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





“噢?!”光绪的兴致更高了,“不妨趁着今日业来说说,楚云要开什么样的钱庄?”
楚云略垂了眼,抿抿嘴才像鼓起勇气般道;“草民想开一家——店面不大,无需银库,柜台也只需一人便可,但后进却要多间厢房,厢房内置国内一流票算人才,往来钱财不用金银但以票据结算……”
光绪愣了好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一般,“楚云你这是要赚朕的钱啊?”
楚云轻笑着抬起眼,就在这转眸之间,便似有千万种的魅惑被释放出来,“草民想开能为陛下聚开疆辟土所需花费的钱庄;想开能为富贵赚造火车火炮火轮船所要资金的钱庄;想开存了洋夷赔偿我大清损失金钱的钱庄!”他的口气一如既往的淡然,“目标或许有些远,但草民会一步步慢慢等着走。”
张富贵呆呆看着楚云,这样的楚云,他想,这样的楚云!或许才是真正的楚云,总有一天,他会飞起来!
不知怎地,却突然惘然所失……

18、

“我、后、悔、了!”
楚云有些头大地看着眼前这个眼泪汪汪的大姑娘,但还是不得不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小春,早啊,今儿怎么那么早来买肉?”
“我……”
“啊,对了,今儿一早铺子里刚进了些瘦肉,我给你称点,回去炖点汤好不?”
“不……”
“要不然称点寸金软骨?包饺子的话,吃起来有嚼头。”
“楚云!”何小春一巴掌拍在案板上,把崭新的一块砧板拍裂做三瓣。然后大姑娘油亮的大粗辫子一甩,一把拽住笑脸都有些抽搐的楚云的前襟,“你给我过来!”
“这是去哪里呀?”楚云苦笑着低声下气,“小春,你不要这样,我不会跑的……”
“跟着张富贵日子不久,你倒是学得好啊,都赶上跟我扯皮了!”何小春说,“是不是瞅着姑奶奶好些日子没来调教你,皮都痒了?”
“小春,小春!”楚云叹气,“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但是,这大街口人来人往的,”他轻声道,“要是被富贵看见,不是又是一场误会?”
何小春扁扁嘴,松开楚云衣领的时候突然就“哇”一声哭了出来,“人家,人家……人家也不想啊,但是那个人……呜呜呜呜……那个人一点良心都没有,也不管人大姑娘……都说那么直了……还不给我脸子!我恨死他了!”
楚云大窘,连忙拉着何小春走进店堂后间。何小春一边走却还在一边哭,“我那么喜欢他,都那么多年了,呜呜呜呜……人家来提亲我看都不看一眼,就等着他来……呜呜呜呜呜呜,这个没有良心的王八蛋!楚云,你说你说,那个王八蛋是不是没有良心,现在他都要去西洋了,呜呜呜呜……上次我还说,还说就算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稀罕他,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楚云,我后悔啦!他们说,洋鬼子那头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又说那些罗刹女,都懂得勾引男人吸他们的精气……楚云,你跟富贵是好兄弟,你劝劝他,别去西洋国啦,我,我,我舍不得他!呜呜呜呜……”
楚云看着她哭,想劝慰却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劝法,只能呆呆站着。见到她眼泪鼻涕满脸的,就递一块手绢过去,何小春也不忌讳,一爪子拿过来擦擦脸,接着就撸了撸鼻涕。楚云无奈地继续呆站,等着她下一轮的哭喊开始。但何小春来得快去得也快,呜了几下,眼泪擦了,鼻涕撸了人就转醒过来。
“你的手巾子,哼,嗯,就多谢了!”她鼻音重重地说,“改明儿我洗了还你。”
“无妨,你慢慢用。”楚云叹口气。
“诶,楚云,你日日跟富贵在一处,你看,会不会是富贵爱上了别人家的闺女?”小春团着手巾,咬牙切齿地问。
“没有吧。”楚云想一想,确定了,“一定没有!”富贵天天跟他在一起,如果他看上哪家闺女,以富贵那脾性一定是整个顺城都知道了,何况是自己。
“那,那就是我还有机会啦!”何小春站起来,“得!我这就去跟张老爷子和老太太请安去。哼,我就不信了,他张富贵敢连老子娘的话都不听!”说风就是雨地冲出去,到了门口却又回头看着楚云,“楚云,谢谢你了。对了,你也多劝劝富贵,西洋国可不是好地方,千万不能去啊!”
楚云才刚无奈地眨一眨眼睛,再睁开,诶!人都跑没影了。轻轻摇了摇头,楚云只能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工作,算账。
这边安静了不到片刻,“小云!”一道颀长的人影就出现在他跟前。楚云不由自主又往何小春跑掉的地方看看,当然,人怎么都是看不见了的。
或许,这个就是老天注定的缘分。楚云突然这样想,如果小春晚走片刻,又或者张富贵早来片刻,他们定然就能碰头了,届时小春怎么想的直接跟富贵说一说,不管富贵是不是会改变主意,至少富贵心里总会觉得小春好些。
不过——楚云挠挠头,三年哪!就算小春愿意等,只怕何家也不愿意自己家的闺女等成个老闺女吧?再说了,富贵真的没准就在西洋讨一个罗刹女回来……心里突然淡淡地有些自己都不解地遗憾。
“诶我说,这大白天的,你睁着眼做春梦呢?”张富贵跟楚云说了半天的话,结果一点反应都没有,抬头一看,却发现那人早就神游物外了,不由自主伸手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的?”
“刚才小春来过。”楚云毫不客气地挥掉眼前摇来摇去的手,“她说她后悔了。”
“后悔?”张富贵愣了愣,“后悔什么?”
“她说她后悔那天说的‘就算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稀罕你’这句话了。”楚云静静地看着他,“她说她舍不得你去西洋国,她让我劝你别去。”
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样定定地看着,张富贵没来由地心跳一阵混乱,半晌舔了舔略干得嘴唇,“你会劝吗?”
楚云微侧了侧头,想一想,“不会。”他轻轻地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又不是姑娘,也不会拿自己的亲事来跟你耗。何况既然这是你长久以来的梦想,我只想你能够实现它!”
张富贵很假地笑一笑,很假地说:“说得真好,不愧是我好兄弟。”猛一拍巴掌,“别管店了,嗯,让柱子看着,我们去福运楼。”
“去福运楼干吗?”楚云奇道。
“有一位威廉先生是杜文神甫的朋友,得知他要回国述职,想请他带些礼物回去。杜文神甫正忙着收拾东西,就让我帮忙过来拿一下。”
楚云不感兴趣,“那你去就的了,拉着我干吗?”
“有饭局都不去,丫傻啦?”张富贵说。
楚云翻翻白眼,“行行,等一下。”他翻了翻账簿,转身提了两块肉过来,“正好,我给福运楼送肉过去……柱子,看着店啊!”
结果到了福运楼,才把肉交过去厨房那里,跟着张富贵走到雅间,就听见那挂着“翠竹轩”这竹牌子的小隔间里猛然发出一声大响。
接着一阵叽里呱啦的洋文和吱吱嘎嘎的东洋话之后,“翠竹轩”的门猛然被人拉开,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几乎跟楚云撞在一起,两人一个照面顿时都呆了呆。
“楚云?”
“杏荪兄?”
蓦地那黑瘦的中年汉子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好好好,老天叫我们大清不该如此吃亏,你楚云此刻出现,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来来来!”不由分说,拉了楚云就往翠竹轩中进去。

19、

入了翠竹轩,楚云才看见小小的雅间中竟然坐了两名洋人,三个浪人打扮的日本人,若再算上自己一行,这房间中倒有三国人士了。一时间,整个房间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约翰先生,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楚云先生。他在中国南方,拥有着两家钱庄和十几家连锁的丝织行,米行等产业。我认为,我们的计划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刚才你所提出的问题将不再成为任何问题。”那个叫做杏荪的黑瘦汉子道,“而且,我们的合约也不需要第三方的加入。”
“八嘎!”那位约翰先生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日本浪人却首先无力地吼叫出来,“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不容许任何人的侵犯。”
杏荪蓦然转过头去,眼睛中闪烁着怒火,“这个合约还没有交给你们……”
“行了行了!”约翰先生无力地摆了摆手,“请不要吵架。”
在他身边的那个洋人眼睛中却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转头对约翰用英语说道:“中国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国家不能完成的产业任务,却能让个人来完成。”
张富贵眼中精光闪了闪,踏前一步同样用英语道:“那是因为在我们国家,奉行把财富交给民众才是最好的治国方法,对了,这个中国话叫做‘藏富于民’。”
那个洋人略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张富贵,不由笑起来,“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在中国,其实能够代表国家的不是你们的皇帝,反而是你们这些普通民众吗?”
张富贵摇摇头,“这是我们的皇帝实施的仁政。在我们的皇帝看来,他是我们的统治者,但同时也是我们的仆人。所以我国一直流传着几句古话:民为重,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洋人思索了一下,“对,这都是很有政治哲理的语言。啊,我是威廉。杜文,请问你是?”
“我叫张富贵。”张富贵笑笑,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啊,请问杜文神甫是你的?”
“你认识杜文神甫?对,他是我的叔叔。”威廉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喂!你们说完了没有?英国人,不要被这些东亚病夫骗了,他们不可能完成你们的合约的,让我们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吧。”三个日本人当中最矮胖的那个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同时手里不断地抚摸着他的佩刀,就像随时都会拔出来一样。
楚云冷冷地看着他们,修长的眉头一皱,突然道:“这里是中国人的地方,肮脏的你们,快离开!”
“支那猪,你说什么?”那个日本人怒了,“嗖”一声拔出他的佩刀,“我要教训……”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楚云提起一脚蹬在他的肚子上,那矮胖子顿时连人带刀一起跌出去。但这样一来,另外两个日本人的刀也跟着拔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瞪着楚云。
“住手!”喊停的结果还是那位约翰先生,他甚至连身上的配枪都拿了出来,“如果你们不能停止这种野蛮的行为,我将中止与贵两国的任何合作。”
杏荪一听这话,连忙伸手拉住了楚云,“少安毋躁。”
而同样,日本人那边那两个刚拔出刀的浪人也一起拉住了被楚云踢出去后又铁青着脸冲回来的矮胖子,“乃木,不要莽撞。”
张富贵看看这个情形,决定还是问看起来比较客观的威廉:“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张,你的英语说得真不错。”威廉笑笑,“约翰是我的朋友,这次来中国,他看中了中国的特产织锦,本来只是想买一些回去看看市场的。所以向这位——盛先生,”威廉指了指杏荪,“向他订了两万匹的量,合约也已经签好了。但前几天,约翰商行的负责人发电报给他,说最近在英国,中国的织锦很好卖,想让他多进点货,并且签一个长期合作的合约,所以约翰就希望能够跟盛先生谈一下进一步合作。”
张富贵听了点点头,“这是好事啊!”
“听起来没错,的确是。”威廉耸了耸肩膀,“可惜盛先生说,中国目前的织锦货有限,如果还需要多一点,那么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可是约翰想能够赶回去庆祝他跟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威廉笑笑,“所以他只能给盛先生一个月的时间,希望他能在一个月后提供五万匹织锦给他。”
张富贵对于织锦完全没有概念,这时候更是听得满头雾水,“那么这个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呢?”
威廉也不着急,还是慢慢地讲,张富贵发现这个样子得他,跟他那个当神甫的叔叔还真是像。
“盛说他没有办法立刻签约,他必须去江南了解一下存货的具体情况才能给予我们答复。本来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来送别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才喝了点茶,这些日本人就冲了进来。他们说,他们手里有日本织锦十万余匹,价格比中华的便宜,质量比中华的好。所以强行要求约翰跟他们签约。”
张富贵不由自主捏了捏拳头,“欺人太甚!”
与此同时,盛杏荪那里也已经轻声把具体的情况跟楚云说了一遍,楚云却深深皱起了眉头,“还差三万匹,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杏荪点点头,“但我想江南民间定然还有很多存货,如果我们能够……”
楚云轻轻摇了摇头,眼睛瞟了瞟那三个同样在交头接耳的日本人,“如果我是那些日本人,我必定已经把江南的民间存货全部买入了。”
杏荪猛吃了一惊,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不错,他们这是明摆着第一单生意赔本也要做,拼掉了市场,以后就全是他们的生意了!”
楚云再想想,“杏荪兄,听说你为中堂大人执掌经济,可否调蜀锦、云锦、粤锦过来应急呢?”
杏荪苦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