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地青 (暖床人番外) by 三千界





  他转过身来回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商公子,明公子。”
  商公子三字咬得如同金石之声,念到明公子时,音咬得有些低。
  我有些苦笑不得,不是吧,我们来不过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这几天稍稍指点下七冥箫技罢了。
  七冥那日纵马兴起,削竹为箫后,偶尔也摆弄摆弄这旧时乐器。大概是早已经报了仇的缘故,其间并无太浓的悲意,是缅怀家人的淡淡心绪,也有青山绿水的快意,或是缠绵柔情在里头,所以我并不觉得他吹吹那个有什么不好。
  只是七冥的身份,拜师什么的,并不方便,现下有机缘在此,又趁着这几天无事可做,谈笑间学几分也是好的。
  其实主要还是一时兴起。
  好在这息公子脸色虽木然,待客还是相当有礼的。我也就厚着脸皮拉着七冥坐下了。
  道明来意,他并不拒绝,说拜师不敢当,有能指点的必然不会吝啬。
  临了却要七冥先吹吹看。
  七冥的剑是随身佩的,箫却并不随身,搁在水榭。
  所以我起身去拿。
  回来时那息公子面上有几分古怪。我坐下,递箫给七冥,顺势看看七冥,如常,没什么特别。再看息公子时,他面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神色。
  七冥眼里忽然起了几分笑意,扫我一眼,略略眯起眸子,稍稍思索,举了箫试了试音,吹了一曲。
  流江调。
  是船家的渔歌,撒网撑篙时唱的那种,后来流传广了,在路边也能听到过往行人里有人哼起。
  再平常不过的曲子,说实话,七冥的起承转宛也不算滑润自如,却自有几分飞扬在里头。
  听音听心。
  不由微笑,一曲末了,我斟了杯酒递给七冥。
  那边息公子轻轻咳嗽了声,开口道,“明公子箫技功底不错,虽有几分生涩,多些时日自然也就流畅了。何况明公子洒脱快意,乐曲间最要得,莫过心境两字。息某惭愧,若不嫌弃,自当尽力指点些皮毛技艺。”
  “有劳息公子。”七冥接了杯酒润了口,向息公子致了谢。
  息公子摆摆手示意无妨,吹了几段刚才的,正是转圜处。稍稍修改了些,不失原色,却十分流畅。
  我静静一边陪坐,听看他们两个边教边学。夜风习习,倒也舒畅。
  息公子脸上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神情,讲到自己喜好的事物,全心投入间忘了不如意。
  七冥却没有那么专心,时不时看看我,大概确定了我并不无聊烦闷,慢慢看过来的次数少了些。
  我心下失笑,只管看他吹多了时递上杯酒。
  七冥运气技巧不熟,同样的曲子,吹来比息公子还是更加吃力些几分,有东西润润喉总是好的。
  何况这桌上不过是今年新酿的梅子酒,薄如水,算不得厉害的发物。
  —— —— —— —— —— ——
  太子进了院子。
  息公子没有发觉。
  七冥和我一样,装作不知道。
  “几位好兴致,不知可否容在下叨扰?”
  终于出声了。
  我转过身去相礼,“柳兄。”
  “商公子。”太子回礼。
  “这两位是明公子、息公子。这位是柳公子之兄。”
  “既是主人,何有叨扰之说,请。”息公子又没了表情,大概是因为太子那玉公子之间的相似令他不快了罢。
  太子倒也不以为意,挥挥手,过来施施然坐了。
  他身后几个按他的意思立在亭外,不远不近处挑背光地方守了。
  七冥刚好喝掉一杯酒,随手把空盏递给我,我便放回桌上。
  这柳兄见了我俩手上动作,眉眼间闪过一丝什么,似乎有些诧异。
  息公子应该是不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太子的罢……心念一转,我忽然隐隐有了好玩的主意,也懒得细细追究太子眉宇间那份神色,不过是惊讶于没有主仆之分罢了。
  太子似乎对昨晚的话题比较感兴趣,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为了听我和七冥歌功颂德的。言谈间没有多久,便扯到了国事治理上。
  前厅的歌酒散席还早,这太子过而不入,倒也不是好内的主子。
  照面交锋时有仗而不过妄,可见有度。听得我关于将名的一番言语不恼,可见有容。这两样和有威有能,其实是素来作为都可见一斑的。
  会是个明君罢。
  聊了不过一会,有人捎了玉公子意思,来请了息公子去宴上。
  他一走,太子的话直接多了,很快就切入正题。
  ……
  “不知商公子以为如何?”
  “私以为,茶分三品,山外有山,而明君中,亦可分明君。”想什么,来什么。
  “哦。”太子神色不动,“那以公子之见,何为下等明君。”言词的弦外之音却带了几分讽刺。
  也是,我身乃草莽,一上来就对明君评头论足。
  “君王握大权,而能忧天下甚于己身,已是难求。若得能王明君,乃世人之福,其间高下不过在下妄自揣度,柳兄务必莫要介怀。”
  “在下造次,商公子不妨畅言。”这句话,竟然十分诚恳。
  能这样,自是有一番胸襟的,又是立断有担当的性子的。不错。
  我稍稍旁让,以示不能受他的礼。他是太子,尊重些自然是应该的。另外,我可没有当太子傅的倾向,哪怕野师傅也是不好当的,谁知道哪天他会发个信讨要助力。这些日子正盘算着以后如何金盆洗手,怎么能又给自己上套呢。
  入了江湖,其实并没有退出的可能。但是若君上的身份其实相当于一个极危险又报酬极不错的职位,退休,还是可以策划的。退了休,自然可以常伴七冥。这半个月多了几分逍遥的日子,我已经过得略略有些上瘾了。
  “哪里哪里。”我回礼,杯中酒自有七冥稳稳续上。他就在我身后,坐的距离却刚才远了些。喝了口酒,我继续,“凡明君者,安四境。”
  柳兄定定等了我一会,见我没有自己开口继续的意思,只好接口。“安四境之上,为何?”
  “盛天下。”
  “而后?”柳兄略一沉吟,抬眉问。
  “融八方。”
  “而后?”柳兄稍吸气,继续问。
  “在下蠢钝,吾以为,上位者,至此,已无他求。”
  “四境安而天下盛,天下盛而八方来朝。此乃自然而然。而纵观古今,能安四境者已为寥寥,得盛天下者更乃一手可数,何况朝八方。今日公子一席话,去柳某自扰之思,甚谢。”
  “柳兄客气。”我微微一笑,又略略迟疑。
  “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他见我神情犹豫,出口宽劝。
  下面的说不说,的确取决于你问不问。我拱拱手以示冒犯,“商某以为,八方来贺,伏我朝之威,仅为其一。”
  “哦?这般,何解?”柳兄扇柄轻敲手掌,问。
  “通八方货运有无,收为己用,是为二。知八方长短优劣,引为己戒,是为三。教子民有容新纳奇之胸襟,有寻险访远之志向,是为最重。”
  “容新纳奇,寻险访远,为何?”柳兄听了这句,不禁奇道,出声问。
  “天下何止中原,极北,极西,极南,乃至东海之外,各有他族。三人行而必有我师,这世上千百族中,又岂会无可学之长?一湖波涛,尚仰仗源头活水,我族若欲长繁久盛,又怎能浅短自满。然世事无常,蜉蝣朝息生死,多少父父子子,尚不及一龟之年岁。万载之前,中原尚是夷荒遍地,部族各自寻食,万载之后,焉知尚有朝代帝王否?故而,只有令这胸襟志向为我族之胸襟志向,世世流传,融血入脉,方能保代代向上,求新不息。如是,我族定大盛于天地间,此君则大明于史册。可谓前无古人能比,后鲜来者齐肩。”
  文明的进化源于交流,自闭的民族将失去原本的海阔天空。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树一个民族的性格,更是不知道要年岁几何。
  但,却的的确确是能够名垂千古,无人可比的大业。
  这道理我拌上万代流芳的诱惑,不知能不能令这颇有胸襟的太子动心铭记。
  柳兄怔愣,一时竟四下竟无声息。
  “狂放之处,还望一笑置之。”知道这番话里关于朝代的言论过于大胆,我作揖,顺便惊醒面前此人。
  “君……”
  “柳兄?”我打断太子。看来他竟然想以真身份相认了。有些事,心知肚明和搬上台面还是不一样的。今日若明了君上太子的身份,于我是麻烦。而有些话,公子相称时,我可以说与他听,君上太子相礼时,我便会收在腹中了。
  所以,不戳穿,其实对双方都更有利。
  柳兄深深看我,我坦然回视。他沉默了会,终于选择了。
  “今日,柳某甚幸。”难得他如此郑重道。
  “醉语狂言。”我笑笑,言下之意,醒来自然忘记。
  他听出我弦外之音,不禁有些好笑,倒也随我意思。
  接下来又是一番劝酒。
  月上中天,终于散了席。
  回得房内,洗漱宽衣,半倚在榻上,思量着太子是否会受影响,有些好奇。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看出些端倪。
  七冥坐到我身边,放下帐帘,躺下来。
  虽然夏季闷热,但这园林之内,又是临水的院子,十分凉爽,因此我伸手揽过他,依旧想要搂着他睡。
  却觉察他情绪不佳。很些微,压抑了,不过没有完全掩饰。
  既不愿瞒我,又不想让我忧神么……
  “怎么了?”我亲亲他耳侧脸颊,低声问。
  他沉吟,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轻抚上他腰际,游走着稍等了会,见他还是不语,移向胸肋。犹豫那么久作什么,言词激烈点的抱怨也没关系的。再不说,我只好助你说了。
  他按住我的手,却是不平时那般的轻扣,是不让我继续的意思。
  我顿住了,问题好像不小。
  “这身子,不是太硬吗?”
  我莫名其妙,反应不过来。
  他侧头,却没看我眼,见我不知所以的样子,眸子黯了黯。
  “七冥……”这是怎么了,几时有嫌过这个了
  ……嫌硬……
  前几日什么时候,似乎对比着自己,觉得他同为习武人,还是偏瘦的缘故,欢好之时神智迷离,心疼难掩,半抱怨地说过一句“好生硌人”。
  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忽然又想起今日观舞时席间那番称赞女子曼妙的话语,虽不全是我说的,应和却是有的。两相比照,顿时了悟,又好笑又欢喜,好笑他计较的竟是这些,欢喜的是他终是计较了,而且是明着计较。
  心下不禁酸酸的。
  不顾他些微的抗拒,我吻过去,唇舌纠缠。他略略后退了些,也就随我了。
  良久,松开他,躺回来,下巴就上他肩,耳语,“是啊,你的身子,要再过几年,才能全然养回来呢……”
  七冥半合着的眼睁了下,轻轻呼了口气,侧首看过来,不过没有再避开我的眼。转过身拥了我,认错般略略垂下头去,道,“我以为……”
  后面的却依然吞了下去。
  微仰下巴邀吻,他也就把那几个字化成了热热的呼吸。痒痒软软的轻啄在喉结那里多停了会,又滑到锁骨上方。
  “嗯?”我扶了他的肩,描摹着他颈侧线,想想他说出口的决心应该攒得差不多了,低低扬声问。
  “女子曼妙,我以为……”声音略闷。
  “以为我喜欢那般的?”我接口。
  “恩。”
  “都是喜欢的。不过你是我的,那般的是风景的。我的,我不会放的;风景么,用来看的。”
  里衣被解开,落下的吻逐渐热了些重了些。
  “七冥,我像是很贪心的样子吗?”
  他顿了顿,答,“没。”
  还很认真地摇摇头,带动垂落在我身上发丝,挠得我赤裸处的肌肤痒痒,凉凉。
  不由曲起膝轻笑。
  他停了会。
  “七冥……?”想什么呢,莫非你开始嫌我不如女子柔软香暖了?
  不过……
  七冥有比较的对象么?
  “刚才……那些话……”他复又开始动作,声音从间隙里断断续续出来,“从未听过……你……很远。”
  他动作随着这番话慢慢快起来,略略急躁地褪下两人衣物,控住了我。
  七冥已不是那个生涩的七冥。
  放任自己教出来的人折腾自己,我轻喘着,半真半假地恼道,“我……还不是在……你手心里。”
  他听得这个,稍慢了拍,我弓起身子蜷起腿,稍稍懊恼,好像忘记教他专心了……
  下一刻这番抱怨就消失在了更热切的索求里。
  仗着尚存的清明,心下略动,有件事是很明白的。我和七冥之间,的确横亘了不少东西。他过往的生活,我只有记忆,而无体验。我所深以为然的理念,对他而言,闻所未闻。不过,若是作为伴侣情人的两人,并不是不能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