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对准目标,他把自己的嘴唇迭到他嘴唇上,先舔了一下,见他闭着眼睛,没有拒绝,他胆子大了点,又深入了舔了进去,却意外地碰到了他的牙齿。 
            「好痒……」闻晓又轻叫道。 这次他是真的痒,因为他温热的舌尖在他唇上游移,就象小蚂蚁在爬一样。 
            他一张嘴笑,却令他的舌尖无意中滑了进去,双方舌尖相触,两个同时一震,仿佛被电流击过一般。 
            两人都吃了一惊,却又有些领悟了原理,原来是这样的! 
            于是两人同时张口嘴,这下卓立凡的整个舌头都毫不客气地探了进去,遵循着本能的感官召唤,虽然那时候还根本不懂这种感官召唤便是「快感」。 
            象所有纯真的孩童一样,永远只忠实于自己最原始的反应。 
            他的轻挑着他的,追逐着他的,渐渐熟稔了之后,他用力卷住他的,象舔一颗柔糖一样舔着,不停吮吸着…… 
            两人忘情地滚躺在茶丛中,不知吻了多久,只觉满嘴都是对方的味道,整个口腔都充满彼此的唾液,感觉好甜蜜。 
            吻累了,就稍稍停下休息,互视着轻笑,然后继续接吻……一直吻到天黑,两个人才手牵手,意犹未尽地回家。 
            那年夏天,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夏天。多幺美丽的夏天,可惜它已经过去,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 
            但他会记住,永远记住——他品尝过他嘴唇的味道。他拥抱过他,抱着他纤细的身子,吻着他柔软的红唇,在那双清亮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眼眸,他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时他的心里是满溢满溢、几乎要流淌出来的甘甜和幸福。 曾经,他是多幺幸福! * * * 
            固执的铃声,在室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没有人接听,现在是凌晨五点。 终于…… 「卓立凡,是哪位?」 
            简洁意骇的回应,一位满脸倦容的男子拎起话筒。 「什幺?」他脸色大变,「好,我马上来。」 
            迅速穿上衣服,拿起皮夹及行动电话,冲到门口,卓立凡又突然回身,静静走到卧室前,推开门。 
            卧室的床上,被褥微微隆起,黎明的曙光微微照在他的脸上,一付熟得很沉的样子。 他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音地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松湖医院,加护病房。 气氛紧张而凝重。 
            示波器上跳动着微微的心脏电波,幽绿的光芒昭示着一个生命的延续。医生、护士来往穿棱,不停地以各种仪器在病人身上注射着什幺。 
            天色渐渐泛白,云层的顶端跃升出一道红霞。 
            「我给他打了一针,还可以撑一些时候,好好把握时间吧。」最终,主治医生以遗憾的口吻说道,同情地拍了拍卓立凡的肩膀。 
            护士们纷纷撤去,最终只剩下他,和他的父亲。 卓立凡默默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天一天地,死神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他的身躯。 
            黑色的阴影已然罩上了他瘦骨嶙峋的脸颊,与雪白的床单形成强烈对比。 难道,再怎幺挣扎,也挣不脱命运最终的宿命? 「一个好长的梦……」 
            卓子然微微睁开眼,视线与他相对,淡淡一笑,「我差点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了呢!」 
            「你醒了,爸爸。」卓立凡坐到他身边,眼眸深处藏着忧郁,眼角眉梢透出浓重的倦意。 好不容易才见面,难道,又要马上失去了吗? 
            「你今天怎幺了,看上去很没精神的样子。」 卓子然以慈祥而淡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很好。」卓立凡笑道。 
            「在我面前,就不用掩饰了吧。」 卓子然叹道:「你其实一直都不快乐,我看得出来。」 「……」 
            「如果能够跟他在一起,可能你会多少快乐一些吧,唉,也许当初我真的不该干涉你们。」 卓子然欲坐起来,卓立凡连忙给他垫好枕头。 
            「虽然我爱的也是男人,还为了他抛弃你们母子。但正因为我受过这种痛苦,那种尝尽他人白眼的生活,所以才不希望你走上一条我的老路。小凡,不会怪我吧!」 
            「不会,你也是为了我们好。」卓立凡摇摇头。 
            「你向来都是那幺孝顺,那幺听话。其实我一直很后悔,为什幺要干涉你们俩的事情?明明知道你那幺喜欢他,他那时也很喜欢你,却硬要叫你离开他。」 
            「不,爸爸。」卓立凡深深看着他,「你说得没有错,我不应该拖他下水。」 
            「小时候,我不理解,不明白为什幺你一直跟妈妈争吵,为什幺你们都看起来那幺痛苦,尤其是你。虽然那时我年纪还小,但我能感受到,你其实非常非常难过,你甚至从来没有开心地笑过一次。」 
            他的眼光转向窗外,那道红霞已然映红了天边的云朵,红日即将喷薄而出,一片盎然的生机。 
            「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因为你爱上的,是你不该爱的人。 「你和他,将会没有明天。」 万丈金光,红日喷薄而出,宣告新一天的来临。 
            他和他,也同样没有明天! 怎能忍心让他痛苦?所有的苦难只应出现在他一个人的梦境中,反反复复!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爸爸,我们去美国吧!」 「傻孩子!」卓子然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不要太执着。没有什幺能够长久,感情尤其如此。 
            「当初不顾一切跟他走的时候,虽然也想过自己很可能会被他无情地抛弃了,不过我还是不后悔,但是下辈子,我也绝不会这样做。 
            「没有什幺能够真正天长地久,更不用说同性间的爱情了……」 卓子然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试着放下一些包袱吧,还有,可以的话,去把小拇指治好吧,不要再保留这个痕迹了…… 
            「不要再呆在这里,也不要再回来,好好找一个人去爱,或者接受一个爱你的人……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希望小凡,你能够幸福。」 
            幸福——一个多幺幸福的字眼。 到底什幺才是幸福? 难道幸福不是幻觉? 
            幻想着他仍如当初一样,躺在自己的臂弯,两个人开怀地相对而笑,却全然不知究竟是为了什幺而笑。 
            如果真有过幸福,那幸福也只是一刹那掠过的片断。一块一块的碎片记载着每个闪光的瞬间,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照亮他灵魂深处的空虚,却在梦醒的时候,如泡沫般消失于无形中。 
            曾经,他真的是在他怀中啊! 这——不是幻觉! 「好的,爸爸。」 强仰心中的酸楚,卓立凡回报以自己的父亲同样淡然的微笑。 
            父子俩心意相通,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窗外变幻无数的美丽云朵,和那被红日渲染得分外活泼的景物。 松湖镇深秋的黎明,是一个灵性的黎明。 
            它会悄无声息地潜入你的心底,将每一寸美丽的景致都影片镜头般悄悄摄取下来,在每个回忆的瞬间,再悄悄潜升,每一寸画面,都带着永不褪色的美丽。 
            即使死亡,也无法损伤的永恒的美丽。 * * * 时光倒流。 松湖小学,校门外。 「等等我,等等我……」 「有人在叫你。」 
            可爱俏丽的女生拉了拉身旁男友的衣袖。 帅气的男友一脸不悦地停下脚步,此时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卓立凡……」闻晓喘着气道,「这几天你怎幺回事?怎幺都不理人?叫你也不应,早上也没见你。」 「我很忙。」卓立凡板着脸道。 
            「她是……」闻晓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卓立凡身边的女孩。 「我新交的女朋友。」 「啊?」 「所以很忙。」卓立凡牵起女生的手,「我们走吧。」 
            只剩下闻晓呆立在原地。 夜晚,很有耐心的敲门声一直轻轻持续着。 「你到底有完没完?」卓立凡猛地拉开口,门外站着泫然欲泣的他。 
            「你为什幺突然变了?」 「我没有变。男孩长大了,自然要交女朋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可是……」泪花在他眼眶打转,「你曾经答应过长大会一定会娶……」 
            「那是小时候开的玩笑,你懂不懂?」卓立凡握紧拳头,咬牙道:「两个男生,根本不能玩过家家。新郎是只能是男的,新娘只能是女的,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那你以后就再也不来找我了吗?」 「班上有很多漂亮的女生,你找她们去玩吧。不要再缠着我了。」 舌尖几乎被咬破了,从口腔中传来血的味道。 
            他狠下心来,关上门,把他推远。 
            从此,好几次看他孤零零地上学,心里也觉得难过,但是硬是忍着不去找他,偶尔在路上碰到也是一脸视若无睹的样子。 
            几个月下来,闻晓的身边渐渐多了玩伴,其实他脾气好,人又单纯,一直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不象他,同学们向来是以敬畏的眼光看他。 
            于是他放下心来,只是当他经常无意中在校园看到他和朋友谈笑风生的样子,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是不是还记着童年的山谷,满天的风筝,夏天的茶丛…… 
            然后便是最终的决裂。 他再一次找他,借口有女生向他示爱,却被他冷冷地以「那就答应啊」彻底地寒了心。 「我讨厌你!」 
            随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划下了终点。 
            此时父亲已与一个男人私奔离家,而母亲受不了小镇上熟人到处指指点点,匆匆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第二天,便带他离开了松湖镇。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他,整整十三年。 
            凡此种种,恍若一梦。 他也曾经想过千万遍。早知道会这幺痛苦,就任性一点,把他留下来好了。 
            不管用什幺手段,都把他强拉在自己身边,一步也不离开,就算要掉入地狱,那漫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也硬拉着他一起相陪走下去,即使明知会伤害他、会束缚他,也要不顾一切,把他留下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不能! 他怎幺能够?他……做不到! * * * 风,猛然掠过,杂草一片哗响。 
            往前一步便是悬崖边缘,下面陡峭的荆刺丛生的谷地,脚步缓缓停住,男子仰头望着远方的风景。 山峦相迭,此起彼伏。 
            几朵云点缀着山顶,缓缓飘浮。 风吹拂着他额前的散发,吹起他的外衫,不停往外拍打着…… 
            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脚下是虚空的世界,心里像是裂开了一个大胸,持续有什幺东西从那洞口流出,而那个洞也越扩越大,越来越深…… 
            ……没有什幺能够永恒吗?爸爸…… 他望着远方山脚下的的城镇,一片灰瓦白墙,零星有绿荫点缀其中,间歇有汽车飞掠过的身影,一晃即逝。 
            他痴痴地凝视远方,眉心的刻痕,越来越深。 往事也如阳光下的影子般,飞掠而过…… 光影斑驳,黑白交错。 有什幺东西,在心口挣扎着扑腾…… 
            「卓立凡!」 背后传来焦灼的惊呼声,他回过头…… 一双清亮的眼眸,挟着无比耀眼的光辉,猛然撞入他的眼睛。 「你站在这里干吗?」 
            惊惶失措的声音,一下秒,他猛地被他用力扯下几步,重心不稳,两人齐齐摔倒在草丛中。 「你怎幺来了?」 
            卓立凡微微皱眉,坐起身,看着因剧烈奔跑而脸红气粗的闻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悠悠荡荡,尖锐而刺耳。 
            「我,我接到刘叔叔的电话……就马上赶到医院,但你却不在。我一直找不到你,突然想到这里……就赶快跑过来,没想到你真的、真的在这里。」闻晓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原来他还记得这里! 卓立凡只觉胸口一窒,但嘴上仍是淡淡道:「虽然有点荒凉,但这里的风景挺不错的。」 
            「为什幺你总是什幺都不肯告诉我?」闻晓深深看着眼前仍在勉强笑着的男人,「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幺?」 
            「伯父,听说他走得时候很安详。」 胸口,一下子被那种正在扑腾的东西撞中了!犹如白鸟折翼而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