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地青 (暖床人番外) by 三千界
也不得不快活。
可是,为什么,同时也心疼了呢。
明明这么亲密的,明明他用了全心的。
七冥,你还在求什么?
你是想担待他一些么……
你是想,和他并肩么……
不用他扯住你的手暗中安抚怂恿,而是自自然然,坦坦荡荡地,放开来,站到他身边么……
那时候,就可以让他,不再需要保持永远清醒的那种分寸,对么……
对么对么……
那样的分寸,让人好生心疼……
一丝丝渗进来,一分分绞痛了的心疼……
真,等我站到了你身边那一日,你就可以不要那么自持自制了。
那时候,你,完完全全地,松下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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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里咏诗,都是赞花赏月,间或借以述抱负的美词。
几个兴起,又要柳羽直也出一首。
他倒也不推,略思索,粲然一笑,举杯起首
“葡萄美酒夜光杯。”
四下几个眼中有惊叹之色,此句十分应景,又是好的。
“欲饮琵琶马上催。”
文客们听得居然是沙场之词,收了几分醉意,多了几分肃然。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句到末了,豪迈悲凉。
想起了曾经听命与他,驰骋冲杀,血洒沙场的大好儿郎么。
这年纪轻轻的悠王,连悲都要比别人多几分华丽之色呢。
也只有他,身在边关,还能葡萄美酒夜光杯罢。
有人宽解几句,柳羽直笑笑应对。
而后,转向这边,道,“商公子说到西荒的烈酒见地独特,想必也自有一番感悟。不瞒商公子,柳某当年曾戍八关五门处,战事惨烈,多少白骨至今无人收,现下想来,仍是……”
本意是邀诗,语到末了,却伤意顿现。
气氛凝重,原来自然应该有人圆场,此番之间却不得有人能语。
太子看了柳羽直一眼,也没有说话,目光往这边过来。
真看了看柳羽直,淡淡勾了勾唇,饮了杯中残酒,道“商某草莽,要填二十八字实在难了些。只是儿郎为国死,自古慷慨,柳公子将美酒玉杯祭了那血洒西荒的兄弟,再击着残剑歌上一词,送了他们的魂魄归了故里便是,何须拘泥于马革裹尸还。”
柳羽直面上有几分所以为然的神色,却又轻叹了句,“一将名成万骨枯。”
四下更静,真低眉把玩一番手中玉杯,而后递了我,接口道,“众皆骂一将名成,可那些真正当得将名,流传后世,得了后人无数叹赞乃至扼腕的人物,何尝不是一己之力,背负了万具枯骨。当的,又怎么是骂名。”
我觑了眼他的眉眼,其间隐约几分缅怀悲意。
知他此时其实不想对着人勾唇浅笑,便慢慢替他满酒。
他一直侧低了头看着细流注入杯中,继续漫不经心道。
“锦衣玉食之下,肩上的担待,脊上所撑的重量,岂是寻常百姓了了的。若遇得明君还好,若遇了个多疑信谗的,再来几个非善的同僚,赔上的,除了自家性命功名,搞不好还有九族,甚至一腔热血洒了疆场洒午门,还得背上贻误了大好河山的罪名。”
柳羽直听得前几句,正有所触,听到后面,侧头看了眼太子,劝道,“商公子慎言。”
真向北方一举杯,道,“当今皇上的心胸,实在难得,商某所言,不过史家评述的旧话,柳公子不必多虑。”
柳羽直未曾言语,太子已经举杯同祝道,“甚是。”
一边和真对看了一眼。
于是柳羽直也跟着祝了一杯,众人纷纷起杯。
而后转圜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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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了应景。
心胸难得又如何,江山间还不是有那么多暗晦之事。
当年午时楼殊途之训里的千人,哪个不是……
接下来自然一番歌功颂德。
真言语间又将话头送了回去。
柳羽直也避开了热闹,只是示意侍从递过壶,亲自斟了酒,向这边举杯。
真没有推辞,拿过几上的壶,一般满了,两人遥遥示意,一干而尽,互亮杯底。
这敬酒便是谢了开导之意了。
真又满上,连我的酒也续了。
而后碰了碰我的杯。
我略略不解,只是倒也没有什么,捏了杯子凑到唇边饮了。
他也陪我喝了。
放下盏,替两人重新续酒,伸手够壶时,正看到柳羽直目光落在这边,见我发觉,一笑,移开了眼。
一笑之间,有什么在他眼间一闪而过。
真就着我动作,侧过首来,低低道,“只是些场面的话,你莫要因为这个把好好的酒给喝堵了。”
“嗯。”我稍赧,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犹豫了下,还是问了,“想起了故人么?”
微动了动唇,真沉默。
我指尖略略发僵。
我……不该问的么……
“是。”
他接了我手上的壶,放回几上,道。
这一个是字极低,带了几分颤颤的尾音。
抬眼去看他,他眼里竟泄出一丝茫然。
“真……”这是……
他回看我,那破碎的眼神已经不见,“是,故人。”
声音也如常了。
可是我知道,他在痛。
绞心裂肺地痛。
他平平稳稳吸了口气,轻启唇,正要继续。
“喝酒。”我几乎是塞的将杯子递到他手中。
别说了,当我没有问。
不要为了我那点无措,就压下那么大的痛,摆出一副如常的神色来答话。
我想知道,可若是这样的,我宁愿永远不知道。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觉得我当得动了,放任自己将那些悲意全泄出来,那,我自然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那么一天,那,就不知道罢。
只是不要自制着,用如常的语气,淡淡说不可遏制的痛。
喝酒,喝酒好不好?
他略愕,而后释然明了,轻轻应了。
勾了几分笑意,没有掩去里面的伤悲。
而后,就上我唇来。
我大惊。
差点失手掉了杯盏。
他却在距离几寸的时候,沉沉阖了眼,软到我身上。
柳羽直略略示意,自有侍从过来。
我扶了他跟了去安排的留宿院子。
好在席间几个都有了醉意,更有那不胜酒力的已经趴几上睡下。
他这番装醉,既然主人允了,也就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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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水边的别榭。
名漾青院。
洗了理了,我端了杯暖茶给他。
他啜了几口,而后抱了我,埋首在肩颈那里,良久不语。
两个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忽然发觉自己肩上有几分湿意。
顿时暗骂自己。
为什么非要多问那一句……
他什么时候不是把两人间的事理得好好的,我为何非要莽莽撞撞一番,惹坏了才舒坦……
该说什么,我该怎么办……
“那个人……”
他松开一臂,揽了我平躺,略略仰了几分头,对着帐顶低低开口。
“也算是,不计马革裹尸还了。”
我摸索着描上他眉眼。
而后就上吻去。
他眼睑轻颤……
不,不止是他,我自己的唇也在抖……
“幸而碰到你……”
轻扣了我手,索了吻去。
“幸而碰到你……”
唇舌交缠间,没有辣辣热热的欲念。
只是暖暖的,只是伤意,只是疲惫。
只是在确认,确认我在。
确认我信着他眷着他,近在咫尺。
吻着,反反复复嘀咕那一句。
声音渐渐低了,句子也慢慢破碎。
良久,贴着我,倦倦睡去。
一早起来就开始交锋,又挑起了旧事,此下他眉间,有几分紧。
碎碎落下吻去,慢慢熨开来,而后搂了他。
我也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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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要多嘴。
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他想说时候,自然会说的。
所谓,水到渠成。
若是他说不得,也没有关系。
反正明明已经是得了他全心相护了的,何必再强求什么。
怎么忍心看他那样,怎么忍心让他对着我,仰着那过人的自持,平平静静说那些。
怎么忍心……
脸颊上有什么湿湿地滑落下来。
不多。
是泪么。
上次是他拿手覆了我眼,由着我不认。
这次却只好认了。
自该认的。
在他额角印了个浅吻。
我也会护了你的。
就算不多。
就算绵薄。
再绵薄,你也会要的,而且,你不会笑我的,对罢?
七(上)
柳羽直自然不会一筵后就放我们走,总要多留几天的。
这园中景色倒也不错,所以,他尽他的地主之谊,我们尽我们的宾客之欢,也能两全。只是苦了影枭,出入的地方有好手巡查,比平时多费了几番功夫。
头一晚柳羽直筵了些当地的文人才子,次日领我和七冥逛了会园子,晚宴邀了几个故友,请我们看歌赏舞。
故友中居然有那玉公子。想必息公子也在了,只是不曾被邀上筵来。
那太子爷有事,这一日不在园中。
开了宴,喝到半酣,柳羽直起身过来致酒,一上来居然就是一句,“良宵难得,商公子此番切切不可再醉遁了。”一边微扬下巴一笑,收了那几个起舞抚琴的女子抛来的眼。
我挑眉,戏谑道,“柳公子既然道了良宵难得,商某不遁,岂非辜负了这寸时寸金。”
他一愕,看了眼我身边七冥,愣了愣,笑,“倒是倒是。”
我也顺着他目光看向七冥,这家伙凝神品酒,没有注意我们说话的样子。
柳羽直又劝了会酒,换了个案几祝酒去了。
我喝掉了杯中的,七冥却没有如往常般起手满酒,还是那副细品慢饮,煞有介事的样子。
摇摇头,自己斟了,凑过去低低问,“恼我了么?”
他轻轻一跳,瞄了我一眼,又扫了眼四周,脸上忽然红出来。
我有些讶异,这才明白,他刚才居然是强压了神色,低着头浑然不觉柳羽直已经走了。
有我之前,七冥未识情字,这般场合他会忍,却也是不动声色的。有我之后,他则是不需再介入。毕竟这般的筵席,君上招待客人时是不怎么用到的。就算用到了,我也不会勉他出来,只是自己应和一番,看着差不多了丢给几个阁主,自己也遁了就是。
只是以七冥见过的世面,这席也算是风流不下流的,现下居然按捺不住脸红。
心下恍然,又好笑又心疼。于是挡了几个的留意,拉了七冥出来。
反正昨晚之事已经被柳羽直那小子笑过了,今天再多个急色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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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下榻的水榭去,因为不急,也就慢慢走。
园林的确是精妙的,绿意盎然,我侧头看看七冥,他脸上红色褪得差不多,也看看我,两人俱是微顿,而后低低笑起来。
刚才席间那番尴尬,便消弭了。
月色清朗,星光烁烁,虫声低鸣,此番一路踱来,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快活。
我明白,此时此刻,这全是拜身边这人所赐予的。
想起昨晚梦里落在我脸上的那几滴凉意,今早唇角舔尝到的一缕咸味,不由扣了他手道,“七冥,我……”
他静静看过来,等我下文。
我却一时不知说什么,踟躇良久,终于开口。
“……我,给我多点时间。”
多点时间才能将那份失却之痛变得不那么锐利,锐利到动不动就伤了人,伤了你,也伤了我。
只有不那么锐利了,只有变成了钝痛,我才能有勇气拿出来教你一起分担。
不是不信你,你,是我一定要守好的人,在那之前,无论怎么,总是不敢的……
他缠了我指,轻应,“不急。”回过来的注视清亮柔和,深邃坚定。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怕。”
是说你不怕,还是教我不要怕?
或者,都有么。
我……
转身拥了他。
除此之外,还能作什么。
我和你,七冥,现下,谁在谁的怀里呢。
还是根本就是一树双桠,一鸟双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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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低低的箫声。技巧高明,乐声却有些愤懑悲哀。
我看了眼七冥,他也正侧耳听音,见我目光中有询问之意,他点点头,于是一起循声而去。
是那日见过的息公子。一袭月色长衫,孑然独立亭中,桌上几样酒菜精致,却皆未动。
待他一曲终了,我出声相礼,“息公子。”
他转过身来回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商公子,明公子。”
商公子三字咬得如同金石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