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凤凰
的光芒。我不禁怔了一怔,她刚才看到了什么?她把手帕塞到我手中,站起来说:“我去厨房看看锅里的粥有没有溢出来,你在这里看好他。” 我默默地点点头。原来她也在乎,我叹了口气,但她能够忍耐。事实上她是个很好的人,既能够守口如瓶又可以出谋划策。我轻轻地把手帕按进水里,掌握生命,究竟要达到何种程度才算掌握了自己的生命呢?他太迷信自己的力量了,正是这份孤傲使他如此虚弱。我无奈地把手帕拧干,折好,铺在他额头上。或者由于每个人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出生,所有人与生俱来就带着一丝无奈。我双手撑着脸,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人啊,有些人不假思索地活着,有些人却在自寻烦恼,而我偏偏是后者。对生命的思考给我带来什么?我从中既没得到物质上的享受也没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只有缠绵不断的困惑。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从中得到了什么?这时星珈玳推门进来,盘膝坐在地上。我们两个无言地对视着,最后我说:“我认为还是送他到医院会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的任性的吗?” “现在也是。” “那为什么还任由他在这里发高烧?” “为什么要由我来做决定?既然你决意要送他到医院,你就出去打电话叫十字车来吧。”我一下挺直腰,怒视着她。她继续说:“你要保护他的肉体,却又想服从他的意愿,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我虽然很不服气,但也只好认输。我转身拿起手帕,把它交到星珈玳的手上。星珈玳小心翼翼地揉搓着手帕,说:“算了吧,现在送他到医院肯定会被隔离。一开始会无缘无故地出冷汗,然后发冷,接着头晕、呕吐。睡着的时候,就是现在,就发高烧,醒来之后就发低烧。只喜欢吃白粥,第一次吃完后十分钟内把胃里的粥全呕吐出来,待第二次吃完粥之后又会睡觉,睡醒就开始咳嗽。” “他每次都是这样?” “大同小异。”她使劲拧手帕,清水从她指缝中成股哗啦啦地落回盆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不想知道!”我脱口说道。 “我想你也很累了,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星珈玳站起来,弯腰把手帕放在凤的额头上。“你有没有曾经渴望得到魔法?” “魔法?” “童话里所描述的那些。” 我微微一笑,“那只是以前幼稚的想法。” “实现不了就认为幼稚,但凤鸣并不是这样想。欲望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使他很痛苦。”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过,这是他自讨苦吃。” “你根本不明白他!” “无论你是多么明白他,多么了解他,甚至与他心灵相通,但往往在许多时候,你的选择只有两个,你越是了解他,你就越难作出抉择,正如刚才那样。”她看着我,笑了笑。“其实刚才只是小事一桩。” 我垂下头,问:“他为什么会病?” “每当他想出远门的时候,他就会病。” “他想去哪儿?” “你问他吧,”她看了他一眼,“也许他醒来之后见到你会改变主意。” “他不会。”我低声说道,“你在这儿照顾他吧,我想我是时候要做作业了。” “难道你还没做完?” “你、你……全级统一的三份语文卷、两篇作文、十二页的数学作业和八张英语卷,还有……” “还有我们历史班的六张历史卷和一篇历史论文。” “你都做完了?” “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会有闲情理会他吗?”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难道连她也经过基因改造?还是别管它了。我站起来开门进书房,回头对星珈玳说:“如果他醒了,就叫我。” 不知过了多久,星珈玳拉开门,走了进来。我马上转身问她:“他醒了吗?” “你去看看吧。” 我放下笔,走到睡房里,星珈玳在后面把门合上。我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热了,也就是说他快要醒了,或者已经醒了。我看见床边的小黑柜上放着一碗白粥和一条毛巾,地上还放着一只空盆,星珈玳确是想得很周到。我默默地看着他,不禁想到他睁开眼之后,是不是就要问清楚他?他究竟想去哪?在中国,还有哪个地方他还没去?珠穆朗玛峰?还是日月潭?难道他想出国?去美国是最有可能的,跨越大洋去跟星鏦铠在一起,对,一定是这样!要不星鏦铠怎么会从美国回来?他一定是来接凤的,所以现在就回家探望一下父母。其实这样很好哇,最了解凤的人始终是星鏦铠。我想到这里,不禁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 “你醒来啦?”我高兴地说。 “嗯。”他挺起腰想坐起来。 “你不再躺一会儿?” “你以为我像你那样,在床上睡不够,还要在地上滚来滚去吗?” “我哪里有。”我一边给他垫枕头一边说,“你呀,精神一好一点儿就只会顶撞我。” “冤枉啊,我哪敢顶撞你老人家……” “你还在胡说八道!当心我教训你。” “我知道了,这就叫做‘趁我大病,要我小命’,呜呼哀哉!” “你给我闭嘴吧。”我无可奈何地说,“你要吃粥吗?我端给你。” 他伸手按住我,问:“在我睡着的时候,珈玳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很想知道吗?” 他点点头。 我瞟了他一眼,“哼,不告诉你。” “你告不告诉我?” “不——告——诉,就是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晕了。”他眼一合,头一垂,身体还倒向我这一边。 “不要再胡闹了。”我笑着推开他,端起盛粥的瓷碗,“快点吃粥吧。” “其实……” “快吃快吃。”我不由分说地一只手按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就要连粥带碗塞进他的口里。 “你温柔一点行不行?能这样对待病人的吗?”他轻轻地推开瓷碗。 “对付你这种顽劣病人一定要这样才行。” “唉,希望你日后不要做护士或者保姆之类的职业。”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将来才不会当什么护士或者保姆呢,我要当一名医生。” “你当医生?噢,似乎很可能你将来会和我的姑姑向见。” “怎么似乎可能?我怎么会跟你姑姑见面?” “我姑姑是脑科医生,她的丈夫是精神科医生,也就是我的监护人。怎么样?单凭这一点就知道他们是响当当的人物吧。” “这么说来是你姑父收养你,但怎么你不认他作你的爸爸?再说你怎么会姓‘星’的?” “是我奶奶想收养我。”他垂下眼皮,“这件事说来太复杂了。” 我连忙把羹匙送到他唇边,“吃粥。” “让我自己来吧。”他说着就伸手握住匙柄,“如果你能有缘跟姑姑学师,她一定会赏识你的。” 我笑了笑,“我还没打算当脑科医生。” “那你为什么要当医生?” “唔,我觉得当医生很好哇,高薪厚职,又受人尊敬,何乐而不为?” 他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说:“如果你当了脑科医生,你就很有机会打开这个东西。” 我怔了怔,“你……” “日后我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你会给我多少折头?……喂,别发呆,喂!” “哦。我……” “究竟珈玳对你说了什么!”他盯着我问。 “没什么。” “你不说也行,我去问珈玳就是了。” “凤,你是不是要出国?” 他手中的羹匙应声滑进碗里,结果一滴粥在他的衣服上溅成一朵白梅。我急忙拿起柜上的毛巾给他抹去。 “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抱歉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并不是很会用羹匙。”他说完,就端起瓷碗咕噜咕噜地把粥倒进喉咙里。突然,他把口里的饭粒都喷了出来,还不停地咳嗽。 我马上用毛巾给他擦干净衣服,“这么快就开始咳了?” “不是,”他推开我,“只是呛了一下。” “你怎么了?” 他又咳了一会儿才对我说:“我想起我奶奶。” “在这种时候,谁都会想起自己最亲的人。” “真是这样的吗?但我以前好像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怎么可能?一次也没有?” 他摇摇头,“或者我以前不曾爱他们。” “那么紫叶呢?星鏦铠呢?你再仔细想一想。” “我的记忆很清晰,我甚至还记得我会说话前的某些事情。当时我看见一个护士背向着我,于是我就喊她,她不理我。我不停地叫呀叫,终于她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床边的木栏。我还记得,她的指甲修得很漂亮。”他看了看自己双手,“一般来说,除了那些聋哑人之外,就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学说话之前的事情。可能我学说话比较晚吧,三岁才学会说话。”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读书?”别忘了他八岁就读初三! “四岁。” “怎么可能?” “三岁才学会说话,四岁就入学,确是有点不可思议,但不会说话并不等于不会思考,正如你曾经所说的那样,婴儿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的情感,懂得笑也懂得哭。” “这就是……空白思考?” 他点点头,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某方面,你确是聪明过人。”他说完,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塑料盆。我急忙把盆挪到床边,他俯下身一下一下地把刚喝下去的粥原原本本地吐了出来。他吐完之后就躺了下来,“谢谢你。” “你应该谢星珈玳。” “我会亲口对她说的了。” 我笑了笑,“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吧,不要‘思考’得太多。”我说完就端起脸盆走出房间。 星珈玳正在厨房里煎药,见我进来,就问:“他怎么样?” “挺好的,但他情绪有点不稳定。” “哦?他跟你说了没有?” “他扯开了话题。” “但你没有兜回去。” “你说得对。”我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这么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吧。”星珈玳随口应了一句。 “难道不是吗?” 她扭头看着我,说:“我不想这么早就下定论。” “怎么这次这么保守?完全不像你的作风。” “你根本一点也不知道。”星珈玳走到我跟前说。 我很愕然地看着她,“那你知道什么?”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走出厨房,“我什么也不明白。” 我赶紧放好脸盆,躲进睡房里。 凤一见到我就说:“你的脸色很难看。” “是吗?没关系了。”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他一句。 “如果真的没关系的话,你就不会……”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下去。 我坐到床边上,看着他。我们俩都忍耐着,一句话也没说。这种沉默的交流实在太直接、太彻底了,使一切的语言都无可奈何地变成废话。突然,星珈玳端着一碗药进来,我们同时像发现猎物似的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鼻尖,算是看着凤。 我赶忙站起来说:“我要去买菜了。” “不用了!”星珈玳和凤异口同声地叫道。星珈玳立即瞪了他一眼,而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有意回避她的目光。星珈玳抬头对我说:“我们跟他一样都是吃粥。” 这样连去做饭的借口也没有了,我沮丧地又坐了下来。星珈玳端着那个盛粥的碗走出房间,在关门时有意无意地又看了我一眼。我感到一阵紧张,不禁把头埋在胸前。 “你不必介意她!哼!”他孩子气地说。 “其实她用心良苦啊!”我感慨地说。 “没人说她不是个好人,只是太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你知不知道她、她……”我一听他这么说就不禁生起气来。 “她又怎么样?”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你真没良心!” “我就是这样没良心!”他一下坐起来说。 我气得发抖,“我……我要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他盯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说:“对不起。” 这时,星珈玳开门进来,一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一边说:“躺下。” 凤立即温驯地躺回床上,任由她检查身体。我实在感到极大的莫名,凤对星珈玳似乎又爱又恨,又敬又怕,就像小孩对待他时常拿着大棒的父亲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待会儿吃了就睡吧。”星珈玳给他盖好被子,示意我跟她出去。我刚想站起来,但上衣的后摆却被他扯住。我回头看他,拍了拍他的手。他很不愿意地放开手,充满敌意地瞪了星珈玳一眼。星珈玳不理他,昂昂然地领着我走出房间。 “你们又吵架了。”星珈玳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我无可奈何地说。 “风玲,你的意愿是什么?”星珈玳一边说一边从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