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爱你一眼
任鹏飞摇了摇头,“我把你推断的这些都转告给了赖特。她说不会。因为如果是辐射,那么肯定会有其他全身症状出现,比如脱发、皮肤病变。但这个病例只有眼部症状,赖特说不大可能是放射线引起的。”
韩虹一时语塞没了主意。
“眼球摘除吧!就今天下午。你主持一下手术。我要上门诊……就不参加了。”任鹏飞说着站了起来。看脸色——他的心情也不比韩虹好到哪儿去。
“还有……任主任,”韩虹一看任鹏飞要走就急了,“李元斌的复查都做过了。机能性指标全部正常,甚至好得出奇。像暗适应能力的测试结果,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上限。”
任鹏飞点点头,“把不正常的东西告诉我。”他知道韩虹找他的目的绝对不会报喜不报忧。
“眼底镜的检查有些问题。虽然血管神经生长良好,但视盘和视杯处呈现的绿色却有所加深。还有那块儿黄斑仍然较大,不能排除它是否还在缓慢地增长。再有……他的幻视现象仍然没有消除,主要是那些绿光。”
“绿光?”任鹏飞反问了一句。
“对,绿光。从他恢复视力后就开始了。似乎与暗视觉有关。他本人说在无光和在弱光条件下很容易看到那些。而事实上,这样的幻视我从来没在临床上遇到过。”
韩虹把问题全摊在任鹏飞的面前后,悬在胸口的那股气才舒展过来。
“你怎么看待这些?韩医生。”任鹏飞突然压低声音问道。
“我?”韩虹一时没反应过来,显得张口结舌。“我……认为这肯定不正常。问题会不会出在那15毫升的人胚视网膜干细胞悬液上面?要么……就是移植后的基因突变。绿色的视杯……还有绿光……这些东西肯定有关联,我不太赞同那是叶黄素的沉积——”
“好!继续观察!”任鹏飞打断了韩虹的话,“我该走了,你下午就把陆涛的手术做了。留下的标本放冰箱里。”
韩虹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目送着任鹏飞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处——她对任鹏飞是尊敬的……甚至是崇拜的。这几年她的医术在他的指导下才突飞猛进。但他太忙了,压力太大了,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教学工作、党政工作占用了他宝贵的时间——否则他会更加Excellent(优秀的)!
韩虹就这样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往住院部大楼走去。
等陆涛的老泪纵横的父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完字,已经是下午三点。
韩虹自从工作以来,已经做过上百例的眼球摘除手术,技术上不存在任何问题。但像这样的眼球是她行医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检眼镜下面,巩膜与虹膜已经完全混浊,粘液、血液令整个眼球看上去像是一包臭豆腐渣。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毫不过份。
无影灯下,她小心地分离着筋膜囊、眼外肌……尽量把好的组织保留下来。最后当她用手托起离断好的眼球时,它已经稀软得像生鸡蛋黄。韩虹小心地把它放到组织培养皿中,再送到手术室的低温冰箱保存。
用5…0Vicryl缝线缝合了筋膜囊,关闭结膜。再用一个6…0的铬线行睑缘缝合——韩虹的手术在两个小时后顺利完成了。
她走出手术室的时候,任鹏飞还没有回来。他的专家门诊一般要到六点后才能结束。
韩虹只觉得腰酸背痛——生完孩子后,她就觉得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回到医生值班室,她开始下达长长的术后医嘱,然后还有三个她分管的病人需要写查房记录……
等埋头把积压的活儿干完,韩虹一阵头晕目眩。她站起来缓缓地转动着几乎麻木的腰部。心想难怪医院里流传着一句住院医师的顺口溜——“咱们起得比鸡还早,咱们活得比狗还累,咱们吃得比猪还差,咱们跑得比驴还快,咱们睡得比小姐还晚”。韩虹觉得话虽尖刻了些,但也未尝不是这样。想舒服?等混到副主任医师以上了再说吧。其实,就算是到了任鹏飞那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地步——还不是和拼命三郎一样?学术上的追求,患者家属的责难,同行竞争的压力,逼着她每天像个陀螺一下必须旋转,再旋转!
可是此刻——除了上床睡上一觉,她什么也不想再做。
抬头看看办公室的挂钟,已经过了七点。任鹏飞也没再到病房来——八成是直接回家了吧。韩虹边想边往桌子上的另一叠零乱的资料望过去——那是她在医科大查阅文献的打印稿,还有未完成的关于陆涛那个病例的分析报告。
韩虹叹口气,又把那叠资料拖过来。然后她顺手打了个内线电话,在营养食堂订了一份一荤两素的套餐并让送到病房来。
她啪地摁亮电脑显示器开关。准备一鼓作气把综述报告的初稿写出来——她很想明年能够破格晋升副主任医师,在国外发表几篇像样的论文无疑是增加通过几率的重量级法码。
静静的医生值班室里,只有键盘发出的清脆敲击声。而外面的夜色,正不知不觉地浓起来。
送来的套餐也放凉了,一直摆在桌子上未动过……
突然韩虹想再去看看下午留下的标本——似乎在眼底这一块儿的叙述上,她写得还不够全面和细致。而国外学术刊物对细节问题向来是十分挑剔的。韩虹希望至少在任鹏飞那里可以顺利地PASS过去。
韩虹所在的医生值班室在西区的南走廊,而手术室在东区的北走廊顶端。但走过去也就是两分钟的事儿。
用在护士站拿到的手术室钥匙打开门,韩虹摁亮了过道的灯光并换上了专用拖鞋……
拉开低温冰箱,她看见了培养皿中那两只变形的,甚至有几分毛骨悚然的眼球……但就在她身后,竟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两只眼球在逼近她,直勾勾地瞪着她。
韩虹觉得好像有谁在背后喘气——怎么会*她那么近?她下意识地转身,一只扬起的手臂从她头顶上落下来——银光划过。还伴有一声闷响。
在那一瞬间,韩虹看到了俯视她的白脸——她去追李元斌时在太平间看到的那半张脸。
白脸的传说是真实的——韩虹终于想到了。但她已经来不及惊叫。最后一刻,她的脑袋里如同插进了千根钢钻。在轰然一声巨响……眼前金星迸射之后,一切的声音和光亮都消失了……
她的腕表刚刚指向晚上十点十八分。
全文 第二十三章 谜踪
初夏的夜晚,宿舍楼外的桂花树香气馥郁。不知哪个窗口还传来《梦驼铃》的笛声,把这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搅和得有了几分醉人的忧郁……
男生宿舍楼已经熄了灯。406宿舍的卧谈会也进入了尾声——当晚的主题还是围绕着兰天明与罗湘子的黄昏恋进行。大家对这两位老学究的恋爱与婚姻津津乐道,并把各种版本的有关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拿出来逐个审查翻检了一番。
“爱情”与“性”是大学校园卧谈会的永恒主题——尤其是教师与学生中所谓“名人”的故事更能刺激人最原始的窥视欲望。等到莫名的兴奋消褪,睡意袭人,一切才会安静下来。
李元斌自从出院后话就一直很少。卧谈会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地发言。可是他也睡不着,从未有过的烦燥在心里拧巴着、酝酿着……直到周围响起一片鼾声,他的眼睛还瞪得老大。
他隐隐地感到今晚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只要身处黑暗,绿光还如同往常一样在眼前闪烁、飘舞……点状的、线状的、片状的……分开又融合,诡异而缥缈。
严浩他们不知道,和得病时的“夜盲”相反——此时,李元斌对宿舍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他无意地向下瞥视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系统解剖学》——两米开外,那些五号仿宋字毫不费力地被他辨认了出来。但这样的视力却让李元斌痛苦不堪。他不得不抓过眼罩戴上,否则这一宿他别想睡着。
绿光的存在是眼罩也阻拦不了的。但只要睡着就好了。
“睡吧,睡吧,1,2,3,4,5……”——李元斌每晚就用这样的强迫计数法让自己睡眠。
他渐渐地迷糊了过去,沉沉的睡意让他的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
今晚的绿光比往常更亮,移动的速度也更快些。
那些绿光开始一片一片地融合,组合成一张虚浮的人脸飘移着……越来越清晰了——那是韩姐。韩姐怎么会出现?这是梦吗?
她在微笑,在呼喊,在远去……整张脸在一瞬间迸裂开来,支离破碎……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尖叫贯穿李元斌的耳膜……无限的绿光如惊蛇游龙,正扭曲狂舞着……
所有的人都被李元斌那“嗷——”的一声吵醒了。
“外星仔!”严浩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没事儿吧你?”
“韩姐——”李元斌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鳞鳞的冷汗在他身上如万只小虫爬行。
廖广志和李元斌的床在同一侧。他半坐起来,看着对面*在墙头的李元斌——突如其来的景象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
那哪里是人的眼睛——黑暗中两点荧荧的绿光从眼底渗出来,阴森森地向廖广志逼视过来。
“元斌……斌仔,”廖广志抖抖索索地叫了两声,“你,是你吗?说话!”黑暗中他连李元斌的脸也看不清。
沈子寒和严浩都爬起来,他们也被那两点绿光惊呆了。
“狼,是狼的眼睛。”廖广志在农村长大的,他看过夜色中发光的狼眼。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抖如筛糠。
严浩的手电筒打亮了,光束唰地扫向李元斌的脸——他的脸面无表情,似乎受到了什么大的惊吓。刚刚看到的绿光在电筒的光束中消失了。
“李元斌是……狼人吧。”廖广志仍惊魂未定。
“*!你奶奶的恐怖片儿看多了吧。哪儿有什么狼人,就算有也不在咱中国啊。”沈子寒探出半个身子仔细地瞧着李元斌的眼睛。
“死了……死了……”李元斌喃喃念叨着睡了下去。
当李元斌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来到眼科病区,人们已经为韩虹的失踪乱成了一团。
头晚的值班护士向任鹏飞描述说:韩医生晚上十点左右拿走了手术室的钥匙,然后一直就没见着她。等自己十一点例行地巡查病区时,发现手术室的门已经锁上了。而医生值班室的电脑却一直开着——但因为那些电脑都是公用的,可能是夜班医生玩儿游戏或是写文章。也就没谁在意。
第二天早晨的查房韩虹没参加。任鹏飞派人打了电话到她家,家人说她一夜没归——又因为韩虹这段时间因为李元斌的事儿一直住在病区,所以家人也没起什么疑心。
任鹏飞气得双脚直跳,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吗?他找来医院后勤处的人撬开了手术室的门。手术室里没什么异常。干干净净,纹丝不乱。
任鹏飞黑着脸说:“查!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一通紧张的翻找和物品清点后,护士报告冰箱里的标本不翼而飞了。然后那护士补充说:“韩医生当时就是为看这个标本才开手术室的门来着。”
“岂有此理!”任鹏飞又转到医生值班室。他打开电脑里韩虹的文件夹,里面空空如也。那篇未完成的综述报告也荡然无存——显然是被人尽数删了去。
“有鬼……”任鹏飞呆坐在电脑前喃喃自语,片刻后他抓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医院保卫处。
当他走出医生值班室,才看见了*在护士站柜台的李元斌。
“咦?不是周五复查吗,小李同学。今天周四对吧?”任鹏飞嘴上问着,脚步并没停。
“她死了。”任鹏飞听到身后的李元斌咕哝了一句。
“你说谁?死了?”任鹏飞半转过身,两个护士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她在……太平间。”李元斌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很艰难得吐出几个字。
那两个护士半掩着嘴巴,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任鹏飞两步跨到李元斌身边,双手猛地握着他的肩膀摇晃着说:“你说韩虹?是不是?”
李元斌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他盯着任鹏飞的脸点了点头。
这时保卫处的两个干事也过来了。任鹏飞简单地汇报了韩虹失踪的情况。然后指着李元斌说:“他是医科大学生,我们的一个病人,刚出院。刚才说,说韩医生在太平间。”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吗?”一个长得敦敦实实,国字脸型的保卫处干事问。
李元斌摇摇头,然后又慌乱地点点头。
任鹏飞和那个“国字脸”对望了一下,然后说:“还是……先去看看吧。回来后再找他了解情况。”
说走就走。任鹏飞、李元斌、两个男医生、还有保卫处两人一起进入西区走廊顶端的工作电梯,直接下到了地下二层。
“韩虹——”任鹏飞在太平间门外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