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之悲剧





的好处才是;傻瓜,不要这么自以为是……”
    雷恩仿佛语无伦次地喃喃着,但瞬间,他却激动而悲痛地自责起来,“我这颗
良心它伸出了千万条舌头,每条舌头都控诉我不同的罪,每一个控诉都指我是罪犯,
伪誓罪,罪大恶极;谋杀罪,罪无可遁。种种罪状,大大小小,一齐推上公堂,它
们齐声叫,有罪!有罪!我只有绝望了……天下再没人爱我了,即使我就此死去,
也没人会同情我;当然,他们不会爱不会同情,我自己都找不到我有什么值得同情
之处了。”
    席上,有人喟叹了声。

    
    




  

 

                                 第二景

    威荷肯车站
    10月9日,星期五,晚上11时55分

    接近午夜12点时分,德威特一行人到了西岸线的威荷肯车站——候车室色泽灰
灰的、服脏的,头顶上则是铁制的横梁赤裸裸地纵横交错,完全像个仓库。月台沿
着二楼的墙边延伸出去,只有寥寥几名候车的乘客。靠调车场门边的角落是行李房,
一名职员靠着柜台一啄一啄地打着瞌睡。一旁小卖部的职员也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张嘴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候车室整排黑色的候车长椅上空无一人。
    德威特一行人带着一阵风一般的笑声卷进了车站,原般人马,只缺了一位莱曼,
这位经历一场大战的律师在丽池饭店便先行告退,回他的寓所补充睡眠去了。珍·
德威特和罗德两个年轻人跑向小卖部,殷波利也含笑跟了过去,罗德买了一大包糖
果,夸张地一鞠躬,双手捧给珍;殷波利不甘在巴结女郎一事上落后,也买了一整
叠杂志,奉献到珍的眼前。一身皮草的珍左右逢源,开心得两眼发亮,脸颊红艳欲
滴,她笑了起来,一手插进一位护花使者臂弯里,走向长椅坐下,三个人边吃着巧
克力边高声谈论着。
    其余的四人走向售票口,德威特看着小卖部顶上的大钟,指针显示时间是12点
4分整。
    “哦,”他开朗地说,“我们搭12点13分的车子——抱歉,还得等几分钟。”
    四人停在售票口前,雷恩和布鲁克落后一步,亚罕抓住德威特臂膀,“我来我
来,你就别抢了。”德威特笑着挣开亚罕,对售票员说:“六张西安格坞的车票,
麻烦你。”
    “我们不是七个人吗?”亚罕提醒他。
    “我晓得,我有50张的回数票,”当售票员从窗口丢出六张车票时,德威特的
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马上他又苦笑起来,“我想我应该要求联邦政府陪我一本回
数票,我原来的那本过期失效了,就在我被他们——”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抬头对
售票员说:“再给我一本50张的回数票。”
    “您尊姓大名,先生?”
    “约翰·德威特,西安格坞。”
    “是,德威特先生,”售票员怕误了他们班车,分外地加快处理动作,没多会
儿,他从栅栏下送出一本定期的回数车票,就在德威特掏出皮夹,抽出50元纸钞时,
另一头传来珍脆亮的叫声,“爸,车子进站了。”
    售票员快速地找了钱,德威特抓起纸钞,把硬币丢进裤子口袋里,转身对着其
他三人,他手上拿着六张单程车票和那本回数票。
    “要不要跑?”四个人彼此对看着,开口问的是布鲁克。
    “不用,还未得及。”德威特回答,把六张单程票和他的回数票收进背心的左
上口袋里,并扣好外套纽扣。
    他们穿过候车室,会合珍、罗德和殷波利,上了楼跳入凛冽如刀的夜空中。12
点13分的车子仍然停靠在月台,一行人依次通过铁格子入口,沿着长长的水泥月台
往后走,另有几个乘客也散落地跟在他们后头,最后一节车厢整个是黑的,所以他
们只好倒回来,上了倒数第二节车厢。
    车厢里,已有几名乘客昏昏欲睡地坐着。

    
    




  

 

                                 第三景

    威荷肯——新堡的列车上;提尼克站一侧
    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0时26分

    一行人两组坐定:珍、罗德和扮演骑上的殷波利位于稍前;德威特、雷恩、布
鲁克和亚罕四人则选了车厢中央两两相对的座位。
    车子尚未开动,布鲁克直直盯了德威特一会儿,转头对坐他前面的雷恩猝然地
说:“雷恩先生,您今晚说的有些话,令我感触颇深……您曾提到在刹那之中,蕴
含着‘无尽悠悠岁月’——当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等待着陪审团的一声裁决,死
亡?抑或步出法庭开始新生?全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决定。无尽悠悠岁月,说得真是
好啊!雷恩先生……”
    “是啊,说得真是准确极了。”德威特心有戚戚地附和着。
    “哦?你也这么认为啊?”布鲁克瞅了一眼德威特平静的脸孔,“这让我想起
以前读过的一部小说——我记得是安布鲁斯·毕亚士写的,一部相当独特的小说,
书中写到一个人面临绞刑,就在那——呢,怎么说呢?在行刑的那一刹那间,这个
人居然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细节遗漏掉地在脑中重演一次。雷恩,
这和您所说的无尽悠悠岁月是一个意思是吧,我相信也一定还有不少作家曾处理过
这样的想法吧。”
    “我想我也看过这部小说,”雷恩回答,坐在布鲁克身旁的德威特也跟着点头。
“时间这个概念,正如多年来科学所告诉我们的,是相对的。我们就以梦做例子—
—往往我们醒来,觉得整个睡眠的期间都做着梦……然而,一些心理学者告诉我们,
做梦的时间其实极其短暂,是发生在无意识的睡眠和醒来恢复意识交接的那一瞬间,
短短的一瞬间。”
    “我也听过这个说法。”亚罕说,他坐德威特和布鲁克对面,脸向着两人说话。
    “我真正想的是,”布鲁克说——他又转过头看看德威特——“这种特殊心理
现象的某种应用问题。约翰,我忍不住好奇——我相信其他人也和我一样——今天,
在宣判那一刹那,你脑子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雷恩体贴地拦阻,“也许德威特先生不想再谈这个。”
    “正好相反,”这个矮小的证券商这会儿两眼发亮,脸上表情鲜活无比,“那
一刻所带给我的,是有生以来最特别的一次经验。我想,这个经验正可充分支撑毕
亚土的小说宗旨,也完全符合雷恩先生所说有关梦的理论。”
    “难道那一刻你脑中所浮起的,也是你这辈子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亚罕一副
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不,不是那样,我那一刻想到的事好奇怪,而且根本是件不相干也应该不
会再想起的事……”德威特猛地往绿色的背垫一靠,急急地说,“是有关某个人身
份的事情。大约九年前,我被纽约法庭选为一件谋杀罪审讯的陪审员,被告是一个
颇粗矿的潦倒老头,他被控在一间公寓里刺杀一个女人,是以一级谋杀起诉的案子
——地方检察官证明,这毫无疑问是经过仔细策划的一桩杀人案——因此,凶手也
绝不可能是冤枉的。可是,在为时并不长的审讯过程,甚至后来到陪审室我们讨论
他是否有罪时,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不走一个感觉,就是在这之前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这个被告,于是,和其他人没两样,我努力想记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但直到我疲累
得宣告放弃为止,我始终记不起这个人是谁,我究竟是何时在哪里见过他……”
    这时,汽笛一响,车身一顿,列车吭哧吭哧发动起来,德威特稍稍提高嗓门,
“长话短说,我和其他陪审员一样,按照警方所发现的证据,相信这个人的确犯了
谋杀罪,也投了有罪一票,陪审团做了有罪的决议,这个人也就被判处极刑并依法
处决,事情到此为止,我自然也就把这整件事抛到脑后了。”
    列车正式开动出站, 德威特停下来, 舔了舔嘴唇,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接腔。
“我说奇怪的部分就在这里,在这九年来,我从未再想到这个人或这件事,但今天,
当陪审长起身要宣告我命运的那一瞬间——很不可思议的是,应该说就在法官询问
陪审团结果那句话尾音刚落,到陪审长第一个字才要出口这短短的一瞬间——忽然,
毫无道理的,我脑子轰然一声,一道灵光闪了进来,我不仅在那一刻奇怪地想起这
个被判极刑的人的长相,更奇怪的是,我也同时记起来他是谁,以及我是在哪里看
过他了——你们想想看,整整隔了九年的时间,打从我脑袋里根本不再想到这个人
开始。”
    




    “那他是谁?”布鲁克好奇地问。
    德威特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事情很奇怪……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浪迹南美,偶尔来到个叫巴瑞纳斯的小地方,在委内瑞拉查莫拉一带。有天
晚上,我正要回我寄居的小屋,经过一条暗暗的小巷子时,我听到有激烈打斗的声
音。当时我年轻气盛,比起现在我敢说要有冒险精神多了。
    “我身上带着一把左轮,于是我赶快从枪套拔出来就往巷子冲,发现有两个衣
衫褴褛的当地人,正攻击一名白人,其中一个还手抓一把弯刀往那白人身上砍,于
是我一扣扳机,子弹打偏了。但我看到,那两名拦路贼吓坏了,撒腿就跑,那个被
攻击的白人瘫在地上,身上有好几处刀伤。我走过去看他时,心想这人的伤势一定
很严重,但他却自己撑着站起来,在裤子上抹抹流出的血,小声地跟我道了声谢,
就一跛一跛走掉消失在黑暗中。在这期间,我只匆匆看了他的脸一眼。
    “这个人,我在二十年前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后来我把他送上电椅的那个人,
造化捉弄人,是吧?”
    在一阵唏嘘的沉默中,雷恩若有所思地说:“这段离奇的故事,值得收入民俗
传说里。”
    列车仍疾驰着,只有车前灯短暂地割开黝暗的夜幕——这里是威荷肯的荒郊野
外。
    “但我自己认为这件事最特殊的一点在于,”德威特继续说,“一个我怎么想
都解决不了的谜团,居然在我自己生死交关的一刹那豁然而解!记住,这个人的脸
我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那么多年前……”
    “这是我所听过最神奇的事情之一。”布鲁克仍感慨万千。
    “人类的心灵其实远比我们所能理解的要神秘强大多了,尤其在面对死亡的那
一刻,甚至会比德威特先生这桩亲身经历更神奇,”雷恩说,“八个星期前,我从
报上看到一篇报道,是发生在维也纳一桩谋杀害的细节描述。情形大概是这样子的:
有名男子被射杀在所住的旅店房间里,维也纳警方毫无困难立刻查明了死者的身份,
这人是个黑社会小喽罗,曾经被各方吸收为线人。谋杀动机很明显是报复,可能因
为死者和警方挂钩告密,引起凶手仇视而动手。报道上还说,死者寄居这间旅店已
好几个月了,很少出门,连用餐都在房内,好像在逃避追杀。尸体发现时,桌上还
摆着吃罢未收的餐具。他在离餐桌七英尺处中抢,致命的一枪,但并未立刻丧命,
这是依据现场所遗留的实况推断的:尸体躺在离中枪六英尺远的餐桌脚下,其间的
地毯上洒着七英尺长的斑斑血迹。
    “现场有一个很特殊的状况,餐桌上的糖罐子整个打翻了,白色细砂糖洒了一
桌,而且有一把在死者手中紧紧握着,一整把砂糖。”
    “有趣。”德威特喃喃着。
    “这情形似乎很容易解释,死者在离桌七英尺处中枪,努力爬向餐桌,再以不
可思议的力量起身,抓了桌上一把砂糖,才力竭倒地死去。但是,为什么?这把砂
糖指涉的意义是什么?死者这临终前的拼死举动究竟有什么意义?至此,维也纳警
方显然触礁了。我总结这份报道,”雷恩对三个目瞪口呆的听众一笑,“对这些极
其诱人的谜题有了答案,于是我写了封信到维也纳。几星期之后,本地的警察局长
回了我一封信,信上说,凶手在我的信寄到前已遭逮捕,但我的推断正确地解开了
死者和砂糖之谜——这个谜在凶手坦白后,维也纳警方仍大惑不解。”
    “那您的推断到底是什么呢?”亚罕问,“光凭这把砂糖,我实在想不出任何
可能的解释。”
    “我也一片空白。”布鲁克说。
    德威特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皱着眉头深思。
    “你呢?德威特先生。”雷恩含笑问。
    “我想我也不明白这把砂糖所代表的正确意思,”证券商边想边说,“但有一
点似乎很明显,这应该是,死者试图指出凶手身份所留下的线索。”
    “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