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男枕
他承认看见斐懿的情况之后,他的心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认输;斐懿即使在现在的处境里,他都能够不屈不挠,虽在逆境里仍想着沁晔,而他岂能不如斐懿?
他的情况比斐懿的状况好得多,没有理由要他放弃!
〃炽,这样下去太累了……〃文沛儒颓然坐在床上,疲惫地直盯着地板,仿如他们重相逢的第一个晚上。
人的心太脆弱了,容易受着外界的影响而左右自己的决定,令人盲目地钻牛角尖,被消极的黑暗所吞噬。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东西,这些永远指的不是爱恋的永久,而是指世俗的无情;尽管是像斐懿和侯沁晔那般恩爱的人,都会因为这个残酷现实的社会给折离,即使相爱又如何?终是敌不过命运。
〃沛儒……〃印炽走到他的身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来狂傲的眼眸里染上一抹哀愁。〃我们是我们,斐懿是斐懿,他有他的遭遇,我们有我们的未来,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混在一起谈,惹得自己心烦?〃
文沛儒抬眼瞅视着他,双手向上勾着印炽的颈项,将他往下拉,感受着他的体温,让他可以稍稍平复浮乱的情绪。
〃我们的爱情才刚开始,你忍心让它来不及结果便凋谢了吗?!〃印炽蹲下身搂近他,亲吻着他的脸庞、他的额、他的眼、他的鼻,来到了他的下巴,像是下了魔咒似的安抚着他的心。
望着文沛儒,更是坚定他的决心,让他确信,倘若他愿意爱他的话,即使要他承受与斐懿一样的罪罚,他都不觉得苦。
〃你爱我吗?〃印炽沙哑地问。
文沛儒睨了他一眼,随即往他的下腹踹了一脚,痛得印炽龇牙咧嘴的闷哼一声。
〃你问我这种问题,不觉得太愚蠢了?〃文沛儒没好气地吼着。
他现在为了斐懿和沁晔的事,已经有点疲惫不堪,他居然还在这当头问这无聊的问题?
〃我只是想确定。〃印炽无辜地撇了撤嘴,灼亮的眸子仍是肆无忌惮地燃着炽烈的火苗。
〃有什么好确定的?〃又想确定什么?
〃我想知道你确实是爱着我的,这样我才有元气和我的父母对抗,和这个社会对决,和这个世界抗争。〃印炽戏语地说着,傲然地挑了挑眉,带点孩子气的笑闹,却又有三分的认真。
文沛儒深情地睨着他桀骛不驯的侧脸,欣赏着他独树一帜的霸道悍戾,就是这样的炽烈情恋,才会令当年的他想要逃避他炙烫的热情;但是现在的他,反倒是眷恋着他睥睨一世的霸气。
〃要你和你的父母对抗,你做得到吗?〃文沛儒淡笑着,话题随即一转。
〃不过,这一条路真的会走得很辛苦。〃
〃不是我喜欢泼你冷水,但是实际上,我们的处境确实是比斐懿还要好,没有道理要我们因为他这一件事情而分手,不是吗?〃印炽轻啃着他细嫩的颈项。〃倘若我们现在不连斐懿的份一起幸福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太对不起斐懿了?〃
〃可是……你的父母那一关呢?〃文沛儒问着,灿亮的眼眸覆上一层阴影。
他没有忘记印炽曾经为他受了什么苦,更没忘记在那半年里,他接受了多少的心理辅导,那样的感受是羞辱、是歧视、是否定他们的存在,他用不着到那种地方去,也可以想像那些心理专家不留情面的嘴脸。
〃我不是当年的我,我不可能傻得再任他们摆弄我,更何况……〃印炽情痴地睨着他。〃我现在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文沛儒望着他,感觉到心中的不安与悚惧一点一滴地的消失。
〃是啊,我们可以沟通,可以不断地沟通,要求他们给我们一个证明的机会,直到他们愿意承认我们的存在。〃文沛儒缓慢却美丽地勾出一抹惑人的笑,仿佛压在心头的窒闷全都烟消云散,即使那蛰伏在心中的不安也可以让他暂且遗忘一切。
〃没错,我们就是要这样面对我们的未来。〃印炽满意极了他的回应。
没想到他的深情终于可以得到回报,竟然可以幸福地与他达成共识,拥有对抗未来的勇气。
他激|情地攫住他的唇,疯狂而恣肆地拥吻,像是要在对方的灵魂上镌刻着彼此的存在,在爱恋中穿梭,在悸动中徘徊,互相挑逗、互相勾引,他几乎要以为人生是偌地简单而唾手可得,以为这个世界可以任凭自己的想望而改变一切地将幸福手到擒来……
〃阿炽!〃
一声不可思议尖拔的女音,震回了两人的心神,惊魂未定之余,文沛儒的脸上已然结实地印上一个巴掌印,霎时震碎他的梦想,任由梦想在他的手上碎成一片……
第十章
〃你这不要脸的人,为什么又缠着我家阿炽?!〃卓馨怡怒不可遏地甩了文沛儒一个巴掌之后,欲罢不能地打算再补上一掌,却被印炽挡下。
〃妈,你在做什么?〃印炽目皆欲裂地瞪视着自个儿的母亲,曾经受过高等教育的母亲,竟然连一个菜市场的欧巴桑都不如,居然连最基本的人权都不懂得尊重。
〃阿炽,你在说什么?〃卓馨怡不敢置信地望着儿子,他竟敢如此杵道她。
〃阿炽,向你妈道歉!〃跟在后头走进来的印宏益也跟着粗声粗气地命令着他,对于自己所目睹的一切,只觉得心痛。
〃妈先向沛儒道歉,我再向妈道歉。〃印炽毫不掩饰满身的怒气。
在那半年里,他努力扮演着他们的好儿子,温顺地接受他们每一项的安排,然而,他们对他还是否定到底,痛心的人到底是谁?
他以为他们应该已经了解他的性向,看来,是他把角色扮演得太成功了,反倒让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过是青春期一时的偏差罢了。
〃你妈为什么要向他道歉?〃印宏益不客气地吼着。〃当初他的爸妈跟我们协商好了,绝对不再让你们两个见面,岂知你们现在不但见了面,还……还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不是我得到一些消息,得知你们学校发生事情而赶到学校来找你,还不知道要被你们瞒多久!〃
听着印宏益的话,文沛儒这才明白,原来他的父母给予他的承诺,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他们是不可能真的答应让他和印炽在一起,但是为了防止他做出一些怪异的行为,所以他利用了谎言来掩饰他们的虚伪,用谎言来替代他们的真心,好让他傻傻的相信父母是爱他的……
父母爱他,是真的;用谎言欺骗他,也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亦是真的;而他所相信的真实……却是假的。
他是多么地怯懦,连探询事情的真伪都不敢,宁可将他们的谎言当成是事实去相信,怯懦地不敢面对自己、不敢面对印炽、不敢面对父母、不敢面对这个世界,一步步地将自己逼入死胡同里,倘若不是再次遇到印炽,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真心?
他为什么会这么怯懦?
〃倘若你们觉得沛儒有错,那么我也有错,你们为什么只责怪沛儒,却不怪我,这不是太奇怪、太不公平了?〃印炽挡在文沛儒的面前,绝不让眼前的人伤害到他。
〃这是什么话?〃卓馨怡不禁高喊出声,泪水眼看就要滴下来。〃你的心理医生说你是正常的,你不可能会爱男人的,你为什么要对妈妈说这种话!告诉妈妈,是不是他不要脸地诱惑你?是不是他主动挑逗你的?如果是的话,我去举发,我让他在这间大学待不下去,也一并让他的父母在整个教育界待不下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一个变态的儿子!〃
卓馨怡斥骂化为利刃无情地刺向文沛儒的心窝,他抬眼望着妆已然糊了的她,心里觉得悲哀而无言。
她也是一个心疼儿子的妈妈,如他的父母一般用谎言欺骗他,但她却是以谎言来欺骗着自己,不愿意面对现实;若是这样比起来的话,他的父母似乎是比他们勇敢一些。
〃妈,这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巴掌是打不响的。〃印炽大喝一声,制止她歇斯底里地唾骂。〃假如不是我愿意,谁也勉强不了我,我要沛儒,沛儒要我,我们两个是一体的,倘若你要骂他的话,请连我也一起骂吧!〃
〃你跟我回去!〃印宏益见当年的事情又重演,只好故技重施。
〃我不回去。〃印炽一把挥开他的手。
〃你若是不跟我回去的话,我就去向学校举发这件事情,说他骚扰你,让他在这个学校待不下去!〃印宏益细心地为他分析着。〃你自己决定,倘若你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的话,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无所谓。〃
〃爸!〃印炽难以相信地双手紧握成拳。
难道他们的力量真的这么薄弱,连要保护爱人的力量都没有?难道他非要用这种方法来保护沛儒不成?
〃你自己决定,我在门外见你。〃印宏益说完,不客气地睨了畏缩的文沛儒一眼,随即拉着卓馨怡往外走。
〃沛儒……〃印炽从不认输的眼瞳染上一片刺眼的红,性感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文沛儒抬眼望着他,虚弱地扯出笑靥;刚才他们才决定要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想不到这个残忍的世界竟是后地无情,现实得令人来不及面对,令他们发现他年轻得可爱,以为只要朝天上怒吼个几声,这个世界便可以随着他们的希望而变成他们所期待的世界。他们太渺小了,渺小得连想要自处都得由他人来为他们决定。
〃沛儒,你该不会是打算放弃了吧?〃印炽望见他像是随时便会消失不见的笑脸,不安的感觉悄悄浮上心头。〃不要放弃,我们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努力,不要轻言放弃,只要我们的心不变,只要我们还存在这个世界,我们就不可以放弃!〃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向来习惯逃避的沛儒,会不会再一次的放弃。
〃印炽,你先和你爸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他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社会。
〃不要,如果我走了之后,你一定会放弃,说不定我们两个又要因此而分离,说不定不只是一年,说不定是更久,也可能再也见不到面。〃印炽狠狠地拥紧他,不安再度席卷他的心。〃不如我们逃吧,我们一起逃。〃
他不想再忍受那分隔两地的痛楚,以往忍得下,是因为他强迫自己死心,所以他咬牙忍过了;但现在的他忍不了,因为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不再那么单纯。
〃我们逃不了的。〃文沛儒扯起一抹苦笑。〃炽,我们不能自私地只想到自己,还得想到我们的父母,想到我们的亲人,试想我们一走,他们必须要为我们承受多大的压力,承受多少的异样眼光?我们凭什么要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承担这一切,凭什么把我们必须承受的一切全都丢给家人?〃
他很怯懦,直到现在他仍是怯懦,但是他学会了多方思考,寻找出一条最完美的道路行走,虽然不一定是最平坦的一条路,但求可以走得无愧。
〃你还是执意要我和他们回去?〃印炽蹙紧眉头,痛不欲生。
〃你跟他们回去吧,说不定我会去找你。〃文沛儒艰难地扯起唇角,却感觉到泪水自他刺痛的眼中淌落……
其实他很不安,他很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但是目前所见,唯有这样子才是最棒的解决之道,要他如何再做出第二种选择?
〃真的?〃灿亮的泪珠凝聚在他迷人的眼眸里,印炽仍是倔强地咬住牙,不让泪水滑下,显露他的脆弱。
文沛儒点了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印炽轻柔地吻去他的泪水之后,深情缱绻地凝脸着他,轻吻着他咸涩的唇瓣,随即转身离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只怕再望一眼,就再也走不了了。
直到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泪水彻底决堤,在文沛儒清秀的俊脸上汇流成纷乱的泪痕……
* * *
一连好几日,印炽和文沛儒之间的通讯完全断绝,即使这是个文明的世界,仍有联络不到的时候。
文沛儒整个人消瘦了下来,像是失去润泽的花朵,显得憔悴而神伤,却又在人前撑起坚强的假象。
不过,一连几日下来,连焦御飞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趁着假日,硬是拉着他去看斐懿。一来是带照片给斐懿,二来则是让他散散心,但是他却没有料到,他好心的提议,却让文沛儒淌下更多的泪。
文沛儒离开斐懿的病房,离开那三道像是防疫似的密码锁大门,整个人无力的蹲在疗养院前无声地哭泣,泪水像是要将全身的水分流光似的,过分悲伤地洗涤着他的怯懦。
他不懂,斐懿不过是为了爱人罢了,为什么要受到这种不人道的对待?他们也是人,即将享有公民权,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们的存在像是多余的?因为这个世界不愿正视他们……
为什么斐懿在面对这种过分的待遇之后,还能说他不悔?
他怨、他恨,第一次感到愤怒,感到无以遏抑的怒涛几欲冲出他的体内,爆裂在这块容不下他们的大地上。
他怨这个世界为什么剥夺他们爱人的权利,他恨这个世界为何要褫夺他们的人权,气怒这个世界无视他们的存在?
他们凭什么这样任意摆布他们的命运?
他们是活生生的个体,是个与所有人一样的人类,他们凭什么把他们当成异类?
凭什么像是在驱逐魔鬼一般地剥削他们活下去的权利?
他不服!活着的人是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