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拍档(第一部)
哀兵政策,穷人的悲哀。
刘代志听到他说薪酬的时候,眼神闪了闪,却不作声。
林亦云看着眼神闪避的刘代志,沉默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颔首应允道:「好,我去。但我不保证能配合警方套出你们想问的话。」
「他肯开口就好办了!」
也不知道这少年从哪来的倔强脾气,进警局超过八个小时了,嘴巴还是封得死紧,一直不发一言,威胁利诱都没用。
既然他主动提出要见林亦云,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重大突破的进展,刘代志松了一口气。
「我,我也要去!」
手臂受伤是小事,不看着这头暗黑大魔王他才放心不下。
于是,我们的凌大侦探在入院八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之后,得意地坐在呼啸的警车上,又回到了熟悉的老地方。
凌霖怀念地在审讯室外东摸摸,西瞧瞧。
「喂,你看起来很喜欢故地重游,我请你喝咖啡如何?」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里面那个同伴再不开口,我就把你也请进去了!警局牌咖啡,想必有很多人不敢推却。
刘代志紧张地在那从外向里看是透明的玻璃窗前站着,看到里面的两个人分坐长桌两端,有默契地对望,却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不由得心头火起。
「喔!」
凌霖吓了一跳,迅速立正站好,现在他已经是普通市民了,被警察请喝咖啡的经历越少越好。
「要从哪里说起呢?或者你有耐心听我慢慢说吧。」
就在刘代志用越来越阴狠的目光打量凌霖,准备把对林亦云的一肚子气出到他身上的时候,邱启原总算开了口。
站在审讯室外等得不耐烦的人精神一振,全围到那扇单面向玻璃窗外,等着第一时间掌握这件案子的关键。
「…」林亦云挑了挑眉,有意无意间朝这边看了一眼,没说话和接腔。
不过,在凌霖看来,他没有直接说「我不想听」,就已经是很给面子的帮忙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邱家的养子。养父母们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一事实,他们是天下最好的父母。只是有时候,我也会很好奇,我到底是怎么来的,谁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又为什么不要我了…」
在林亦云没有接腔的情况下,邱启原更类似在自言自语。真瞧不出这小子,他不说话,可以保持沉默这么久,一开口居然还能滔滔不绝。
不过,他会有这种迷惑也不奇怪,少年第二性特征发育,正是好奇人的本源之期─包括如何Zuo爱,包括想知道生命从哪里孕育?人是从哪里来的?万物起源之始又是什么…等等,比以前或是以后任何一个时期都更有想去探索的冲动。
「但是,我并不想让养父母担心这个情况,所以没有积极去寻找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我…我…」
说到这里,这个一直很冷静的少年突然有点尴尬似有难言之隐,但咬了咬牙,还是说了。
「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流莺,她诱惑我,上了她家去。在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她床边搭着的金色细吊带裤子,还有吊带袜、胸罩等女性用品,一时突然觉得…我很想拥有。」
他说到这里,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林亦云脸上仍没有什么变化,没有惊讶,更没有嘲笑,仍是平静如昔,只是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局促不安的少年。
凌霖看着他,再看看身边已经神色各异,或是捧腹或是作呕的旧同僚,一时辨不清自己对这件事的反应要如何做。
这个看起来神经正常,清清秀秀,在学校是个好学生,在家〈至少在养父母的眼里〉是个好孩子,甚至体育项目上柔道可以拿段的少年,居然是个…易装癖?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我那天就穿起了她的衣服,化上妆出去了。走到街上,感觉这个世界比我原来看到的要精采得多。一时间很多人的视线注目在我身上,这种行为,让我觉得…快乐。」
或者,在那时,他遗传自母亲的血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的生母,是一个喜欢活在目光焦点里,活在聚光灯下的闪亮存在。
被掩埋在平凡里的他,一旦触碰到截然相反的另一面,不是完全排斥,就是立刻陷入了无法克制的沉沦。
「那之后,我每周都固定一个时间化好妆出去,开始也不敢太放肆,后来,发现只要掩饰得好,戴上假发其实根本没有人能认出原本的我,就算是我的同学都认不出,只是着迷地盯着看的时候,我放心了。
「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我甚至到了舞女们比较聚集的红灯区,不过,没敢进酒吧,只是喜欢在各大商场里闲逛,换穿各种各样的女装。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那个小报记者蔡恒。」
重点终于来了!蔡恒与他的相遇竟然是这样的情形,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
「因为我是换装出游,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身分,一向不跟人接触,但他…他一见我,就说认识我母亲,并暗示如果我跟他配合,他可以让我生母认我。
「那时候我很好奇。因为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不对的,可是我停不下来。为什么我脑子会自动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呢?
我的血液会因为别人的注视而沸腾?这样的嗜好是不是遗传自我的生母?我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开脱,找一个答案。
「我记得那天…我站在专卖店的玻璃橱柜前,犹豫要不要进去试当季的新装,里间的店员在放着明星代言的品牌广告。
那个人对我说:『她肯定是妳的母亲,妳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看着橱窗里映出的自己,和电视上的左莉莉,头一次感觉到了血缘的奇妙。虽然之前我没有注意过她,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生我的那个人。
「后来,蔡恒买了店里的衣服送我,并请我喝冰果汁,想向我套话。我知道他可能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正人君子,可是我想借他手查出更多。比如,左莉莉到底是和谁生下了我,又为何把我遗弃?我很小心地和蔡恒接触,没有告诉过他我的真实身分。」
这倒是,想必蔡恒是个正常的男人,正常男人都有好色的通病,更何况他们的校服把男女区分得这么清楚,像他去看,也只是把眼光注目在那一簇簇的粉红色,男生统一以灰蓝校服代过,感觉长得都一个样就对了。
凌霖能够理解蔡恒犯过的与自己同样的错误。
「在我的同意下,他拍了我的照片〈女装〉,拿去写信给左莉莉,而我,我放了学就到左莉莉居住的思贤路去,甚至悄悄潜入她的居所─我并不是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生我的这个人是怎么生活的,想…多靠近她一点。」
「所以你连她家的狗都已经混熟了,那只叫茉莉的金色巡回犬。」
林亦云挑眉,总算弄明白了这其中之一的关键。若不是那只小狗,他也不会一下子就正中目标。
「嗯。不过后来,我发现我的出现和存在,给她带来了麻烦。蔡恒用我去向她勒索一千万,有好几次,我在左莉莉家听到他留下的恐吓录音。」
至此,这本来是这一件很单纯的寻母活动,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噩梦的开始,这是邱启原无论如何都不想的。于是他想办法去弥补,怀着对母亲复杂的感情。
「于是我很生气地找他摊牌,不许他利用我这件事去威胁到左莉莉的演艺生涯,可是,这个老流氓,根本就不怕我。
「我试着甩脱他,消失在这世界上,但他好像也有所察觉,有几次我在学校门口遇上他,但男装的我和女装的差别很大,他的眼睛只盯着学校里进进出出的女生,我想他并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她』。」
至此,这个案件前后不搭调的两头终于连上了。蔡恒临死前总是在T校出现,还有他向左莉莉步步紧逼的勒索。原来是有这么一条明摆在眼前、却都被大家忽略的「线」。
「性感」与「风情万种」,谁能想到这能在一个男生身上出现呢?
「后来,他电话留言与左莉莉约在她拍摄点附近的西条,言明这次要是不满足他的要求,就要将这条新闻告之天下。其实,当天在左莉莉家中接到这个电话的人…是我。我代替她去赴了这个约。」
「结果你杀了他。」
林亦云冷静地下了这个结论。因为这是事实。
「是,因为他绝对不可能一次满足。我调查过他的档案,他是一条贪得无厌的水蛭,只想源源不断地从被他捏住把柄的可怜人身上吸血。
「不过,我一开始只是想威逼他,把档案和底片都交出来,但是…他一直不相信一个女人能收拾得了他,口气叫嚣得厉害…结果,我失手,把他勒死了。」
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个女人并不在乎,可是听到别人辱骂她的时候,气愤却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邱启原沉默了。也许,他一直低估了生母对自己的影响。
正如左莉莉一开始当着面连认没想过认他,转过背,却为了他而顶罪投案。
母子连心。
这奇妙的血缘又岂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他一直保持着缄默,在听到自己一心一意想维护的那个人,最后竟然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打算顶下所有的罪责,自动投案的时候,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
于是,认罪。
「为什么特地要找我说?」林亦云挑眉,既然这孩子对母亲有如此不自觉的深厚感情,认罪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为什么偏要挑着他来当第一倾诉人?
「因为…我想你不会嘲笑我。」邱启原抬起头,黝黑的眼睛闪了一下晶亮的光芒,随即沉寂。
「…」他的意思是指他喜欢易装出游这件事吗?
这个虽然有与众不同的癖好,却仍旧高傲的孩子,第一眼见他,就已经知道他和自己同是一种异类。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毋须很机灵或是很敏感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同类根本不必有任何的记号在身,一切都在空气里,也许,那是一种电磁波,微弱,但的确存在。
高傲的小兽只向同类舐舔伤口,保持最后的尊严。
「我会找最好的律师同你辩护。」
回头看一眼背后的大窗,知道自己不必多说,警方也已得到了充分的供词。林亦云站起身来,轻轻地握了一握他的手,感觉那少年的手冰冷,不禁用力地握了一下,直到他终于被那温暖同化,有力地回握过来后才放了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自有早候在外面的警察接手后续的审讯工作。
林亦云只烦躁地从凌霖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根烟,点上后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用的是美式英语,说得又急又快,凌霖只来得及听到他最后一句是「明天我一定要见到人」就挂断了。
帮助林亦云呼风唤雨的是什么人,直到案子开审的时候才清楚。
一干美国牛津大学毕业、拿着香港执业律师证的精英们在庭上使尽浑身解数,一干新闻媒体也不知道被谁买通,全往苦情母子这方面引,写得十分煽情──什么《传奇─母子离散十数年,岂料相认在公堂》、《都市奇闻─母爱恸天,儿孝惊世》,其内文大洒狗血,用写小说般跌宕起伏的笔法,去述说一个真实发生的案件。
一对互不相认了十数年的母子,在对面不识的情况下仍有亲情维系,互相顶罪,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因为儿子为了维护母亲,一时失手,错杀一个勒索的惯犯无赖…等等。
媒体炒作,加上左莉莉本身的知名度和FANS团支持,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催人泪下,大众对这案子的关注也令主审团产生莫大压力。
更绝的是,邱启原的身分证明上的出生日期,居然像有神来之手点了一下般地,少了整整三个月!而且在数据查询上完全看不出错处来。
这三个月的意义非比寻常,邱启原由一个直接负刑事责任的公民,成为尚不具备承担刑事责任的未成年人,减刑减得几乎令刘代志等警察的辛劳变成了一场白忙。
「你这根本是欺诈!」
直到整件案子审完,审判官已经盖棺论定,凌霖才敢小小地对自家那个完全无视道德规范,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魔提出指控。
「那又如何?别忘了你也是共犯,而且万一真要被查出计算机入侵记录,IP地址显示是你的。」林亦云指出他对自己教唆雇用的计算机高手潜入修改警署档案,故作视而不见一事。
「你…」太恶毒了!居然利用他的计算机进行犯罪!
「你就这么不遗余力地把我拉成共犯吗?」
这倒是叫人想骂都骂不出来的无力感,他都已经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