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同赏





加上她不愿公然与官府结怨,权衡片刻后她制止了想要冲上去阻拦的侍卫们,任由众官兵上了船。暗地里她让司韩去召集月昭所有青壮男子,自己则带着上百名侍卫乘船跟着他们,静观其变。
  令人惊讶的是官兵名为找人,却划着船长驱直入,直接驶向月昭湖的另一端,鲜少上岛搜查。从头至尾只在经过月昭岛时,因被璀璨的月昭宫吸引,少数几人上去草草看了看。红缎见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大雾后的圣山,面上不禁变了颜色,圣山是月昭人最神圣的所在,若无特别的原因,擅入者死,又怎能任由外人上去亵渎?
  等那些官兵到了圣山脚下,不顾他们阻止直接往山上跑的时候,红缎终于忍无可忍。正好这时司韩也带了数百名月昭青壮男子赶到,于是合着侍卫们一起冲上去与官兵打斗了起来,山脚下立即混战作了一团。
  月昭宫那百名侍卫武功虽还不差,平常也只限于单人斗殴,从未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混战,颇有些不适应。而那些普通族人多数根本未曾习过武功,早已习惯了与世无争的他们,面对数量上差不多是他们三倍、训练有素且有良好武器装备的官兵,很快便乱了阵脚。可保护圣山的意念却令他们一直苦苦支撑着,怎么都不肯轻言放弃,是以这场战斗迟迟不能分出胜负来。
  这样奋战了好几个时辰,待到天光大亮时,力量上占了绝对优势的官兵终于制住了月昭人,将他们全部绑了起来,包括红缎与司韩。
  李统领阴沉沉扫了他们一眼,喝道:“尔等刁民,竟然敢袭击官兵,包庇钦犯曲青罗,稍后全部由隐州府衙收监。”又对一小队官兵吩咐道:“钦犯就在这座山上,你们速上去搜查。”
  这时忽有一条绿影从草丛里飞了出来,一把揪住那李统领的衣领,随后带着他翩然飞到半空,几个回旋,人已到了不远处几十丈高的山崖上。他站在那里凛凛望着众人,山风吹得他绿衣水波一般荡漾,火红的朝阳突然从他身后的湖面上跳了出来,金黄|色的柔光洒在他身上,真如世外仙人。 

  众官兵呆呆看着,隔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于是立即朝那山崖围了过去。那绿衣少年大喝了一声“站住”,又扬声喊道:“你们敢过来我将他扔进湖里!”然后抓住李统领对着崖下作势一扔。瞥见数十丈下雾气腾腾的湖水,李统领吓得魂飞魄散,立时对着官兵们杀猪般嘶叫起来:“站住!站住!谁敢动我回去要他的命……”
  官兵们只得停住脚步,仰头望着崖上不知该如何是好。绿衣少年瞥了李统领一眼,冷森森道:“我就是青罗,你是来抓我的?”
  崖下的红缎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阵激荡——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青罗,对于这个抢走自己前夫又连累了整个月昭的亲弟弟,一时也不知是何感觉。
  李统领生怕青罗真的将自己扔进湖里,忙不迭叫道:“不关我的事,我是奉了太守大人的命令!”
  青罗甩手便给了他一耳光,又沉声命令他道:“快放了他们!否则我打死你!”
  见李统领犹豫不决,青罗对着他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后立时又跟上去拳打脚踢,打得李统领哭爹喊娘,哀求不止,最后只得叫道:“快放人!放人!”
  青罗见他松口,这才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正要察看官兵们是否照做,这时忽听见身后一声大吼:“小心!”
  青罗迅速回头张望,见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挡在他前方数丈处,随即“扑”一声响,那人一个踉跄,便跌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从他背后中箭处奋力喷涌出来,洒在崖上五彩水晶石上,朝阳下闪着凄迷的冷光。
  “相公——!”青罗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猛地朝那人冲了过去,这时又一支利箭迎面飞来,直直射进了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脚步顿了一顿,很快又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向顾明楼跑过去,“相公……”惶急间眼泪已模糊了双眼。
  顾明楼趴在地上费力地朝他伸出手,想要够他,这时地上的李统领冷不丁爬起身来,对着青罗用尽全力一推,那纤瘦的身子顿如风中飞絮一般不由自主往崖底飘落而去,瞬间便被湖水卷走。
  顾明楼心口如被千斤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排山倒海的剧痛呼啸而来,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头便沉沉垂在了地上。



  27

  十几丈外的岩石后,一个手拿弓箭的军官站起身朝李统领跑了过来,讨好地道:“大人无碍罢?”
  李统领狠狠给了他一耳刮子,怒目吼道:“蠢货!你射了太守大人的弟弟!”一把将他推开,忙奔过去察看地上的顾明楼。见他气若游丝,面若金纸,顿时急得满头大汗,抱起他便往山崖下跑,跑到一半看见一条船靠了岸,随即太守顾明祯匆忙跳下了船,迎着他狂奔而来。
  到了跟前顾明祯忙伸手接过昏厥的顾明楼,见他面如死灰,心头重重一颤。好在他因料到一番打斗后官兵会有伤亡,所以带了大夫随行,便立即命那大夫过来医治。
  大夫察看后告诉他说未伤及要害,应该性命无忧,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之后他往那些被绑的月昭人方向走去,边走边仰起头扫视着雾里的山峰,神情极是复杂。
  看守月昭人的官兵们看见他过来立即躬身行礼,那边红缎认出他后立即圆瞪了双目,她做梦也没料到主谋竟是顾明楼的兄长——当日自己一时心慈放过的人。
  “顾明祯!你出尔反尔!”红缎猝然怒叫一声,怨愤之下美目里布满血丝。
  顾明祯扫了她一眼,淡然道:“那夜曾和宫主说过若有重大之事,我或许还会再来,如今我派兵来此,可是有诸多重大原因,算不得出尔反尔。”
  红缎厉声质问道:“为了一个曲青罗,你就将我们都绑着,这算怎么回事?”
  顾明祯冷笑一声:“宫主错了,我来此最主要的原因并非为了曲青罗,而是为了无数死在你们手中的无辜百姓!”
  红缎面色渐渐发白,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顾明祯面上立即露出愤恨之色,咬牙道:“难道我冤枉了你们么?光是我做太守这几年,差不多已有四十人死在你们手中。这些人或是神秘失踪,或是尸首被野兽叼走,偶尔找回来也已是面目全非。若是算起所有坏在你们手中的性命,怕是个惊人的数目!你们为了保守自己居处的秘密,竟如此草菅人命!难道还想逍遥法外么?”
  红缎立时面如死灰,瑟缩在那里颤栗不止。一旁的司韩实在心痛,于是硬着嗓子对着顾明祯高叫道:“你这是含血喷人!你说我们杀人灭口,那证据呢?”
  顾明祯甩手将两样物什扔到他面前。司韩一看,是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挂件,红色的细绳上拴着两个月牙儿,一为白玉,一为紫晶,这样的东西月昭到处都是,取材于圣山,据说可以保佑婴孩顺利长大。
  顾明祯愤声道:“这其中一条是宫主那孩儿的,另外一条,则是二十一年前,从一个被你们杀死的无辜者遗体上发现的——你们还有何要辩解的么?”
  说罢他立即转身,命令官兵将在场所有月昭人全部押回隐州收监候审。众官兵领命后正要执行,这时司韩猛然大喝了一声:“慢着!”
  顾明祯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司韩吸了口气,看了身旁的红缎一眼,然后朝顾明祯道:“你要捉拿我们这些男人倒也罢了,难道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么?”
  顾明祯静静道:“她是月昭之主,并非寻常女流。”
  “她是月昭之主没错,可她更是我的妻子!而且我们的孩子才几个月大,怎么离得了母亲?你放过她,有什么惩罚尽管双倍冲着我来就好!”
  红缎闻言一震,侧头望着他,神情颇有些波动,他却侧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顾明祯想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就依你。”
  耳边隐约的争吵声将顾明楼从混沌黑暗中拉了回来,他睁眼看了看四下,正是自己的卧房,见两个哥哥正站在窗前激烈争论着什么,于是没有立即出声。
  “你说三弟不喜欢青罗,不喜欢一个人会愿意为他挡箭么?” 这是顾帆的声音。
  顾明楼听了这句也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头脑立时象是要裂开一般,根本无法思考。
  顾明祯回答道:“也许他只是愧疚——是他害青罗成了杀人凶手,也是他间接将我们引入了月昭……总之他决不可能喜欢青罗!”
  “你尽管自欺欺人好了!”顾帆愤声道。
  “什么自欺欺人?三弟喜欢的人明明是李汝嘉!”
  顾帆怔忡了一下才道:“你有证据么?”
  “他们感情一直很好,而且我偶尔发现三弟给他雕了好几尊像,我记得三弟说过他只给喜欢的人雕像——这些证据还不够么?”
  他歇了口气,又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愤怒,我抓凶犯有错么?我替那些无辜惨死者伸冤有错么?还是我不该替我爹报仇?”
  顾帆冷哼了一声道:“你哪点都没错!——你错的只是你的心!先不谈青罗的事,你敢说你没有觊觎过那座玉矿?如今你可是连开采的人都找好了……”
  顾明祯打断他道:“可那并非我的直接动因!”
  “别吵了……”床上的顾明楼只觉头疼欲裂,忍不住打断了他们,他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察觉到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痛着。
  那两人立即停下争吵,转头跑了过来。顾帆握着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三弟你怎样了?伤口可疼得厉害?”
  顾明楼见他形容憔悴,双目泛红,知道他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勉强挤出个微笑道:“没大碍了。”
  一旁的顾明祯点点头,有些歉疚地道:“没事就好。”
  顾明楼立即收敛了笑容,缓缓转向他道:“我有事没事要紧么?反正大哥只要有玉矿,能发大财就行了。”神情语气极为冷淡,听了两人对话,他已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
  顾明祯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沉声道:“那军官并非我指使的,你受伤也只是意外,你若是要我道歉我也愿意。只是说什么我想发大财——你就这么看待我么?”
  顾明楼面上露出个嘲弄之色,瞅着被角不答话。顾帆也木着脸坐在一旁。片刻死寂之后,顾明祯叹了口气道:“三弟,你知道爹是怎么死的么?”
  顾明楼侧过头不解地看着他,父亲早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据说是病故,具体情形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顾明祯道:“二十多年前,当时我才十岁。家里的生意出现了大问题,原先一直开采的玉矿已经空了,由于朝廷里无人,新矿山又被别的银楼抢走。爹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寻找新的矿山。他在无意间发现一个记载,说城西群山中有一座月昭峰,有上好的玉矿和水晶矿。爹大为惊喜,告诉了我这事后就孤身出发去寻找月昭峰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渐渐露出伤心愤恨之色,“隔了几日,有村民在山沟里发现了爹的遗体,我便陪着娘一起去认领。爹的遗体被野兽咬得面目全非,娘伤心过度,当场便晕了过去,结果你才六个月就在郊外出生了,差点当场死掉……这些也不必说了。总之爹的胸口有剑伤,所以一定是先被人杀死,然后被野兽叼到了山沟里,而且他老人家临死前手里紧紧抓着一件东西……”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月牙儿挂件,“就是这个,我想你应该不会觉得陌生罢?”
  顾明楼当然见过这个,月昭宫的圣殿里有许多这样的挂饰,就连青罗的山洞里也有好几个。
  顾明祯咬牙恨声道:“那日见曲青罗带来的孩子脖子上挂了一个,我立即便联想到杀死爹的人多半就是那孩子的族人。杀父之仇不能不报!至于月昭峰,爹当年就是为了这座山白白送了性命,我定要开了它,以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顾明楼不吭声,也许是由于从未见过父亲,所以心头并不能掀起太大的波澜,至于自己早产体弱的事,如今既然已无大碍,也就淡忘了。然而试着设想当年大哥的心情,那么年幼就失去了父亲,幼弟又卧病在床,家里生意出现危机,母亲终日操劳,他一定承受了许多的压力罢。虽然不能赞同他的做法,却也没有立场去斥责他。
  沉默半晌,他开口问道:“那些月昭族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总不至于杀了他们所有罢。”
  顾明祯道:“我还不至于公报私仇。由于无法判断究竟哪些真正杀过人,所以他们最多是终生监禁。”
  顾明楼抬头看了他一眼,略带讥诮地道:“关他们一辈子和杀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顾明祯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如何?放过他们么?你别忘了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