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老俞伯遗传下来的强悍因子此时才终于在俞承身上显现了。
——我现在是一家之主了。我要尽快令自己强起来。
——我要报仇。不管任何代价。
“爹爹,我知道了。”即使不说话,俞承也从父亲的眼神明白他所想。“不用担心,有机会我就离开漂城。我要到别的地方去,我会创立另一个帮会。然后有一天,我会回漂城来——在朱牙仍在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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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立的眼睛亮起来了。他相信儿子的每一句说话。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房门两次。
“什么事?”俞承步向房门。他猜想不是妹妹就是母亲——他的部下都守在府邸四周,不会直接进到内院来。“是不是有人来祭——”
一抹光芒贯穿门板中央,向俞承的腹部突击而来。
善长骑马狩猎的俞承,身手和反应都极佳。可是这攻击太快了——快得俞承的眼睛无法分辨攻击过来的是什么。
俞承的身体只往后退了半分,便完全僵硬了——因为刀刃已经接触他的肠脏。
短短的锋刃朝上撩进,像切豆腐般割裂俞承的肚腹,垂直破开胸骨与气管,直至喉头才停止。热血喷撒满房间四周。
俞承仍残留着丁点的意识。那才是最痛苦的。因为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明白了一件事:意志其实是依附肉体而存在的,肉体却又何其脆弱……
这时门板已破坏了,俞承却来不及在断气前看清杀手的脸孔。尸体崩倒地上时,才把断裂的内脏从破腹的伤口震了出来。
卧在床上的俞立,身上沾着儿子的鲜血。他发出绝望的嚎叫,声音很大,外面却没有任何人呼应赶来。
俞立勉力扭动头颈,终于看见杀人者的面目。
杀人者的布衣上染满了血渍,是个跟俞承年纪相若的男人。眉毛胡须和头发都剃光了——所以俞立无法知道,这个男人原本长着红色的毛发。
葛元升冷冰冰地走到床前。他把“杀草”仔细地抹干净,然后谨慎地收回鞘内。
“你……是……你……这……”俞立的脑袋无法组织一句有意义的话。
葛元升慢慢地把脸凑近到俞立眼前,好像要让俞立看清、记忆着自己的脸孔。
“鬼……你是……鬼……”俞立凄然地说。“杀……了我吧……杀……”
葛元升依旧毫无表情地凝视了俞立好一会,然后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转身,踏烂了俞承的内脏离去。
“祭酒,对方已接近到一里半内,刚刚越过了沈师哥的伏兵地!”一名负责侦敌的部下急奔进入“兴云馆”大厅,向庞文英简要地报告。
“很快……”庞文英沉吟。幸好是末秋,天色已开始转变了。估计铁爪攻到岱镇时是黄昏。
现在庞文英扼守岱镇的兵力不足三百人,其余人马都分配给了沈兵辰、卓晓阳、陆隼、文四喜,分别埋伏在“屠房”进兵的沿途。庞文英着令四人远离官道埋伏,以免被铁爪预早发现。铁爪是个轻视不得的敌人。
“铁爪行军这么快,你的情报是不是出错了?”花雀五责问于润生。
“吹风之死是我结义兄弟亲眼看见的。”于润生淡然回答。“我这个兄弟曾在差不多半里之外用箭射杀过一名敌将。”
“哼,这牛皮可吹得大!半里?那张弓是什么造的?”花雀五轻佻地笑。
花雀五布在漂城内的探子虽然传来了“屠房”三人叛变失败身亡的消息,也不能排除这是诱敌的伪讯。然而龙拜目击的事已印证了消息属实。
“好了,别吵闹。”庞文英从椅子站了起来。“准备撤出岱镇吧。”
“等一等,义父。”花雀五说。“既然‘屠房’阵前发生叛变,他们军心一定不太稳,倒不如现在就连络那四路伏兵,一同夹击铁爪,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如何?”
“千万不可。”于润生断然说。“铁爪刚杀了自己十多年的拜把兄弟,却仍毅然继续来进攻,我认为他气势反而甚盛。我们兵力少,包围夹攻不可靠,很可能反被对方逐股击破。”
“你是怕你的兄弟功劳少了吧?”花雀五嗤笑。
“五儿!”庞文英怒叱。“不得说这种话!现在是争功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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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争功的可不是我——”
“你再说一句,我就马上叫人带你回京都!”
“义父,你好偏私!”花雀五终于按捺不住。“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耳朵;这妈的臭小子说的,你就句句点头!”
“我不在乎哪一句话谁说!”庞文英怒然一掌劈向茶几,把几面击得破碎,杯盘飞散一地。“我只在乎战胜!你还不明白?”
花雀五气得脸也涨红。最教他愤怒的是原本是他亲随的陆隼和文四喜,如今竟隐然比他更吃重;于润生坐上庞文英军师之位就更不消说。
“好!义父,我这就回京!”花雀五拂袖欲去时,章帅却刚好进来。
“哦?小五要回京都吗?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道走吧。”章帅边说着,边挥手拨去衣袖上的沙尘。岱镇街上的风沙颇大。
“老六要走了吧?”庞文英的话中有松一口气的意味。“不亲眼看看我怎样夺下漂城吗?”
“二哥的胜仗我已看厌了。”章帅微笑说。“何况我此行要干的事都已干了。”
“哦?”庞文英想起来,章帅提起过他此行的两个目的:一是要看看“漂城分行”退守岱镇是怎么一回事;一是要看看于润生是个什么人物……
“小于。”章帅走到于润生跟前。“‘大屠房’里要是藏着什么珍贵的玩意儿,记着留一件送我。”
“好的。”于润生的答话中没有下级对上级的恭谨。可是章帅似乎并不介意。
“一言为定。我们在京都见面。”
章帅说这句“我们在京都见面”只是漫不经心的话。他从没想过这约定在数年后实现了——而且具有极不凡的意义。
老俞伯全家惨遭屠戮,只余废人俞立生还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漂城。
最震惊的当然就是老俞伯的“屠房”旧部。杀手竟然连老俞伯的小孙女儿也不放过——她的死状凄惨得连惯见流血的黑道中人也忍不住流泪和呕吐。他们已顾不得朱牙的命令,先有近百人拥到桐台的俞府,保护唯一生还的俞立;从俞立口中得知凶手的相貌后,一个个义愤填膺,四出搜寻杀人者所在。
拼命寻凶的不单有老俞伯的旧部,也有朱牙和阿桑的部下。此事大出朱牙意料之外。他想到杀手必定是“丰义隆”派出的。特意留下俞立这个活口,就是要公开凶手的样貌和制造人证,令朱牙无法随便宰一个替死鬼来平息老俞伯部下的情绪。
——这一着好狠、好准……
朱牙很是焦急。不同派系的“屠房”人马在城内乱窜,早晚要出现磨擦;更令朱牙担忧的是,老俞伯的人会把这惨案算在他头上……
于是一个荒谬的情景发生了:黑帮在城内疯了似地追缉命案的凶手;差役却反倒躲了起来袖手不管。短时间内已有十多个光头汉无辜送命。
雷义就在这时行动了。
他派出几个跟“屠房”交好的部下散播这样的谣言:屠杀老俞伯一家的凶手,正是早前专躲在鸡围里狙击“屠房”头目的那个“恶鬼”,而幕后主事者正是朱老总……
流言传得极快,而且内容越来越丰富:朱牙一直利用这“恶鬼”,铲除帮会内的异己分子,而现在又斩草除根把俞承干掉了,朱老总恐怕快将进行“大清洗”,把老俞伯、吹风、黑狗遗下的部属头目一次翦灭……
于是连城内吹风、黑狗的旧部也不安起来,与老俞伯旗下的头目互通消息,准备必要时连结与朱牙对抗。
可是这三系的兵力加起来仍然少于朱牙的直系部众。现在若果开战,仍可能有大约一半胜算;要是铁爪的大部队回了城,则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那么是不是要先下手呢?……
这时雷义一方面为入夜后更重要的行动做准备,另方面却又想到一件事:诛杀老俞伯家眷凶手的手法,跟这几个月鸡围里那凶残杀人者很是相似……难道是同一个人?
雷义并没有见过葛元升,他只知道这宗惨案的主谋是于润生。事实上于润生并没有把这计划预先告知雷义,却预料雷义一定在获知案发后把这事件加以最大的利用。雷义亦没有令他失望。
雷义心里这时生起了许多疑惑:那个病态的杀人魔很可能就是于润生的人——而且是托付以重大任务的亲信;那么日后我若要缉捕这个人,恐怕会与于润生正面冲突……
——不行。不惜一切也要阻止这“恶鬼”继续他的暴行……那么我今夜是否还要继续帮助于润生?于润生要是取得了真正的权力,必定全力包庇这个可怕的刀手……不可以。不可以让这“恶鬼”留在世上……
雷义苦思了一轮后,决定还是要继续按计划行事。如今漂城黑道已成为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结束这个局面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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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遭到非理性的报复,朱牙已把自己的家人移送到城外暂住。阿桑仅余的几个亲人都远居在西域;铁氏两兄弟并没有娶妻生子。
可恨铁爪并没有听从他的指令回城,反而继续向岱镇进攻。否则有了他的精锐部队,加上铁爪的忠义名声,必定能迅速稳定局势。
朱牙每隔一段时间即派出快马往铁爪部队处,传达大军折回漂城的命令,可是铁爪连指令也懒得接,只透过回城的使者告诉朱牙:
——我必定带着庞文英的首级回来。
朱牙知道铁爪仍未与“丰义隆”交战——战斗最快也要到黄昏才能展开。即使闪电取胜,也要让部队休息和重新整编,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回城。朱牙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派阿桑到部队里,在诛杀了吹风后即强行下令回军。
如今平息城内乱局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把杀俞承的真凶擒下及公开正法,以安抚“屠房”内部的情绪。
朱牙把这任务交给施达芳处理。施达芳点起近二百名下属,四出追寻凶手的线索,却至今毫无头绪。他连饭也不敢闲下来吃。他知道要是能立这大功,自己的“屠房”第五把交椅地位便更稳固了。
这样,朱牙一方面要严密监察三名叛徒旧部的动向,另方面又要派员缉凶,“大屠房”的防卫力量几乎减弱了一半……
铁爪四爷也是同样地焦急。
在到达岱镇半里外时,铁爪即下令全军布成预定的进攻阵式:徒步的刀手呈缺口向上的马蹄状,拱护两翼及后方;使用弓石的队伍夹在正中央,随时准备做援助射击;正前方则为最强的三支骑队,铁爪亲领一支居中央先锋,左右则以铁锤五爷及小鸦率领翼锋。
接着整个“屠房”兵团缓缓向岱镇进逼,尽量保持这个阵势不乱。
这样一直推进至岱镇外围,竟还没有遇上“丰义隆”的前哨人马。
当岱镇就近在眼前时,铁爪明白了原因。
“他妈的!”小鸦在右方大声咆吼。“看来北佬已撤走啦!”
铁爪想这会不会是空城计?他立刻派小鸦率领三十快骑,在岱镇外围绕了一圈,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敌踪。
——看来是真的撤出了岱镇。可是还大意不得。
铁爪再派小鸦领一百骑人马进入岱镇。镇里街道一片死寂肃杀的气氛,镇民早已风闻“屠房”攻来的消息,不是暂避到别处就是闭户不出,所有商店也都早在午后关门。连赌场和妓寨也不例外。
岱镇的差役总数才不过三十余人,当然无法也不敢阻止小鸦的骑队长驱直进。小鸦早在出征数天前已熟记了岱镇街道图,他直接策骑到镇长的府邸,把镇长揪了出来,放在一名部下的马鞍上。他留下五十骑守在镇内要道,其余人马挟持着镇长回到镇外大军集结处。
年过五十、身体瘦小的岱镇镇长罗崎,站在铁爪四爷面前时惊慌得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瘦鸟。
“‘丰义隆’的人在哪儿?”铁爪阴冷的语气令罗崎打了一个寒颤。
“我……不大肯定……他……他……我是说庞祭酒——不,庞文英,刚走了,好像是到了桑麻……我看见只有两三百人,其他的……都在早上一批批地离开了……”
“四爷,我们要不要马上往桑麻追?”小鸦问。
铁爪知道庞文英是首都黑道的名将,未战而撤退必有计策。恐怕就是要引诱我方追击吧?否则真的要逃走的话,应在今早甚或前几天便逃了。
对方大部分兵力分成数批离开,显然是想设下伏兵;加上对方休息了大半天,我方则整日在推进,部队已稍显疲态,要是追进必定大为不利。
“不。我们就在岱镇停驻一晚,也好让兄弟吃饭休息。”铁爪说。“我宁可等北佬们再重新集结,然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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