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爱你一眼
“肯定是沈子寒的,”李元斌的脸上现出快活的神色来。“韩姐你看是大傻发的吧?”
韩虹看看屏幕上的“发信人”,果然写着“大傻”两个字。
“……第二条啊,听好了。没有你就像鱼儿没有水,就像呼吸没有空气,就像大便时没有带上手纸。我祝福你,我想念你,我的手纸。”韩虹念完后几乎要笑得喘不口气儿来,“还有这样的比喻啊……老了,我们真的老了!”
“是马鸣的吧?我的老乡!他最爱搜集这些垃圾短信,天天到处乱发一气。”李元斌笑呵呵地说。
“还有呢,又一条……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耗子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韩虹看看下面的“发信人”,写着同音的“浩子”。但奇怪的是,李元斌突然不吭声了。韩虹抬起头,看见他的嘴角无声地抽搐着,有两行清亮的液体从绷带下缓缓地流下来。
韩虹的眼睛也潮潮地……她十分理解此时此刻李元斌的感受。她想,就让他哭一会儿吧。感动——有时也是一种力量。也许能帮助他更快地恢复。
接下来还有一条,“发信人”写着“任雪菲”三个字。屏幕上只有廖廖两行字:“你去死吧!算我瞎了眼!”韩虹一下子想起那天和任鹏飞在花园里见到的一幕。她隐隐地感到那个和李元斌吵架的女孩儿就是这个叫任雪菲的。
“继续念吧,韩姐。”李元斌的声音还是哽咽的。
韩虹愣了一下,按动操作键,选择了“删除”。然后轻声说“没有了,就这几条。”
韩虹话音刚落,李元斌的手机“嘀哒”响了两下。又是一条新的短信。韩虹打开看,只是几个英文字母:“WBDQ”。而“发信人”则显示着一串手机号码。
“WBDQ?乱码!”韩虹嘀咕着把这条短信删除了。
“你刚说什么?韩姐。”
“哦……是条垃圾短信。什么WBDQ……删了。”
李元斌“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连续几天来,持续升高的眼压让他的眼睛疼痛难忍,而来自同学好友的这些问候好歹缓解了一些他的痛苦。
这已经是术后的第六天了。
任鹏飞手中拿着眼底检查的报告单。黄斑的生长似乎奇怪地终止了下来。而视网膜的发育到了眼球的赤道部后就停止不前。
任鹏飞不知道原有的视神经能否和移植上去的干细胞进行良好的对接与吻合——现在他是真的不知道了!
除了眼底检查的结果外,其他几项化验单据此时也摊在他那张不大的办公桌上。
“荧光渗漏……淋巴细胞针对Phosducin和视紫红质的弱阳性反应?”拿着其中一张化验单据,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知道他自言自语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他用内线电话叫来了韩虹。
“早晨你在检眼镜下看到了什么异常?”
韩虹皱着眉头想了想,“看上去都还好,除了黄斑稍偏大之外,没有发现炎性细胞的浸润。但在检眼镜下,偏鼻侧下25度的视网膜好象有纤维化倾向,因为检眼镜下颜色与颞侧区域有明显不同。如果不是炎性渗出的话……那就说明……”韩虹抬眼看了看任鹏飞,“有排斥反应发生的可能性。”
任鹏飞突然站立起来,他用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前倾向韩虹追问:“好象?你确定吗?检验单显示进行性纤维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你看看吧!”他把刚才那张检验报告单递到韩虹手上。
韩虹早就看过这张报告单,所以她很快地回复说:“是的!结合化验报告。我判断纤维化的可能性很大。”
任鹏飞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两眼变得暗淡无光。“好了,让我想想;再想想看……你忙去吧。”他挥挥手,示意韩虹可以离开了。
当门咔嚓一声被带上时,任鹏飞的手已经提起了电话听筒。一连串熟悉而急促的拔号后,赖特的声音响了起来。
任鹏飞把眼底检查的结果,还有化验单上的数据如实地向赖特做了汇报。
“任!我一直强调——要你们注意排斥反应的问题。你忘记了吗?”
“是的,你说过!要注意超急排斥反应的问题。但现在是第六天了。”任鹏飞不满地顶了一句。
“任!凭借你丰富的经验,你完全知道这是细胞介导的迟发性超敏反应免疫现象!”
“但这种反应最早也只在术后2周才可能出现!”
“它已经出现了!你要看到事实!”赖特的金属腔女高音变得更加尖利起来。
任鹏飞决定据理力争,“我向您汇报过,早该实施一次眼底探查术!”
“这和眼底探查没有关系!”赖特几乎咆哮了起来。
任鹏飞拿着听筒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请您指示吧,”他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局部皮质类固醇激素……全身应用环孢素和FK…506。还有,抗T淋巴细胞和抗ICAM单克隆抗体联合应用。所有的药物用量都必须加大两倍!”
疯子!真他*的疯了——任鹏飞在心里咒骂着,强忍着火气说:“这些药的全身毒副作用很厉害,您知道的,它们对肝肾的损害是不可逆的,加大用量……会,会毁了他!”
“如果你不知道护肝保肾治疗的用药,可以去请消化和泌尿内科专家会诊!”赖特的声音高亢刺耳,震得任鹏飞的耳膜嗡嗡直响。
“是!我明白了!”任鹏飞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听筒还在发出急促的嘟嘟声。
任鹏飞做为眼科医生,何尝不明白赖特的用意——环胞素可以促进人胚干细胞移植的存活,而抗T淋巴细胞和抗ICAM单克隆抗体对治疗排斥反应非常有效。这些都是抗免疫治疗的王牌药物,加大它们的剂量——用冲击疗法或许可以降低排斥反应的发生。
对赖特来说——保住李元斌的眼睛,比保护他的肝肾功能更为重要!
“任,我们必须扭转目前的局势,尽一切努力!一切!”赖特的声音冰凉刺耳,“谁都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任鹏飞的心就像从一万英尺的高空突然直线坠落。握着听筒的手全是滑腻腻的汗。热,烦闷的热紧紧缠绕着他——他空着的那只手向金利来真丝蓝底印花领带伸过去,使劲地拽着领带结想松开一些——这狗日的东西——他差点儿就让这句话话从嘴里冲了出来。
“放心吧!我会按最大剂量拟定冲击疗法方案!但,但还想冒昧地问一下……这次的人胚干细胞做过什么特殊处理吗?增大的黄斑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了几秒钟,“任!核心机密只有核心人物才可能知道,我们都是听命于上层,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我只对你有一个要求——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上层?赖特上面竟然还有上层——任鹏飞头脑里的震动不亚于卷过一场十二级风暴。
“如,如果……如果真的失败了会怎样?”任鹏飞结结巴巴地问,尽管他知道眼下问这样的问题实在很愚蠢。
“很简单,任!他的眼球将不复存在!我们将销毁全部实验证据!而你的……你的前途是和他捆绑在一起的。我们只有两种选择,TheHeaven(天堂)……ortheHell(或是地狱),任!”
任鹏飞的脸灰暗得如同墓石。赖特冷丝丝的话夹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认为,我认为……赖特,这并不是人的视网膜干细胞。”
“不要找理由,任!”电话那头的赖特竟然轻笑了一下,“如果不是来自人类,那么连黄斑你都无法见到……还用我多加解释吗?只是,这不是普通人类而已!”
任鹏飞“啊”地失声叫了出来。
赖特的声音继续着,“岂止视网膜……如果我们提供更原始的胚眼干细胞,那么晶状体、虹膜、乃至整个眼球都可以制造出来!事实上,它们已经制造出来了——不过是在我们的实验室……而已!这是普通人类的干细胞组织所无法做到的!”
任鹏飞觉得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任!我说过——你将见到世界上最完美的眼睛。良好的基因决定了它将远离大多数人类现有眼科疾病的困扰。眼球——将不再是人类最脆弱的器官,而将会是最强大的……强大无比的眼球!”接着听筒里发生一串哧哧啦啦的笑声。这笑声刺耳、耍氯舫渎苏浒旃摇⒄鲅劭撇∏?br />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任鹏飞顾不得多想就压断了电话。
他整整刚才松开的领带,捋起几绺掉在额头的头发,开门时又顺手拧亮了室内的荧光灯——是韩虹拿着病历夹站在外面。
“有事吗?”任鹏飞强笑了一下,把她让进屋内。
“任主任。刚才的眼底荧光素血管造影和眼底地形图图像分析发现,视网膜中央动脉的颞下与鼻上分支的血管循环动态异常,血管内膜明显增厚,硬化。我们判断,排斥反应已经相当严重了……没,没想到会这么快。”韩虹也脸色煞白,显得憔悴无力。
任鹏飞不用再看什么检验报告单也知道,赖特说对了——这正是细胞介导的迟发性超敏反应免疫现象。
“任主任,”韩虹见任鹏飞半天没吭声,只得小声地叫了一下,“如果,如果动脉血管闭塞……后果,后果会不堪设想吧?!”
任鹏飞取下眼镜揉揉双眼,缓缓地说:“记录吧……除了用冲击疗法试试,我也别无选择……”
韩虹赶紧掏出钢笔。打开病历夹的时候她低声地问:“如果,还是不行呢?视网膜的纤维化和血管增厚的速度太快了!”
“摘除眼球!”任鹏飞的嘴里冷冷地迸出这四个字!
只听见啪嗒一声——韩虹的身子一哆嗦,那只细长的银白色钢笔在地上猛地弹跳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全文 第十六章 回生
李元斌一巴掌把护士伸到他嘴边的勺子打翻在地。
正是午饭时间——香菇炖鸡汤在床头柜微微冒着热气……托盘里还有红烧的带鱼、颜色诱人的虾仁炒蛋、切成块儿并串上了牙签的水果。但李元斌却硬是把一勺晶亮诱人的虾仁弄到了地上。
“不吃!我不吃!”他用手拼命地捶打着床板,发生困兽一般的嘶喊。
虽然绷带已经拆去,但李元斌的眼睛上仍然覆盖着纱布块儿。连续两天,眼眶里钻心般地烧灼感和一阵阵的刺痛让他吃下饭,睡不好觉。
这是手术后的第十一天。黑暗、疼痛、孤独的折磨不但让他颜容消瘦,更让他的脾气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早晨的一杯牛奶也是被他打翻在地的。中午又如蹈一辙——他的绝食抗争粗暴而坚决。
呆立在床边又万般无奈的护士只得转身出去把他的主治医师——韩虹给叫过来。
“把饭菜都端出去吧,倒掉!”李元斌听得见是韩虹的声音。
“这点儿困难都挺不过去,你还叫男人吗?”韩虹的嘴里“哧”了一下,“不吃你就饿着吧……耍小性儿还真没谁瞧得起!”
李元斌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没看见大家都在为你一个人忙碌着吗?我们的护士连自家的小孩儿都顾不上,来给你喂饭,你还充二百五?!我天天晚上睡病房,孩子在家连奶都吃不上,是为谁呀?李元斌!”韩虹的声音也哽咽起来——她的压力本来就够大了,李元斌还这么不配合!万般辛酸与恼怒一齐涌上了心头。
“对不起,韩姐!”李元斌喃喃地说。他没听见回应,只有一阵脚步声嚓嚓地远去了。
心情与味口一样差的李元斌长叹一口气,一头栽倒在病床上。就在他的后脑勺刚刚接触枕头的一霎那——一道绿光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中划过,然后剧痛从他的眼球一下子蔓延到整个颅腔。
李元斌“啊——”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此刻他感觉像有人在拿钢锯锯开他的脑袋,整个头颅疼得像要完全爆裂。
快走到护士站的韩虹猛地转身,匆匆地跑回ICU病房。
她只看见大颗大颗的冷汗从李元斌额头上渗下来,他瘦弱的身子在病床上翻来滚去。两只痉挛着的手抱住额头,脸色蜡黄,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救救我……杀了我……杀了我吧……救我,好疼……”
韩虹对病房里值班的护士大叫:“快!叫任主任过来!”
而更多的绿光一下一下地在李元斌眼前闪耀……除了他——无人知晓,无人看见。
剧烈的疼痛中,李元斌模模糊糊地听见任鹏飞与韩虹在说话。
……
“先把眼压降下来!20%甘露醇静推!”这是任鹏飞的声音。
“任主任你看,中心动脉出现广泛硬化阻塞……是否考虑钙通道阻滞剂,增加视神经血流量?”李元斌能感到眼睛上的纱布块儿已被取下,韩虹的两只手正搭在他的下巴与额头。
“好,加上维拉帕米,静滴……你看看视神经乳头的情况……”
“似乎出现了凹陷性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