
同样一直沉默着的赵郡王高睿却缓缓开了口,“皇上,依臣之见,兰陵王确是有错在先,但晋阳大捷他更是功不可没,功大于过,不如就小惩大诫,责罚他二十军棍,也算堵住了其他人的悠悠之口。” 说着,他又望了李尉等人一眼,冷声道,“这样也算是有交代了,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了。”
李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来他也并不是故意针对兰陵王,虽然只是二十军棍,但至少也是有了一个说法。
“二十军棍!” 孝琬失态的叫了出来,“皇上,都是臣没有教好弟弟,这二十军棍就由臣……”
长恭重重拉了一下孝琬的袖子,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在高睿说出二十军棍这几个字时,她清晰的看到皇上的身子微微一颤,那修长的手指已经握得发白。九叔叔他不忍心……她知道。这二十军棍打在她身,更是痛在他心……她明白。但现在她确实理亏,二十军棍已经是格外开恩,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局面恐怕会越来越糟……更何况,还有三哥,指不定会说出什么犯上的话……
“皇上,臣愿意……”
“皇上,”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打断了她本来要说的话,“这二十军棍,理应由臣受领。”
她惊讶地回过头去,不敢相信说出这话的人居然是…斛律恒伽!
恒伽避过了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帅印,“皇上,是臣擅自逾权,因见晋阳有难,所以就和兰陵王商量让她先回晋阳,由臣带兵继续向平阳而行,兰陵王只是听从了臣的建议,所以,这该罚的人,应该是臣斛律恒伽。”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长恭一时愣在了那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狐狸…为什么要这么做?明哲保身,不是一直是他的处世原则吗?更和况,这个解释实在不怎么高明,这不是明摆着替她脱罪吗?
皇上显然也有些吃惊,倒还是和士开立刻见风使舵,忙说道,“原来如此,皇上,既然这样的话,就由尚书令大人领了这二十军棍的责罚吧。”
“不是的,皇上,根本就不关… ” 长恭焦急地想要辩解,却有被恒伽给打断了,“王爷,我知道你为人心善,不过也不必要为我揽了这份责罚。” 说着,他又朝着高湛道,“皇上,请责罚臣吧。”
“恒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他为她揽了这份责罚,居然还全都给倒了过来。
“来人,将尚书令带到殿外杖责二十。” 这次打断长恭的人是皇上。他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望向恒伽的眼神复杂难辨,隐隐夹杂着一丝少见的温和。
殿外很快传来了杖责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重重落在了她的心口上,长恭思绪一滞,目眶忍不住酸涩泛红,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快要溢出的泪珠,心中渐渐酸侧徘徊,胸口传来阵阵痛楚,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恒伽…这个笨蛋。
探伤
是夜,疏星淡月。月光洒在邺城的一处宅院内,粉墙黑瓦皆披上一层银霜。屋舍精雅,正堂外绕着一圈朱漆回廊,半支着的雕花木窗棂下,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给微凉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今日刚刚升了官,却又同时挨了一顿板子的斛律大人,此时正无奈地以一种不雅的姿势趴在榻上。不过现在更令他无奈的,是身边人的喋喋不休。
“恒伽,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这么讲义气!为了我四弟宁可自己挨一顿板子!” 孝琬一边说,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呃…孝琬,你轻点行不行?不知道我现在很脆弱吗?” 恒伽皱了皱眉,这个家伙,从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不止这样,孝琬那好像看恋人的眼神更是把他看得浑身发毛,也许在孝琬看来,任何能帮助长恭的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吧。
“三哥,你都说了半天废话,倒是把药拿出来啊。” 从一进门就保持沉默的长恭也看不下去了。
“对了,对了,这是长恭从皇上那里要来的药膏,对治愈伤口最是有效,你赶紧用着。” 孝琬从长恭的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瓷盒,想了想道,“不如我现在帮你敷上吧。”
恒伽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忙道,“不用,不用,你搁在那里就好。”
虽然对于恒迦的失态有些惊讶,但孝琬还是十分热情地又说了一句,“长恭,干脆你来帮他敷上吧。”
“不要!” 这回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长恭还抬眼瞄了一眼恒伽受伤的部位,脸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三哥啊三哥,以后再也不和他一起来了。
“你们两人怎么都怪怪的。” 孝琬看了看表情古怪的两人,“行了,随你们便,长恭,我们先回去吧。”
“三哥,你先回去。” 长恭的目光落在了恒伽身上,“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哦?对对,你也该谢谢他,不然挨板子的人就是你。” 孝琬根本没想那么多,嘱咐了几句就先行离开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默然无语,只是若有若无的梅香飘散在空气中。
“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恒伽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榻边。
“高长恭,你怎么能随便坐在男人的榻边?” 恒伽故意岔开了话题。
“斛律恒伽,你要不说我就真的帮你敷药了?” 她语带威胁地举起了那个瓷盒。
“是吗?那就有劳了。” 他弯了弯唇,“其实我只是不习惯让男人看,所以……”
“斛律恒伽,你这个笨蛋。” 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眼眶又开始泛红,“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都不像你。”
“长恭,你可别把我看得太伟大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眯了眯眼睛,“谁都看得出皇上根本不想向你动手,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李尉那些人,毕竟他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明显的偏袒,就算杀了李尉,也必定会落下口舌,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有人出来承认这一切,既能体现出皇上的大公无私,又能让李尉等人无话不可说,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我只是挨了区区二十军棍,却令皇上对我更加信任,何乐不为?”
说着,他指了指房间堆满的赏赐,“这不就是皇上的意思吗?”
长恭没有作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如果这个人是和士开甚至是太子殿下,就算能得到皇上的更多信任,狐狸你都是不会为了他们挨这二十军棍的,对不对?”
周边花影扶疏,月亮潜入云层。夜雾飘浮移动,空气中添加了一抹清冷。
他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了一种微醺的感觉,侧过头看着她,仿佛被雾气所浸润般的,少女柔美的眼睛湿湿亮亮的,简单坦荡却迷惑人心的笑容,牵引着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她柔软的手主动伸出握住了他那双冰冷的手,用暖暖的温度冻结住他尚未说出口的言辞。她笑得明亮且妩媚。凝视着他的眼神奇妙地刺穿他所有的伪装,仿佛可以就那样直接射入他的心……
“我要起身,你帮我叫人进来。”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尽量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好了。” 她眨了眨眼。
“哦?” 他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流泻出一抹狡猾的神色,“可是我是要去解手哦。”
“啊!那,那我马上去帮你叫!”
看着她忙不迭地逃了出去,他的嘴角挽起了淡淡的笑意。
…
此时此刻的昭阳殿。
和士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盯着高湛那缓缓蹙起的眉,皇上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在他身上徘徊许久,却什么也不说。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诡谲眸芒清晰的告诉他:皇上——在生气。
“和士开,朕知道你素来和长恭不和,今天的事… ” 沉默了半天,皇上终于开口了。
“皇上,臣虽然和兰陵王不和,但也知道皇上对他青睐有加,臣怎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更何况,皇上也了解李尉此人,他为人向来迂腐,不知道变通。” 和士开立刻猜到皇上在怀疑他,赶紧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沉吟了片刻,渐渐收回了那锋利的眼神,低声道,“这李尉确实招人讨厌……”
“皇上,不如过阵子随便找个借口将他调到个穷地方,眼不见为净。” 和士开笑了笑道。
“也是个好办法。” 有逼人的杀气在皇上的眼底稍纵即逝,如此地迅疾,几乎让人以为只是一个错觉。“到时在路上被匪人伤了性命,那也是他运气不好。”
和士开立刻会意,忙点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办的干净利落。”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兰陵王不惜违抗军令赶来救驾,可见他对皇上的感情深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高湛的嘴角微微一动。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和士开又加了一句。
“行了,朕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高湛挥了挥手,转过了身去。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那飒爽的英姿,火红的铠甲,似乎一闭眼,她就在身边,恍惚一吸气,就能闻到她的气息,以及那清甜淡雅的梅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空间中鲜明地回响着……若有若无的梅香顺着微风飘拂过来,似乎连身躯内部都充盈着一种甜美的感觉。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 和士开的这句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让他不由涌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
如果,长恭对他…也不仅仅只是亲人的感觉……
如果,可以用别的身份来呵护她……
如果,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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