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






  〃不是说人构筑神的模样都和人差不多麽?〃邓明看我一眼。

  〃你受马列主义的’荼毒’还真不浅。〃我感叹的摇摇头。

  〃也许是吧。〃邓明愣了一下才笑。

  〃你和王宇学长很熟麽?〃我另起一题。

  〃点头之交。〃

  点头之交能说这些?我有些奇怪,却也不好再问,也不想再问。说些别的,也就散了。

  回到宿舍,在门口见到李渔蹲在门口。他看到我就笑:〃哥。〃

  我心里叹口气:〃你怎麽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他笑着站起来。

  〃是麽?〃我淡淡的应了,拿出钥匙开门。

  〃哥,你考虑得如何?〃李渔跟了进来。

  我回过头去:〃这不可能。〃

  〃为甚麽?〃李渔关上门。

  我走到桌边喝口水:〃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

  〃骗人。〃

  我抬头看着他:〃不要这样,你是成年人了。〃

  〃这句话还给你,哥。你也是成年人了,为甚麽还要说假话?〃李渔毫不气馁。

  〃我…〃

  李渔上前一步拉住我:〃哥,我要疯了。〃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悲伤的神采,我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但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鱼儿,我们是兄弟。〃

  〃不要说这种理由。〃李渔摇摇头,〃你是这种人,我也是这种人,有甚麽好说的。〃

  我压低声音:〃就算这样,我们也不应该…〃

  〃我知道,喜欢了,就认了,还是说…你还怪我?〃李渔皱起眉头来。

  我摇摇头:〃不说这个。〃

  〃好,不说这个。〃李渔叹口气,〃哥,你总是这样,叫我难以适从。〃

  我笑了:〃不要勉强自己。〃

  〃哥,我不相信,你喜欢我这麽久,感情真的可以一瞬间就没有了麽?〃

  我看着李渔的眼睛,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更加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哥,我永远记得你拉我回家的事情,我也永远记得你和我一起选文科班,我肯定永远记得…〃

  我打断了他:〃最好忘记,这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李渔摇头笑了:〃哥,我本来以为你很勇敢,没想到你是这麽胆小。〃

  〃我的确胆小,还很懦弱。〃我也笑了,〃我很自私,不是麽?〃

  李渔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我,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低下头,慢慢松开握住我手臂的手。

  我的心跟着落了下去,我不知道低落的感觉怎样形容。就像一根赖以维系的线断开来,沉甸甸的坠落了甚麽,难以说清;又像一部失去控制的电梯飞速下降,猛地切断电源之后顿住的空虚,叫人惶恐。

  李渔抬起头来,眼角隐隐有闪亮:〃哥,你不是。你不要骗我,我不要你骗我。〃

  我还想笑:〃我没有骗你,我没有必要骗你。〃

  〃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要和秦宝在一起。〃李渔深深吸口气,〃如果只是为了刺激我,大可不必。〃

  〃我不喜欢你,又何必刺激你?〃我狠心道,〃是你觉得难受,为甚麽勉强我?〃

  〃你是说你喜欢秦宝?〃李渔不放过我,〃你真的喜欢他?〃

  〃是。〃我暗中握起拳头。

  〃真的?〃李渔拧着眉毛。

  〃真的。〃

  〃真的真的?〃

  〃不要这麽没风度,鱼儿。〃

  〃如果这种事情可以讲风度,那我就是傻子。〃李渔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不可能喜欢他。〃

  我忍不住恼怒起来:〃你不要这麽狂妄李渔!〃

  〃那你就不要逼我。〃李渔瞪着我。

  〃我逼你?〃我觉得可笑之极,〃我逼你?!究竟是谁逼谁?〃

  〃是,是我逼你。但是如果我不逼你,你就自己骗自己!〃

  我懒得理他,转身过去拉开门:〃你走。〃

  〃你说甚麽?〃李渔张大了眼睛,〃你赶我走?〃

  我硬着心肠指向门外:〃以后你也不用再来。〃

  李渔冲过来一把关上门:〃你说甚麽?!你敢这麽和我说话?〃

  〃我说你给我滚!〃我怒不可遏。

  李渔气得张红了脸:〃你,你…〃

  〃滚!〃我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退缩了,那我不会再有机会回头。

  李渔甚麽都没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往后推:〃哥,你变了!〃

  我促不及防,连着退了几步,腿碰到旁边那张床铺的沿才停住:〃李渔,你放手!〃

  〃我不放!〃李渔蛮劲上来了。

  〃我不想和你打架。〃我咬牙切齿瞪着他。

  〃我也不想!〃李渔几乎在吼,双目赤红,〃你说啊,说你不喜欢别人,就喜欢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捏住他的手,想推开他,〃你给我滚!〃

  李渔用力一顶,我站不稳倒在床上。他跟着压过来,恶狠狠盯着我:〃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我绝对不会再听你的!〃

  我忍不住用腿踢他:〃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你想想谁害的!〃他手往上压,整条手臂重重按在我的脖颈上。

  我觉得喉咙不畅,用力挣扎起来:〃你放手!〃

  〃我不放!〃李渔用身体压着我,另一只手往下按住我推他的手,〃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觉得全身的血都往上涌,更用力的扭动身体,想找个空隙脱开。

  李渔不再跟我说话,只是劲力压制住我。他的手臂牢牢按住我的上身,手肘顶在我的咽喉,我觉得呼吸困难,咳嗽起来,弓起身子来用膝盖顶他腰际。

  李渔吃疼的一皱眉,却没有放手,反而更用力的压住我。我觉得眼前开始模糊,手脚乱踢,口里也含糊起来:〃你…手…我…咳咳〃

  李渔的面目已经模糊了,我看不清他的脸,手脚都没有力气再挣扎,大脑最后想到的,只是觉着也许就这样被他掐死了,对我反而是解脱。

  第四十七章

  我似乎很久没有和李渔打架了。

  小时候,也曾打架,多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谁先上厕所,谁先用玩具,谁考试成绩更好……为个甚麽都要争斗一番。那麽,我又是甚麽时候开始不和他争了呢?

  甚麽时候开始让着他,甚麽时候开始宠着他,甚麽时候开始想着他。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和弟弟在一起,我的心里这样满足快乐,就是用全世界的金子与我交换我也不愿意。

  那麽,是从甚麽时候开始害怕见他,甚麽时候开始有意识躲着他,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和弟弟在一起,我的心里这样酸涩隐痛,就是用全世界的笑话也不能使我欢笑。

  可是,又是甚麽时候开始期待见他,同时又回避他;甚麽时候开始努力不想他,却又难以自制的思念。只知道和弟弟在一起,我的心这样反复纠缠,就是用全世界的剪刀也不能清除。

  与李渔相同的面目让我不敢去照镜子,与李渔相仿的身形让我厌恶去洗澡,与李渔相近的血脉让我每一次心跳都无法平静。

  我不敢睡觉,因为闭上眼睛,出现的就是他的脸;我不敢做梦,因为梦里的迤逦缠绵在醒来以后会令人更加痛苦;我不敢思考,因为思想里全是他的笑容身影,叫人无法平静整理心绪。

  我不能欺骗自己,我是喜欢他的,我是喜欢李渔的,我是真的喜欢这个孪生弟弟的。

  哪怕他曾经拒绝过我,哪怕他曾经抗拒过我,哪怕他曾经表现为厌恶我,哪怕他曾经强迫过我……我快乐,我忧郁,我彷徨,我退缩,我失望,我动摇,我后悔,我害怕,我不安,我反复不定。

  只因为,我无法忘记,我无法表达,我不能不喜欢他,哪怕现在我只能欺骗他。

  这种无法解释的感情可能称为爱?

  爱是本能和思想,是疯狂和理性,是自发性和自觉性,是一时的激|情和道德修养,是感受的充实和想象的奔放,是残忍和慈悲,是餍足和饥渴,是淡泊和欲望,是烦恼和欢乐,是痛苦和快感,是光明和黑暗。爱情把人的重重体验熔为一炉。

  在这个熔炉之中,全身都被烘烤炼制,五脏六腑挤成一团缩进一颗心脏里,就那样一个小小的硬核。

  你一定记得安徒生那个童话,锡兵爱上一个女孩子,在他被投入火炉之后,也只剩下一颗心脏而已。

  咳嗽着醒过来,面颊上火辣辣的疼。有人用力拍打我的脸,口里焦急的唤着:“哥,哥!”

  我张开眼睛,李渔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的眼里有如释重负的安然,却转瞬换上了浓烈的自责与歉意:“哥,你醒了?”

  我摇摇头坐起来,李渔下床给我倒杯水:“哥……你觉得,怎麽样?”

  我喝口水,平复了的心头满是悲凉:“鱼儿,你走吧。”

  李渔扶着我的手不停在抖:“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我一想到……我就克制不住自己……”

  “鱼儿,人这一辈子,总不可能想怎样就怎样的。”我深深吸口气,勉强扯着嘴角笑起来,“你该知道。”

  李渔皱着眉头:“哥,只要你是当真的,我……”

  我拉着他的手:“鱼儿,不管你以前说过甚麽做过甚麽,我不想再提了。但是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儿的吧。”

  “你真的不喜欢我?”李渔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的心慢慢揪起来,嘴里冷冷的道:“是。”

  “真的?我不信。”李渔的嘴唇也在抖。

  我狠着心肠放开他:“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

  李渔缓缓站起来,猛地转过身去:“好吧,我走就是了。”

  希望以后你再找我,是一个真正的弟弟,不再迷惑了。我低下头来心里这样默默的想着,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李渔跑了回来,一把抱住我。

  我不知该作甚麽反应,因为脸颊相接的地方有冰凉的液体滑过。他亲吻了我的脸庞,然后出门去了。

  我起身回自己的铺上躺下,觉得自己像是个在最后关头被大赦的犯人,心里还是惶恐惊惧的。

  看着窗户外面,枯枝在风里面慢慢的摇晃,天白得像生病的人脸。

  一点儿下雪的意思都没有。

  窝在宿舍好几天,我觉得自己快疯了,于是决定出门走走。

  大街上人来人往,商店橱窗喷着大大的白字,红色的帽子和铃铛,圣诞树顶闪亮着星星。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圣诞节在身边,我却只能看着。

  我拉紧了围巾,叹口气。路上有人扮作圣诞老人在发礼物。我路过时也得到一份,小小的盒子绑着大大的蝴蝶结。拆开看时,里面是一片小小的饼干。咬了一口,松脆可口。翻过来看时,盒子底部有这家西饼屋的地址。

  我无声的笑笑,把这个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一阵风刮过,我打了个抖。

  街上有情侣相拥走过,脸上是幸福满足的笑容。我看着他们走过,心里平静安然。如果自己得不到幸福,那麽站在远处眺望幸福也是快乐的。

  我随意的坐上辆人最少的巴士,把头靠在窗户上,闭起眼睛微笑。

  穿过大街小巷,我换了一辆又一辆巴士,最后自己都不确定身在何处。

  天黑了下来,凛冽的北风呼啸肆虐,我微微眯起眼睛来。

  不远处有座尖尖屋顶的建筑,我朝着那里走过去。

  果然是座教堂。我立在门口,有些犹豫。

  看起来这里很清净,不像别的地方热闹喧闹。我慢慢靠近半掩的门,看见里面只有几个人坐在下面,圣坛上有个年老的牧师在布道。

  我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心里宁静下来。

  牧师说些甚麽并不重要,教堂里温暖的气氛让我感动。我抬头看着圣坛上大大的十字架,耶稣的脸垂下来,他的面目我看不清楚是否痛苦。

  我不是教徒,却也知道这个牧羊人为了世人愿意献身牺牲。我只是俗人,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牺牲,而这个牺牲又是否值得。

  我慢慢握起两只手来,至少这样它们不会觉得孤单。

  我在人多起来之前离开了这里,出来叫了辆出租车回学校。

  车上司机开了收音机,电台DJ放着快乐的圣诞歌曲,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司机一路把我送回学校,下车时少收我些钱。我有些吃惊,正想拒绝。司机笑笑说:“小伙子,我看你魂不守舍的,别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赶快去哄哄她,今天过节,是个表现的好日子。”

  竟就这麽走了,我哭笑不得。

  校园里面人很少,却不冷清。道边树上挂满了学生会宣传圣诞晚会的彩带,大礼堂那边隐隐有音乐声传来。我看看表,已快十点。我觉得累,想回宿舍睡觉。

  在寝室门口,我有些意外的看见秦宝站在那里。

  他还是没有带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