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大小姐啊,你替我做主啊!我可是把人丢尽了啊,年纪一大把了啊,还让没长毛的小崽子戏弄,我晚节不保啊——”
  瑞峥没见过这种架势,看着那新奇有趣儿,被这姚小巧闹得他直捂着肚子在一旁笑地浑身打颤。
  锦绣红着脸瞪了瑞峥一眼,然后悄悄在姚小巧耳边说了两句。
  姚小巧耳边上一听这是大姑爷,嘴边上一口长长的哭腔刚吐出来一半,剩下的就慌忙给咽进了肚子里,再也不好意思在锦绣面前哭了。
  “大娘,你看,我们真是对不住你了。算上上次还麻烦您亲自跑枣庄那事情一起,我给您带礼来了。”锦绣回头吩咐的了个小厮,跑去拿礼。没一会儿,就抱了两匹丝绸回来。
  样子艳丽一些的给姚姨娘,样子沉稳一些的给姚小巧。姚家姐妹拿了绸缎,都喜滋滋的不再说什么。锦绣再说些感谢话,就急忙揪了旁边那个笑不停的瑞峥往外走。
  “这婆子真是有趣的紧,别家可见不到这样的场面呢。”瑞峥意犹未尽。
  锦绣铁青着脸,没有理他。
  瑞峥一边想着这真是那个没趣的程锦绣,一边又忍不住又上前来惹她:“那是谁啊?你们家的亲戚啊?”
  听这话,锦绣立住脚,冲他莞尔一笑:“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姚小巧。”
  姚小巧?
  他思索了半天才记起来:一日,在杭州,锦绣给大家念信。那信里头有个叫姚小巧的女人声称是自己的相好。瑞峥记不起来,生怕是自己辜负了人家,就上去问锦绣那姚小巧长得什么样子,高矮胖瘦的你形容一下。锦绣就形容说:她是鲁中出了名的瓜子西施。细柳眉,樱桃口,腼腆多情,乐善好施。是个可怜的风流佳人。
  ……
  瑞峥呆在原地,现在他才知道当时招娣和锦绣是为什么笑。
  锦绣看他那表情就乐了,捂了嘴往前走去。
  瑞峥气嘟嘟的跟上。现下她倒是有趣味了,可他反而觉得还不如没趣的好。
  “我爹和几个叔叔伯伯在大书房里下棋。有个叔叔听说你会打马吊牌,就找人寻了一副牌,要你教一教他。你去和他们乐一乐吧,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瑞峥没吭气,吊儿郎当的和锦绣走到池塘边小路的分岔口上,就自行拐弯数大书房了。锦绣又好气又好笑,顺着相反的路往锦英那里去了。
  晚上宴席上,瑞峥和一帮男宾进了屋才又见着锦绣。
  “玩的怎么样?”
  瑞峥打个哈欠:“挺好。赢了三两银子。”
  “你赢我爹的?”
  “不,你叔叔的,……那个,瘦皮猴似的那个。”
  锦绣瞪他一眼:“你赢他的钱作什么?你又不缺这几两银子。”
  “你叔叔就缺呀?我又不是存心的,把我逼到绝路非胡不行我才胡的。”
  “我四表叔小心眼着呢。你教他们就好了,还来真格的。”锦绣没好气的说了两句,又回头冲招娣招个手,“咱们带来的绸缎裁两丈给四表叔,待会儿散席了给,说是大姑爷送的。”
  招娣点点头就去了。
  锦绣一边盘算着拿回来的绸缎还能送几家人,一边被人拉着入了坐。坐下了,回头看瑞峥一脸丧气,才发现他另一边坐的是四表叔。
  都入了座,哪能起身去换。锦绣也没有做声,席间照例是家里的叔伯叙叙生意上的事情,偶尔也说说婆家的事情。
  瑞峥一人坐着无聊,夹了块黄瓜,拿筷子一个劲的捣。他吃饱了饭,看其他人的话还没结束,他就一个人溜了出去。
  锦绣也没有理他。后来喝汤的时候,四表叔说这黄瓜沫海参汤味道不错。众位都没人搭话,锦绣疑惑着海参汤里哪来的黄瓜沫,突地瞥见瑞峥的位子前一片绿色水渍。立马借机起身,拿帕子盖住了。

  狭路相逢

  22 
  起了身出来,在门口碰见张妈妈,锦绣问她二小姐起了么。
  “起了起了,大小姐走了一会儿她就起了。洗了脸本想见您来着,碰上您跟亲戚家的姐妹说话,就没打扰。眼下在东边的席上吃饭呢。”
  锦绣听了就打算去见见锦英。
  出了这屋子,穿过画廊,往院子东面走去。正值日落的时辰,夕阳把薄薄的云彩照的如纱一般。院子里,几个亲戚家的姑娘嘻嘻笑着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去,都是和锦英一般大的年纪。仿佛几颗俏皮的青杏儿,在此情此景下,添了一点儿红,又多了一点儿甜,要熟了。锦绣想,锦英是该找个婆家了。
  几个姑娘看见了她,往画廊里招招手,叫姐姐。锦绣便走过去:“今天的宴席上倒是有什么呀,看把你们笑成这样。”
  “姐姐不知道呢,你家来了一个公子,会吟诗,会行酒令,还会武功呢。”
  “我家可没有这样的人物,只怕是别家的人,走错了大门喽。”
  几个妹妹嬉笑成一团,拥着锦绣往屋里去。里面早就上了灯,饭菜也上了两轮,姑婶们都在,锦英也在,大家都围着一个年轻公子笑得合不拢嘴。锦英看见锦绣就立马收敛了。
  瑞峥正在给大家讲他怎样在雪地里抓兔子,一张脸涨的红红的,怕是喝了不少。他回头看见锦绣,眯起了眼睛:“你们散席了?”
  “没有呢,我来这边看看。”
  瑞峥往锦绣那边走了几步,步子不稳当差点跌倒,锦绣上来搀了他。瑞峥拉着她朝在座的介绍:“这是贱内。”
  这话一出口,本来高高兴兴的姐妹姑嫂们,就都笑不出来了。谁不认识程锦绣?只是都不晓得这就是他丈夫纪瑞峥罢了。姐妹们在意的,是这风流倜傥的公子与那端正死板的锦绣配成了一对;姑嫂们在意的,是的眼前这风趣俊俏的人竟然是一个花花丈夫。
  锦绣自然看出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异常,她看看那边低首坐着的锦英,既不来问好,连抬头给个眼色都没有。锦英和平日里太不一样,但当着外人面子锦绣不能多说,只说了两句场面话。话还没完就听见瑞峥把头顶着她脖子嘟囔:“这酒后劲……大。”然后哗啦啦的,酒水汁汤搀着菜叶从他口里吐了出来,顺着锦绣的肩往下流。
  姐姐妹妹们四散开去,丫头婆子纷纷涌上来,拿着手帕盆碗收拾这污秽,外面的小厮也跑进来,忙着把瑞峥架开。瑞峥哪里肯,双手双脚齐上,猴着锦绣不撒手。他这一乱动,更把秽物动的到处都是。
  回屋去换了衣裳,又折腾了好一阵,才清理干净。
  瑞峥吐过了,也安静了,躺在床上迷糊过去了。丫头婆子收拾着了出门,锦绣换了干净的衣裳正准备出去席上再坐一会儿,招娣就进来了。
  锦绣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冲她说:“吆,都等着了么?别催,我这就去。”
  “不是催您,是席散了。老爷在那呢,您放心吧。大少奶奶您另交代的事情我也办好了,把东西交给了四表叔的跟班。少奶奶放心。”
  锦绣正系了一半的扣子,听见说席散了便住了手。这个才想到这是在程家,万事有她爹呢,她省的张罗。
  “知道了,你早些歇息吧。”锦绣又问招娣,“看见二小姐了吗?”
  “二小姐像是回房了,女眷的席也散了。”
  “她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锦绣叹口气:“没事情了,你回去歇着吧。”
  招娣正探头望着瑞峥,听见锦绣说话,这才回过头来答应了。
  锦绣看她低着头,关了门,脚步声远去了,才想到她大约是很担心瑞峥罢。刚才喝了些酒,又想起了些事,自己坐在八足墩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瑞峥翻了个身,支吾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他闭着着眼嘟囔:“嘴里很臭。”
  “你酒量又不好,还老喝这么多,逞能呢是不是?”锦绣斟了杯茶递给他。瑞峥翻身起来咕噜咕噜的漱口,就着茶杯又吐了回去。锦绣伸手要接,他胳膊一沉就把茶杯搁在了地上,抬起胳膊揽着锦绣的腰把她往跟前搂。
  只觉得天旋地转,锦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搂上了床,压在身下。视野被他的脸填满了,他离得近,粗重的喘着气,酒气喷到她的脸上。
  锦绣懵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火辣辣。
  他醉眼迷离,伸手捧起她的脸——这张脸,明明不是一张美丽的脸。他总觉得过于方正,可偏偏看久了却又离不了眼。
  眉,眼,是狼毫提点的,黑白分明,人说这样的女人最旺夫;鼻,口,是白云皴染的,□饱满,人说这样的女人最持家。
  ……程锦绣,与他拜过天地的女人。
  “瑞峥?”锦绣有些惶恐的,眼里闪烁,仿佛噙着泪水。
  瑞峥哼哼一声,皱着眉头:“我难受得很,你得帮我。”
  锦绣一愣,随即感觉到他身上有个东西正抵着她的小腹,硬邦邦的。
  她嘴唇一哆嗦,泪水涌出来,猛地把他连人带被褥推下了床,夺门而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门开着,风灌进来。
  瑞峥躺在地上,看她逃走的背影,竟是很失落的。
  他想,他本不要这样的女人的,他要得是风流不羁的,是逍遥洒脱的……他本是不要程锦绣这样的……
  夜深了,院子里没有人,只几盏灯还在亮着。
  捋了头发,整理了衣裳,踩着积雪到招娣的门前,叩响了门。
  里面还有灯火,招娣显然还没有睡下,她裹着棉袄出来开了门,看见锦绣很是吃了一惊。赶忙进屋去拿了一件自己的斗篷给她披着。
  “少奶奶,怎么不披件厚衣裳就出来了?”
  锦绣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终于下了决心,她说:“瑞峥难受的厉害,我管不了他,你去看看罢。”
  锦绣话音未落,招娣撒腿就往瑞峥那里跑。
  门是开着的,瑞峥仍然躺在地上,双眼看着屋顶,茫茫然。
  “少爷!”招娣摸他额头,掐他脉,正要回头问锦绣是怎么个经过,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门被锁了。
  “大少奶奶!”
  锦绣只觉得脚软,无力的靠在门,忍住恐慌,尽量平静:“他难受……你就当帮少奶奶一把,招娣。我不是事事都在行的,这事情……我不行。”
  她颤手颤脚的,使劲吸一口气才推着门站稳了,放开锁头,一步一趔趄的走进雪地里。
  生平第一回,她觉得害怕。她从来没做过,她害怕。招娣是做过的,她不害怕。她想。她就这么含着泪,颤抖着,一个人在黑夜里游魂一样的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池塘边上。水都结了冰,冰都覆了一层雪,月亮低下反着莹莹白光。那光景显得荒凉。她就站在亭子里,白晃晃的雪里只有她黑黑的一片影子,那些荒凉就成了凄凉。
  站了会儿,觉着冷了,看见池塘前面是锦英的屋子。
  这时候怕是只有锦英能收留她罢?
  明明是冬天了,鼻尖还是忍不住的冒汗。怕粉脂脱落,锦英拿着起镜子借着月光又擦了些。
  刚放下镜子,就听见石头敲打窗棱的声音。不多不少,正好三下。这三下仿佛是救命良药一般,让她觉得安心不少。她打开了半扇门,一个人影迅速移了进来。
  锦英把门关上。进来的人影熟练的从床上那了被褥把它挂到窗户上,又床下掏了些破布条出来,塞严了门缝。她这才点了豆大的一点灯。
  “怎么才来?”
  何乃之松了衣领,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皱着眉头问:“程锦绣回来了?”
  锦英愣了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走的时候,看见你家马厩里停着纪家的马车。”
  “昨天夜里来的,姐夫也来了。”
  “纪瑞峥也来了?这下倒是热闹。”何乃之自己寻思了会,锦英撒娇的碰碰他,他才恢复了往日的柔情。把锦英拉到腿上,亲昵了一阵子。
  “锦英,你可是我的人。”
  锦英听了,脸都红成了桃花,拿手锤他:“什么你的人。你又不去跟我爹提亲!”
  何乃之长叹一口气,推她下去,满脸苦闷:“若你爹会答应我,我怎能不去提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处处都听你姐姐的话,这次你姐姐从杭州回来,还指不定在你爹面前把我说成什么样子呢。……初见她,觉得她与你长的真是像,还以为她会如你一般善良,哪想到……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锦英拿手轻轻摇他:“不要再提了。我都觉得没脸见你了。她就是那样的人,做生意的手段狠辣的厉害,少有给人留后路的。我家从上到下没有不怕她的。你本不是生意人,我们好好的读书考功名就是了,何苦去趟那个浑水。”
  “你是莺莺,可我不是张生。我们也没有红娘,处处得靠自己。”
  锦英扭捏起来:“谁说你不是,你就是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