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保持平常心,和以前一样……说起来简单可是做起来真的很困难。
下意识避免和江南身体接触,走路的时候二人一前一后,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两尺,住店的时候宁愿多花钱也要找有两张床的房间。
江南当然知道方子山是刻意保持距离,他一如既往不言不语。不过人一天比一天消沉,脸上也不再有往日的光彩。
看他这个样子方子山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他告诉自己,这样做都是为了江南好,他慢慢会明白的,找个好姑娘成亲、生个大胖小子……这才是正常的、幸福的生活。
继续南下,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离家越近,方子山便越激动,恨不得马上回到娘子身边。和他相反,江南一点也不想回去,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有时还故意停下来。方子山完全拿他没辙。
还好周桐镇就快到了,把江南送到,第二天他就能回到自己家了。
“江南,明天就能到周桐镇,你就可以看到你的亲人了。”离开寿州这么久,这还是他对江南说的第一句话。
江南坐在床边埋着头,还是沉默不语。
“那,早点睡吧。”吹熄蜡烛,方子山在心底嘘了一口气。他肩上的重任终于要卸下了。
这天夜里,方子山在迷糊中看到江南站在自己床头,心里一惊,又不敢睁开眼睛。权衡半天他还是决定装睡,翻个身背对着江南,他还是没有离开。被少年遮挡的月光在床上留下情膝的影子,方子山想睡却又不能睡,只能祈祷清晨快点到来。
或许是因为太疲惫吧,方子山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他才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啊……”拍拍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方子山打了个呵欠。窗外春光明媚,是个郊游的好天气,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送江南回家。
啊,对了,江南呢?他睡的床已经整理好了,人却不在。他昨晚也没怎么睡吧?方子山想起少年半夜站在自己的床头。唉,这孩子啊,怎么有那样古怪的念头呢?
洗过脸还是没有看见江南,方子山穿上外套走出去,在客栈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他。奇怪,江南去哪儿了?
“啊,小二。”刚好看见一个客栈的伙计,方子山追上去问,“请问你看见昨天和我一起的小孩没有?”
“什么?”伙计挠挠头,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
“那,就是昨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孩子,大概这么高。” 方子山比划了一下。
“啊?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哑巴对吧?”
“他不是哑巴!”方子山有点恼怒,这伙计怎么说话的呀,“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看见了,今天一大早,巳时不到他就出门了,我问他去哪儿他也不理我。唉,他不是哑巴吗?”
这么早就出门?他要去哪儿?江南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啊!方子山有点心慌。该不会是不告而别吧?
不会不会,那孩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爱说话,离开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可是,江南虽然听话、懂事,但骨子里透着倔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拒绝,所以选择了离开呢?
想到这里,方子山心乱如麻。这里不像大漠龙蛇混杂,但是也有坏人,江南人又老实,假如被坏人拐卖了去,那怎么办?
不敢继续想下去,担心的方子山给伙计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找江南,没想到在大门口看见江南从外面回来。
“你去哪儿了?”忍不住提高嗓门,也顾不上周遭人诧异的目光。
江南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圈红红的,一定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此刻方子山心里只有愤怒。这孩子难道不知道他会担心么?
少年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只是递了个纸包给他。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方子山挥手打掉了纸包。掉在地上的纸包里滚出两个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梅干菜扣肉酥饼。
方子山想起昨天在客栈用晚膳的时候,邻桌两个男人在讨论江南小吃。提到梅干菜扣肉酥饼的时候,想起娘子手艺的他忍不住插嘴:“说道梅干菜扣肉酥饼,那还是我娘子做得最好吃。”
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摇摇头:“那可不见得,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杨婆的梅干菜扣肉酥饼可是我们这镇上的一绝,每日卯时开卖,不到一刻种就全部卖完,想吃的人只有趁早,每日限量一百个,无论给多少钱都不多卖。那些有钱人常常叫佣人一早去排队一起买了,现在杨婆还立下规矩,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两个。”
“听起来倒是有趣,不过我明日就要走,没有机会享口福了。”他笑笑说。
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句话,江南竟然记得,方子山既感动又内疚。
他拾起酥饼,拍拍上面的灰。
“你一早出去就是买这个?”离开寿州后他让江南带点钱再身上以防万一。
少年低着头不回答。
“你是为了我才去的?”
少年还是不说话。
“傻孩子。”他揉揉江南的头发,然后张大嘴咬了一口饼。
“啊!”江南伸出手想去抢,方子山连忙举高,让他够不着。
“怎么,这不是你买给我的吗?”
“掉地上了……脏。”
久违的声音。方子山笑着说:“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我当然要吃了。”然后又咬了一口。
酥饼又香又脆,虽然还是比不上娘子做的,但是加上江南的心意,嗯,非常美味。
“谢谢。”
听到他的道谢少年浅浅笑了。
他果然还是最适合笑容,方子山心想。
9
和所有的江南小镇一样,周桐镇的民居也是临河而筑,粉墙黛瓦。“之”字形的河道环绕全镇。蜿蜒的河水,洁净的石桥,船父摇着扁舟,唱着悠扬绵延的渔歌顺河而下。方子山和江南乘着小船,顺河而下。和湍急的淮水不同,江南的河水波不兴,和江南的女子一样千娇百媚。江南半靠在船舷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河水。方子山看着他,生怕他又一个不小心丢落河中。
“客官,你们在前面的桥下船,沿着小路走过去就是江家了。”船夫指着前面的桥说。花岗岩砌成的拱桥,在夕阳余晖和粼粼波光的映衬下更显雄伟。
“谢谢。”
上了岸,沿着条石铺就的街道走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座气势不凡大宅,横匾上 “江府”二字遒劲有力。
看来江南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吃了这么多苦,他也该过上好日子了。方子山有点欣慰。
请门房通告江家老爷,说有要事相见。正在打盹的门房瞥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睡觉,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该说狗仗人势还是狗眼看人低?就连一个小小的门房都瞧不起他们。看看身上破旧的衣服,也难怪啊。
“这位大哥,麻烦你通告一声,我们想见江老爷。我身边这位就是江家的小少爷,他……”
“得了吧。”门房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骗子。”
瞧不起也就算了,这人居然说他们是骗子!
“大哥,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这位的确是你家的小少爷。当初江家大小姐不是离家出走吗?这是她在大漠生的小孩。”
“我说,”门房挠挠头,“大小姐离家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来每个月至少有七八个人来这里说知道小姐的下落,结果呢?还不都是骗人的。麻烦你们这些骗子还是换个手法,这么几十年都是这套老把戏,你们以为还有人会上当?”
“我……”
不等他解释,门房又说:“你就更有意思了,随便找个小孩就说是大小姐的儿子?大漠吗?大漠离这儿十万八千里,撒谎也要编圆一点嘛。你也是有手有脚,一个大男人靠骗人过活还要脸不要啊。”
“我们真的不是骗子,你让我见见江老爷,我亲自告诉他。”
“见老爷?我家老爷是你这种人能见的吗?老爷才没有闲功夫见你们这些骗子呢。走吧走吧。”
门房不耐烦地挥挥手,打算关门。
“请等一下!”方子山转头对江南说,“江南,把你娘的手绢拿出来。”
江南低着头,毫不理会。他在闹什么别扭啊?方子山干脆自己伸手从少年怀中掏出那条手绢。
“那你帮帮忙,把这个东西交给江老爷,他看了就会明白的。”
门房双手抱胸,斜着眼看他,并不伸手。
“啊,那个……”方子山突然醒悟过来,他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连手绢一起再次递过去,“大哥,一点小意思……拜托你帮帮忙。”
门房这才面带不情愿地接过东西。
“嘁,就这点钱。”
“拜托了。”他身上的钱也不多了。
“唉,我就做个好事吧。等着啊;假如老爷不愿见你,就怨不得我啦。”
“谢谢大哥,谢谢。”
门房慢腾腾关上门。方子山又对江南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听话?等下见到你外公外婆可要乖一点哦,不要闷葫芦一样不说话,知道了吗?”
江南埋着头,仿佛没有听见。
没过多久门房就跑出来,恭敬地说:“老爷请你们去见他。”有点诧异他态度的转变,方子山道了声谢,和江南一起走进江宅。
果然是大户人家,宅内曲径回廊,亭榭相间,池水环绕,花木掩映,黛瓦粉壁,清淡高雅。穿过卵石铺地的跨院来到大厅。刻着“树德堂”的牌匾是用青石镌刻镶嵌于壁上,正厅照壁上的百马图更是以青砖浮雕拼幅而成,骏马坐卧行奔,神形逼真,千姿百态,竟无一雷同。
厅上坐着一个威严的老人,手里紧握的正是那方手绢。当爹的,应该能认出自己女儿绣的东西吧?F174F455走过走:)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方子山上前一拱手:“江老爷,在下方子山。受人之托带您的孙子回江南。他就是您的外孙。”
老人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少年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江南没有回答。
“他叫江南。”方子山只好帮他回答。
“这张手绢是哪儿来的?”
江南还是不说话。方子山有点生气,这孩子搞不清状况么?眼前这个人可是他的亲外公啊!
“江老爷,这是他的娘,也就是您女儿亲手绣的。”
老人扶着江南的肩,仔细端详。这时,从里屋走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冲到江南面前,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这位大概就是江夫人吧,她脸色不好,一看就知道气血不足。
“老爷,老爷……你看,你看,这眼、这眉毛,和菱儿完全一样啊!老爷,他绝对是菱儿的孩子、是我们的外孙啊!”说着说着,江夫人双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出来干什么?大夫不是说过你不能激动的吗??”还好江老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起。
“不是叫你看好她的吗?你也知道她身体还很虚弱。”江老爷对跟在后面的年轻女人说。
年轻女人约摸二十出头,长得小家碧玉,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她面带惶恐地福了一福,解释道:“老爷,我劝不了姐姐。因为奶娘说那手绢的确是小姐绣的,我拦不住她。姐姐说这孩子一定是小姐的孩子。”
“那个多嘴的女人!算了。”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我是你的外婆。天啊,这真的是菱儿的孩子吗?我的菱儿、菱儿……” 江夫人的声音呜咽了。
“对了,你娘呢?她怎么没有来?她还在怨我们么?”
江南咬咬嘴唇,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那个装着他娘亲骨灰的瓷罐。
“江夫人……”方子山踌躇着,最后还是说,“江小姐已经逝世……请节哀顺变。”
“怎么可能!”江夫人身子一晃,倒在江老爷怀里。
“怎么可能,我的菱儿,我的菱儿怎么会死了……都怨我,都怨我……”她哭得肝肠寸断,江老爷也眼眶泛红,江南抱着瓷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快回房休息吧。你的病要好好休养。”
“不,老爷……我……”
“江南,快劝劝你外婆。”看来江老爷已经承认江南是他的外孙了。
江南一脸漠然地看着两个老人,然后转头看着方子山。
这小孩,看我干吗?
“江南,还不快去。”
“孩子,你的名字是江南吗?”江夫人颤巍巍伸出手握着江南的手,“乖孩子,过来,外婆看看。对了,你多大了?”
少年斜着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