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下部) (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
谁能想到,那时窗外竟然有人偷听,而且还被谢不凋发现了,他启动了园子里的机关,想把偷听我们谈话的人都杀死,是我在旁边拚命阻拦,他才没有痛下杀手──小叔叔,那个时候,我可没有想到躲在窗子外面的人是你,不然的话,我一定要立刻见你。当时我之所以那样做,仅仅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再有人因我而死,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悄悄地打听事情的结果,本来谢不凋是什么都不瞒我的,偏偏他对你的下落含糊其辞,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实话,于是我起了疑心,想要看一看究竟来的人会是谁……苍天在上,多亏了皇爷爷英灵默佑,小叔叔,今天我终于见到你,就算是立刻死了心里也高兴!」
朱汶说完,扑在朱槿的怀里,双手搂着他不肯松开。
朱槿皱眉道:「阿汶,你偷偷来看我,若是被谢不凋知道了怎么办?」
朱汶毫不在意地说道:「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再说我正要去找他呢!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要他马上就放了你!」
朱汶站直身体就要向外走,朱槿连忙拦住了他。
「只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朱槿苦笑道:「看起来谢不凋他是存心要杀我了,不过还想在我死之前再利用一回,引诱别的鱼儿上钩罢了──起先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所以才没有被园子里的冷箭扎成刺猬,现在看来,倒应该谢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拦着他,莫远可没有那么容易就逃出去。」
朱汶奇道:「莫远也来了?他怎么能撇下你一个人逃走?他以前可不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啊!」
朱槿解释道:「我腿上中了一箭,他如果带着我,两个人都走不了,所以我让他出去搬救兵了──不过说真的,阿汶,我一直不敢相信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就是你,甚至怀疑过或许是跟你面貌极为相似之人假扮的,被谢不凋用来做傀儡──但是听你跟他说话的语气却又不像。当时我知道了你还活着,心里真是高兴万分,然而你却不知道在窗子外面偷听的就是我,如果谢不凋瞒着你悄悄把我杀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公开身分。不过我想,谢不凋一定躲在暗处,早就见过我了,而且显然已经猜到我是为何而来。」
朱槿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想的半点也不错,襄平郡王,看来我不应该过分低估了你。」
说话之人正是谢不凋。
他推门进入柴房的同时,朱汶也一下子转过头去,双眼怒视着他,质问道:「谢不凋!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为什么把襄平郡王关在此处,你想要暗中杀了他是不是!?」
谢不凋毫不推诿,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错!陛下,这个襄平郡王是燕王的心腹,燕王派了他到江南来,就是为了刺探情报──天无二日,臣无二君,不凋对您一片忠心耿耿,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计划,那自然是留他不得!」
朱汶挺身档在朱槿面前,厉声喝道:「你敢!若想杀他,不如先杀了我!反正我早就不应该活在世上了,这条命既然是你救回来的,你当然可以再拿走!」他扬起端秀的脸来,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直视着谢不凋说道:「你动手吧!」
谢不凋皱眉道:「陛下,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今生今世,我绝不敢碰您一根手指,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您。」
朱汶冷笑道:「明明是你要逼我死,也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我小叔叔的一根头发!你听清楚了没有?」
谢不凋闻言,不由得握紧了配剑,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朱槿知道他心中必定是忿怒到了极点,正在考虑该怎么化解危机,眼下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抢在谢不凋前面采取行动。
于是朱槿故作轻松地笑道:「谢将军,我早知你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既不想惹恼我皇侄,也不想这么便宜地放我离开,以免走漏了风声。其实这件事情倒也不难解决,正如你所推断的那样,皇上不久将派大军与阿鲁台开战,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杀我,只要能把我关到那一天,也就没事了──随便你要不要谋反,到那时大局已定,即使我立即回京给三哥报信,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请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不凋沉吟片刻,深觉朱槿所言有理,于是点头说道:「不愧是襄平郡王,果然深谙保命之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立刻移驾,和襄平郡王一起暂住小楼。」
朱槿笑道:「这就对了!无论如何,我都以为保住脑袋才是最要紧的,其它事情不妨以后再说──还有,谢将军,你知道我三哥为什么特别赏识你吗?」
谢不凋板着脸,表情僵硬地回答道:「臣愚味,请郡王殿下指点。」
「因为你这个人很忠心,但又不是那么死心眼,懂得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朱槿笑着说完,随即转向朱汶道:「阿汶,我们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不管怎么样,肯定要比这间柴房要好多了,我睡了几天稻草堆,也不知道身上生虱子了没有?」
朱汶生来善良柔弱,也不会轻易对人发脾气,见朱槿性命无忧,于是顿时放下心来,紧绷着的表情也松懈了,拉着朱槿的手向外走,同时口中说道:「小叔叔,你跟我来,看看我写的字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朱槿随着他慢慢向小楼走去。谢不凋把手一挥,原本守在柴房外面的士兵立刻跟了上去。
谢不凋站在原处,看着朱槿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流露出重重杀机。
这时钱管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附在谢不凋耳边小声嘀咕几句,谢不凋浓眉一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传来消息。」钱管家身躯肥胖,虽然跑得满身大汗,也顾不上抹一把,小声说道:「幸好我早有堤防,在龙骧、凤翔、鹰扬等军中都安排了眼线,否则……」
谢不凋急忙问道:「水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目前还没有。」钱管家说道,「可是九路一军一齐调动,怎么我们事先却半点都不知道?襄平郡王已经被关在园子里了,谁还能有这么大权力,任意调动朝廷大军?难道,难倒是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在谢不凋的逼视下咽回肚子里去了。
「燕王绝对不可能在江南。」谢不凋斩钉截铁地驳斥道,他内心绝不承认朱棠是皇帝,所以私下对他的称呼始终没有改,一直沿用过去的封号,「无论是谁,要调动大军必须先经过同意,没有我的亲笔钧令,各路将军怎么敢任意行动?难道他们统统都要反了不成!?」
此刻钱管家的鼻尖上也冒出了汗珠,急道:「将军,您要不要亲自去瞧一瞧情况再说?」
「当然要去!」谢不凋离去前特意叮嘱,「老钱,你替我在这里好好看住那个襄平郡王,尤其要仔细他再耍什么花招!」
朱槿跟着朱汶来到他居住的小楼,一路之上,朱汶始终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朱觐也知道他对自己相当依赖,现在久别重逢,当然喜悦无限,但是朱槿的内心却充满了矛盾──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棠呢?
假如朱棠得知朱汶尚在人世,以他的为人和一贯作风,必定派人前来刺杀朱汶,将他除之后快,朱汶的性命岌岌可危,就算他侥幸躲过了初一,也难保他能躲过十五,这是朱槿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可是如果不告诉朱棠,朱槿又觉得辜负了他的信任。从小朱棠就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爱护有加,万一将来他得知自己竟然欺瞒了他,不说会有多么伤心失望,只怕到时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思前想后,朱槿始终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对朱棠说实话。
朱汶取出字画请他一同观赏,朱槿心不在焉地支吾过去,暗自盼望龙千夷能够快点出现,似乎只有在他身边,才会觉得平静和安宁。
不知不觉间到了天黑,有人送来精致酒菜。
朱汶重逢亲人,心情极佳,连连劝朱槿喝酒吃菜,可是他哪里知道朱槿满腹心事,就算眼前是佳肴琼浆,又怎么能够咽得下去?
为了不拂逆朱汶的一番好意,朱槿强颜欢笑,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就推说身体困倦,想要早点休息。朱汶虽然感到失望,但是转念一想,来日方长,要说话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命人撤下酒菜,在卧房外的珍栊阁里另搭了一张床,安排朱槿睡下。
朱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留心细听屋角的滴漏之声,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添寂静之感。
正当朦胧欲睡时,忽然头顶的窗子上有节奏地连续敲了三下,紧接着传来一声熟悉的笑语:「小猪猪,你可睡着了吗?我来救你了。」
尽管龙千夷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在朱槿听来,无异黄钟大吕,天籁伦音,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动手打开窗子──站在外面笑嘻嘻地看着他的,不是龙千夷却是谁?
朱槿顾不上说话,一把将他拉进房内,紧紧地抱住。就像一个将要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满怀激动,喜悦无限。
再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九章 多情未已难拘束 莲子心中有深意
龙千夷不言不动,任他抱了一会儿,在朱槿耳边低笑道:「小猪猪,你是不是很想我?我听见你的心跳得很快,难道是太高兴了吗?」
「不……」朱槿只说了一个字,随即把脸埋上他的肩膀上,闷声抱怨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都快要疯掉了……你再不来的话,小猪真的要绝食了……真想死给你看!」
「小猪猪,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龙千夷笑道:「我才不相信你舍得去死呢──这几天我和苍澜他们几个快要忙坏了,全都是为了救你这头小笨猪,你不说好好地向我道谢,居然还敢抱怨?」
朱槿忽然意识到两人所处的环境,连忙放开了他,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楼下那些守卫没有发现你吗?」
龙千夷拉着他向窗外看去,笑嘻嘻地说道:「他们太辛苦了,所以全都睡着啦!」
朱槿略微一张望,就发现楼下的士兵们个个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省。
「这是怎么回事?」朱槿看着龙千夷问道:「莫非你给他们下了蒙汗|药?」
龙千夷撇了撇嘴,神情骄傲地说道:「我才不用蒙汗|药那种东西呢,很容易就被人识破了的──那些家伙又不傻,怎么会吃不出来?实话跟你说,我躲在厨房的屋梁上,往饭菜里加了无色无味的特殊调料,就算是狗鼻子也闻不出来,当然换作了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朱槿心想:反正还不都是一样?我就知道你又故技重施,想必偷那十万两黄金用的也是这一招。他想到了谢不凋的计划,于是急忙问道:「这园子里的人都睡着了吗?还有没有其它人跟你一起来?」
龙千夷问道:「你担心那个谢不凋吗?放心好了,他已经中了苍澜的连环计,现在究竟是死是活,那可只有老天才知道!」
朱槿奇道:「怎么?难道谢不凋不在园子里?他去了哪里?又怎么中了连环计?」
龙千夷道:「这事说来话长,等我回去慢慢再告诉你,眼下咱们先离开这里要紧,免得那些笨家伙突然醒过来,可就麻烦大了。」说完拉起朱槿的手就要下楼,朱槿却不肯挪动脚步,站在原地只是不动弹。
龙千夷被朱槿拖住了,转过头来奇怪地问道:「小猪猪,你怎么了?」
朱槿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朱汶的事情。假如干脆撇下朱汶不管,虽然能够落得一身轻松,可是在朱槿来说,却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龙千夷见朱槿表情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更加奇怪。自从与朱槿相识以来,他行事总是干脆利落,明快果决,从未见他有过如此优柔寡断之态。于是龙千夷问道:「小猪,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朱槿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知道原先住在这栋小楼里的那个白衣人是谁?实话告诉你,他就是我的皇侄朱汶,有就是失踪了整整三年的文德帝!」
「啊──」
龙千夷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朱槿,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点巧合之事。
朱槿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道:「不要说你不肯相信,开始就连我也不太敢相信,可惜事情确确实实是真的──否则那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