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孽情 by 储薰莸





现在的你在想什么呢,狄亚? 
莫祈低头看着刚刚被他掐出血痕的手背。 
谦让退缩的皇宫生活,尽量在王兄和王弟之间扮演透明人的角色,一再地隐忍和逃避,这样的你,却没有人在意和认同;你那安分守己到自虐的牺牲,只为求得心中敬重之人的点滴垂怜,即使如此卑微的希冀,在这个冰冷的皇宫,对你而言还是奢侈。 
很委屈吧?很愤恨吧?很不甘吧? 
没用的! 
没用的狄亚…… 
事实已定,无力回天。身为中间人的你,生来就得承受这种尴尬和不公。在你和莱希尔之间,上天眷恋的人,永远不会是你。 
多么熟悉的台词,十多年来,他是否也是催眠般地对自己说这些? 
“莫祈。” 
轻微而淡然的呼唤,莫祈拧灭烟头慢慢走了过去。黑暗中美丽的脸庞模糊一片,银灰色的瞳孔却亮如两潭星月。 
“你说过我的存在是必要的,为了不让那个人和我一样痛苦,那年我不能死。”狄亚迎着他的目光,“你现在还这么坚持吗?” 
“当然!”没有犹豫地回答。“虽然你觉得活着的现在比死残忍,但是我会为此感激他,感激他让你活下来。” 
“莫祈?”狄亚忽然歪起了脑袋看他,没有表情的脸,一点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是何心情。“不要露出那么悲怆的神情,如果你是在同情我,我会现在就把你揣到湖里去!” 
“人在极度悲伤时神智都会不太清醒,那是你眼花而已。” 
“你认为我很悲伤?” 
“也许是我眼花。”莫祈俯首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温柔似水的吻,不带情欲的安抚和抚慰。揽腰把他拥在怀里,感受着他的身子由僵硬渐渐软下,双肩的颤抖中,胸口的湿意越来越浓稠。 
叫人心疼的泪水。那泪水里搀杂的复杂,他都懂。 
手背上的红色印记淡化得快消失了。而从留下血痕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天。 
四天来他只见过狄亚一次,很难找到他的人影。一旦确立教皇的身份,需要他学习和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那勒斯说宣布教皇人选之后狄亚在塞尔宫的时间就远比在皇宫里多,晚上都没回宫过夜过,他这个贴身侍从都难见到他一面。 
四天来惟一一次的见面就是今天下午,在宫门下看到正下马车的他,看样子是刚从塞尔宫回来。无神的面容,一如一个月前刚认识时的摸样;冷艳依然,却多了份疲累和倦乏。远远地一望,欲言又止。可是在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出他眼里的闪动跳跃。 
那几乎是求救的眼神,看得他心脏受到猛然撞击般收缩起来。 
没有交谈,远远地对望了一眼后,他们沿着各自的轨迹背向而行、分开。这像是某种暗示般地自然现象却诡异地叫人害怕。 
他莫祈想要的,绝不会得不到,十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很懂得运用自身的条件和一切手段去争取他想要的。公平是相对的,他的游戏规则里没有规则,结果是判定输赢的惟一准则,何谓卑劣?何谓无耻?只要“得到”,那些都是其次。 
只是……他还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身体吗?第一次在圣·米克勒的偶遇就吃到嘴里了。来圣菲尔斯的第一天,一时兴起地教堂之行,逗留在那里过夜也是无聊时的无聊行径而已。碰上他是意料之外的,如此轻易地上手更是没想到的,知晓他的身份和地位是后来的事,但是对那副身子的柔韧和完美的满意度,与他Zuo爱时高度契合的欣喜,让他执着地再三调教那具未开化的身体,纵情采掘,和二为一。 
但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惟一纽带了。从发觉他的身世的那刻起,他像吸附在他血液般慢慢侵入他的身体,影响到每个细胞。等到发觉时,心里那块空地竟被他占据了不小的位置,想赶也赶不走。 
他不是傻瓜,也不会像那个小笨蛋一样一味逃避问题,但是这个发觉让他觉得相当不妙。 
被一个人影响到自己的决断力是小事,但若太在乎,吃亏赔本的人往往是那个在乎的人。太多事实几乎把它证明成了公理,比如那个可怜的小笨蛋,比如……自己…… 
凭窗眺望,从日落西山直到月上枝头,一支接着一支,莫祈手里的烟没断过。 
他敢打赌他现在正在自己的寝宫里,等着他的到来。 
眼前浮出陛下宣布继承人那晚,他哭倒在自己怀里的一幕。没有怒气与埋怨,他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寻求保护般抱着自己哭泣。以他那高傲倔强的性子,他知道他如此放任自己的情绪在另外一个人怀里,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莫祈狠狠掐灭烟头。 
去他妈的见鬼吃亏不吃亏吧,他只想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好好地疼爱。他想见他,然后Zuo爱,现在,马上! 
顺手拎起一件黑色长外套准备出门,恰在此时,门外响起的一阵轻微敲门声却让他停住了脚步。 
“谁?”克斯吗?他一再强调过他晚上不喜欢被人打扰。 
没有应声,轻轻的敲门声却再次响了起来。 
莫祈不耐地移步,悄悄地前进,突然地打开房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门内的人则惊讶地张开了嘴唇。 
“狄亚?”自上次他送药之后他也有来过,次数不多,都是在白天的时候。他似乎对他的医药书真的很有兴趣,每次来不是看书就是借书,不过每次都被他强迫在书房里玩亲密游戏,而像今天晚上这样来找他还是第一次。 
闪身进来关门,背部紧贴着门面,狄亚放下帽子,努力平息他深夜大胆行为的惊慌引起的喘息。 
“为什么……不去找我?”他今天明明看到他回宫的。 
莫祈盯着他那张惊魂未定又不缺尴尬的小脸,猜测着他问那句话的用意。 
“正想去。”扔掉手里的衣服,莫祈歪笑着嘴唇靠近他。“想我了?” 
狄亚没有动,抬起的眼睑下,银灰色的眸子亮地清澈而透明,倒影出莫祈的脸的影象,却又些模糊和闪烁。 
是的,他是想他了,想他想到自己都会吃惊的地步。在塞尔宫的几天里,如果有忙里偷闲地时间,除了对往事的沮丧很愤恨外,剩下的全部用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除了他,他还能想谁呢?灌以教皇之名驱逐出他的视野,王兄现在正在得意于自己的计谋吧?虽然没能获得教皇继任者的位子会有不甘,但从此以后不用再看到他这个眼中钉,莱希尔想必也为此偷笑了吧? 
去他的见鬼教皇!谁喜欢整天供奉着被人膜拜谁去当,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如果这样的结局就是他此半后生的命运,那他这个千万分不愿意的当事人该怎么做才能改变已定的事实呢?推辞?否决?抗争? 
这个男人会嘲笑只有否定答案的他吧?那又如何?尽管嘲笑好了,他不能寄希望于自己,更不可能把后生的命运交托给给别人。既然这样,那就用他的擅长让他堕落吧。 
用他的手指,大掌,嘴唇……让他沉沦在他制造的快感旋涡里,扭动着身子呻吟、喘息,堕落下去,完全忘记…… 
“你能帮我忘记这一切的对吗?” 狄亚攀住他宽阔的肩膀。暂时的也好,那短暂的高潮和眩晕是躲避现实的真实。 
莫祈扶住他颤抖不止的腰,长腿伸进他双腿中间,抬起的膝盖和大腿磨蹭起他的胯下。 
“对!我当然能帮你忘记一切。”低哑的嗓音中,长指撩开他的衣袍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轻声的嘤咛中缓缓落下眼睛,关闭了银灰色的眼眸透露的讯息,然而从他身体的最深处的颤动中,莫祈感受得出它想要表达的真正含义。 
“无论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作为你的兄长,我帮你忘记那个男人!” 
你要求我的不是帮你忘记吧? 
“多久呢?一个时辰,还是一晚?”他的声音泫然欲泣。 
“一辈子……” 
这样就够达成你的愿望了吧? 
侧首攫住他的嘴唇,四片唇瓣立即契合地粘贴在一起,愈发浓烈的亲吻渐渐变得疯狂,在莫祈抬腰刺穿他的那一刻,尖叫和呻吟,一切以吻封缄住…… 
…… 
瀑布般的长发覆盖了大半个背部,在主人酣甜地进入梦乡时,平时闪着银灰色泽的些许发丝也温柔了下来垂落在床单上。被单遮住了腰部以下的身体,却也勾勒出佼好的臀形和修长的双腿轮廓。刚刚被汗水浸渍过的肌肤亮着未褪的情欲光泽,细滑柔韧的触感让莫祈久久收不回游移的大手。 
月光穿过窗户照进房间,视线里的景物仿佛隔着薄纱般朦朦胧胧。莫祈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另一只手开始把玩起熟睡的人的长发。 
“现在说什么当然不会有用——陛下当众宣布的事不可能更改!” 
“夹缝中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但不意味只有顺从!” 
“这逃避不了!” 
“抗争?你做不到狄亚!” 
“所以,” 
“由我来替你做!” 
“即使,不择手段!” 
莫祈俯下身子吻他的额头。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 
好久没像那晚睡得那么安稳了。 
那四天里往返皇宫和塞尔宫奔波忙碌,硬逼自己面对他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从接受教皇之位就开始积压的烦躁几乎快堆积到淹没头顶,让他不能呼吸;身边的一切都充斥着压抑,而自己却连伸首透气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他面前,他居然卸下漠然冰冷的外壳释放了自己的热情,就像那次晕到在面前一样,暂放下束缚的身心尽情地发泄了郁闷和苦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肉体关系,共享的秘密让自己百无禁忌,还是他透人心神的视线下无所遁藏的妥协坦白呢? 
无论是哪种答案,都解决不了心中涌动的莫名情绪,缠绵后于他怀里的沉睡安稳舒心到不可思议,在他怀抱中醒来的感觉,温暖到让他想哭。不管是憎恨还是讨厌他,他都必须承认他喜欢他的气息和暖暖的体温。 
还喜欢他为自己遮挡风雨般的拥抱, 
还喜欢躺在他胸膛听他心跳的声音, 
还喜欢他耳鬓厮摩时轻唤他小妖精, 
还喜欢他强硬到非让他响应、可以让他忘记一切的亲吻, 
还喜欢宣布教皇继承人的那晚,湖边花园里,在那漆黑的树木之下,他抱着他时仿佛梦境般的温柔…… 
从初始的水火不容到现在的依赖,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犹如春日惊雷乍然闯入他视野,带着狂扫战场的强悍气势和报复意愿,一度以为自己会毁在他手里,事实上却是他三番四次地解救自己。 
解救他的命、他的心、他的人…… 
进而抽丝拨茧、长虹贯日般地从身体贯穿到内心。 
心高如他,气傲于他,都不得不承认这点。 
所以在烦扰教皇之位的同时,所以在愤恨王兄待他的不公之时,来自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烦躁像另一根芒刺哽咽在喉头,心烦意乱地惶惶不可终日。 
“一辈子……” 
清晰地记得那晚犹如陷阱般温柔中吐出的那三个字,让他紧绷的身体松懈开、犹如春风拂面一化多日郁闷的那三个字!一辈子啊,好诱人的字眼!可是他拿什么来保证这三个字?他非池中之物,圣菲尔斯的宫廷御医或许让旁人垂涎,但不是能牵畔住他的诱惑。他是桀骜不逊的野马,狂放不畿、傲视一切,属于他的应是更为广阔的天地、更为自由的空间,圣菲尔斯,留不住他…… 
“气死我了!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内莉·维那芙提着长长的褶裙转到狄亚所在的宴会小角,蕴怒的脸看上去像只化了一半的妆没化完有点扭曲。粗鲁地伸手抢过侍从托盘上的红酒一饮而尽,转眼看到默立一旁的狄亚,内莉放下空杯整理了一下仪容,优雅的身姿款款而来。 
“二王弟怎么在这里呀?各位大臣为您特意举办的庆祝宴会,二王弟可是主角哟!对了,我还没恭喜二王弟顺利继承教皇之位呢……” 
思绪突然被打断的狄亚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没有说话,微显冰冷的眸子望向了人群。 
“二王弟也找人啊?”内莉依旧笑得面若桃花,“我也在找人呢!莫大夫昨晚明明说好今天会来的,刚才我找遍了宴会的大厅都没看到他!真可恶!” 
仿佛对情人的娇嗔和埋怨听在狄亚耳里分外刺耳,但是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更加引起狄亚的注意。“昨晚?莫祈……大夫昨晚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呵呵,二王弟的问题真让我难回答呢!晚上就是晚上,哪还有什么时候呀!” 
“他昨晚……和你在一起?”狄亚的脸色开始泛白。 
“好露骨的问法!”内莉咯咯笑起来。“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是……是吗?” 
“当然咯!多少女人都排队等着成为他的入幕之宾,能和他在一起自是可以炫耀的事——他答应人家今天会来宴会找我的,真是的,男人在床上的话果然不能听,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哄人的……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女人接下去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一口气喝完杯子的酒,才发现味道苦涩得惊人。 
他一向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像这种繁文缛节众多的正式宴会。塞尔宫的人特意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