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孽情 by 储薰莸





“这不可能!伊格——伊格——……” 莱希尔忽然尖声大叫。没有给自己准备任何退路的孤注一掷,他不相信这一切这么快就完了。 
一定还有转机! 
“伊格?”莫祈昂头歪起唇角。“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恐怕根本没空搭理你的怪叫。”要赢他可能有点难度,但是缠住他让他脱不开身,以冷冽的实力应该绰绰有余。莫祈忍着肩痛走到王叔面前,轻而易举地从还在张口结舌的王叔手里拿过了桫椤刻印。真奇怪,这样一个脑筋简单、没担当又没应变能力的人竟然也敢“逼宫”?圣菲尔斯果然安逸太久了吗?难得冒出个坏人也是个粗神经。 
“忘了告诉你们,”莫祈故做恍然小悟地对王叔和莱希尔说道,“统管军力的兵部大臣现在正在圣·米克勒教堂做客,受到极为‘热情’的招待。教堂里的修士们,好象全是我朋友的朋友!” 
莱希尔立即跌坐在地板上,曾经璀璨的双眸无神到犹如两潭死水。 
对这样的他,莫祈没法给予半点同情。他的同情心向来很少,即使有也会放在比较值得人同情的人身上,而非这个用尽心机伤害了他最最在乎的…… 
莫祈转眼看向狄亚,一整晚都没好好看一眼的人,然而视线触及顶在他太阳||||穴口的乌黑凶器时,挥洒自如的玩味表情第一次变质了。 
“狄亚——”首先叫起来的是弗尔科恩。该死的大意,乾坤已定却忽视了漏网之鱼,看着挟持着狄亚的王叔那张惊惶又阴狠的脸,再看看狄亚羸弱到可以被风吹跑的身子,弗尔科恩的心脏都快停跳。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装满珠宝,我要马上离开这里——快去准备,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走火……” 
声音是颤的,也是穷凶极恶的,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人?狄亚不知道掐着他脖子的人会不会扣动扳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获救,但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他垂下眼睑不去看王兄和蓝迪克制着焦急的脸,也不去揣摩“那人”此时会是什么表情,他只是想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会有不甘,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真的累得不行了,可是为什么每个人还是喜欢拿他穷折腾呢? 
狄亚苦笑着闭上眼睛。 
——圣菲尔斯不是禁止用枪吗?王叔还挺神通的。 
——我不是王族人,他的生死干我屁事? 
——放开他! 
该说缓解气氛的第一句,让对方松懈的第二句,还是直接干脆的第三句?踌躇不定时,看到狄亚唇边那抹自暴自弃地笑容,莫祈登时僵住了脸色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死吗?死在他面前?死在他亲眼目睹之下? 
他决不允许! 
挟持者的身后不知什么怎地冒出了那勒斯的身影,在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时,那勒斯忙不迭地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叫出来。陛下,侍卫长……流连般地逡巡了一遍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莫祈的身上。 
交会的眼神,无声地流动。短暂地两秒之后,那勒斯突地跳起身子向前扑去,借着体重倒王叔肥胖的身子,双手赶紧去抢夺他手上的枪支。 
莫祈趁势将狄亚飞速地拉回自己身边。 
挣扎中的王叔抬起枪支,毫无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混乱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把枪口对准了谁,能杀一个是一个,反正他已经没有后路可退。 
爆裂的声音响起,火花燃射的瞬间,莫祈一把推开胸前的狄亚,硬生生地接下了穿进他左胸口的子弹。 
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选择,如果可以考虑,他还会替他挡下这枚子弹吗?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那时,莫祈的动作是条件反射的。 
并不痛!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张惊愕地微张嘴唇的苍白小脸,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个表情很好,比起那时,在地牢里流淌着泪水破碎不堪的表情,好上太多太多。想到这里的莫祈不禁咧开了唇角。 
自己会死吗?如果真的就要死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电影连续剧里在这时都会冒出一堆自以为感动人的话,一点不管那么大套话是不是一个临死的人说得出来的。至少自己是快没力气了。 
可是,还是得说些什么的吧—— 
“你刚才……表现得很棒……”他笑。很诚挚的话语,煽莱希尔巴掌的时候,他为他在心里鼓掌喝彩。 
那时的他炫目极了。他一向知道,他的小妖精,是最美丽的…… 
实在撑不下去了,倒下地忍受着撞击牵引出的一系列疼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陷入黑暗前,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唤—— 
“莫祈……” 
第十章 
圣菲尔斯的一年也有季节之分;只是气温一般比较平均;说不上四季如春;但也不会跌宕起伏得有多厉害。入冬了,明显感到天气的寒意,尤其一天最冷的清晨时,起床推开门,迎面扑来的空气干爽清新,却也让狄亚忍不住打个冷噤。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例外,往年里连冬天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但现在,还没到深冬,狄亚就觉得现在的寒气已无法忍受,不披上厚实的外套,清晨和夜晚都不想出门。 
今天是礼拜天,按照上个礼拜见教皇时定下的计划,今天他得陪同塞尔宫的大人们一起去教廷教堂做礼拜。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评鉴而已,成为教皇继承人不一定就能胜任教皇之职,定期去塞尔宫学习只是初步,得到列位神官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 
深深吸进一口气,冰凉的冷风吹从鼻腔一直灌输到整个身子,头脑清醒了很多,也又一次成功地忘记了刚才做了什么梦。唤来那勒斯端上水和毛巾,洗盥之后,坐定,开始享用那勒斯早就准备好的早餐。 
还是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搁下刀具,站在一旁的那勒斯只好叹着气去收拾,连劝都免了,一个月来相同的情形每天上演,眼见着他日见消瘦,却也明白根本劝不了主子。 
“你手里的是什么?”初露脸的阳光照在那勒斯的手上,一抹反射的刺眼光芒让狄亚不得不微眯起眼睛。 
“哦——这个呀,是根银针。”那勒斯摊开手心,为这个月来主子难得的问话雀跃不已。 
“你拿它做什么?” 
“试探食物里面有没有下毒啊!厨房奉上来的食物都要经过我这一关才能送到您面前的,方法虽然简单,不过挺有效。” 
“扔了。以后,用不着这么麻烦了。”难得他的贴身侍会这么聪明,只是现在的皇宫,怕是没有会向他下毒的人了。 
“可是,莫祈大夫说一定要坚持每天每餐都要试一遍,不管有没有人对您不利,小心防范总没错……二……二王弟?”那勒斯乖乖住口了,并不是受到严厉的目光的注视和指责,主子突然黯然惨白的神色让他直觉自己说错话了。 
又是因为提到“莫祈”这个名字?那勒斯对此非常不能理解。以前莫尔大夫还是御医的时候,传闻中他和二王弟的关系的确不是很好,那天莫尔大夫来看二王弟,自己还亲眼目睹了他们交恶的状况,他原以为事实和传闻一样,可是…… 
“那勒斯。”狄亚唤住端着餐具准备出去的侍从,望向窗外的眼神有点飘忽。窗外的梧桐树早已凋零了大片叶子,几乎光秃的枝干上,残存着的半黄半青的几片还在风中垂死挣扎着,看上去一片凄凉。 
“是!二王弟还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莫尔大夫,怎么样?” 
“咦?”那勒斯睁圆眼睛看着主子,“您是说……说……” 
“……嗯!”狄亚保持着姿势没动,垂下眼睑。 
“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不过我觉得他对您挺不错的……应该是很好……确切点说是非常好啦——您生病的时候他每天都来询问您的情况,身体状况怎么样,吃了什么药,有没有按时吃药,不是我说,整个皇宫里,就他对您热心,您生病的时候我可没见旁人来过……我、我不是说陛下和三王弟不近人情,这……这只是……” 
“没关系。”狄亚打断他,“你继续。” 
“……哦……”那勒斯呼了口气,“他不是还在马会上替您解过围吗?从发狂的马身上摔下来可不是件小事,可是他居然一个人就漂亮地制服了马还顺带救了人那件事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呢——之前都传闻您和他不合,连我一开始也着这么想,不过那事之后大家都明白传闻只是子乌虚有而已。虽然您没有说,不过我总觉得,其实,二王弟您应该是不讨厌莫尔大夫的吧?我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会被关入大牢,但是他被关押之后您也不好过。我自小陪在您身边,很少见您有开心的时候,但是莫尔大夫在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感觉到您很放松,心情也好,整个人都变了不少,容易亲近,不像以前那么尖锐……我、我不是说您……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该死……”那勒斯急得冒冷汗。 
狄亚没有动静,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摆手示意他继续讲。 
那勒斯吞了吞口水,暗想这次决不能再乱说话了,这样讲下去,搞不好他的脑袋都会讲没了。“虽然偶尔也会有争执,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您、喜欢您。要不然,那晚在撒耒宫,他不可能为您挡下那颗子弹的……” 
那晚的事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一幕幕情景历历在目,虽然过了一个月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当晚他沿着地道潜进撒耒宫,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简直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会意了莫尔大夫的眼神之后,毫不犹豫地扑向王叔,却没想到倒地之后的王叔还是开枪了。那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起头时只看见二王弟被推向一边,而站在本该是二王弟站立的地方的人,却换成了莫尔大夫。 
所有人都惊呆了,但他看得出来最震惊的人应该是二王弟,哆嗦着嘴唇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在他昏迷之后他也跟着倒了下去。之后简直乱成了一团,急救,找御医,处理谋乱的人,一帮人忙得不可开交。他没见过陛下那么失态过,抱着二王弟的身子喊人救人,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和稳重。 
所有人都为二王弟忙,好象没有注意到莫尔大夫受伤一样。乱中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飞一般地闯了进来,他记得那个人,就是那晚拦住他问莫尔大夫去向的家伙。他替他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不知道用什么通讯工具联络了什么人,十五分钟不到,一驾直升飞机停在撒耒宫的宫前广场接走了两人,撒耒宫内只留下一大滩鲜红的血迹。 
那时他第一次对莫祈这个人产生了疑问。他骄傲,狂放,彬彬有礼,有时又不按常理出牌,故意叛逆似的邪气妄佞。迷样的人物。他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又去哪里,看着直升机慢慢消失在夜空的时候,脑中问号直冒,但是没人给他答案。 
那之后陛下对那晚的事做了初步的判决:三王弟和伊格大人被驱逐,有生之年永不准踏进境内一步;王叔押入大牢,先由蓝迪看管,等待他的不是终身监禁就是流放;而莫祈,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想到这里的那勒斯忍不住唏嘘,那样一个可以舍弃生命保护二王弟的人,但愿老天不要残忍到真的夺走他的性命。 
“你觉得,” 窗外的梧桐树枝依旧在风中摇晃着,狄亚缓缓转过头,清澄的眸子对上那勒斯的眼睛。“他喜欢我?” 
“嗯!他一定非常喜欢您!” 
那勒斯的回答是极其爽快的,不带一丝犹豫和怀疑。狄亚微微征了一下,随后站起来,缓慢踱步到窗前,伸臂把窗户合上,隔绝外界清冷的晨风。 
“二王弟?”那勒斯看着站在窗前不动的主子,忐忑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我没事。”回转过身子的人,脸上已是一片风淡云清,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准备好马车,我该去教堂了。” 
那勒斯领命退出,一边走一边暗骂自己笨蛋。主子不是个喜怒行于色的人,看他的模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明白多舌的自己肯定又触动了伤心事。那晚的变故后,之前的悲惨和凄凉情绪虽然不见了,但是代之的却是郁郁寡欢,他经常见到主子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叹气,若有所失的样子。日渐浓郁的忧郁挤满眉心,细瘦的身子都快不堪负荷。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主子开心一点呢?即使一点点也好啊。 
那勒斯无力地频频叹气。 
“圣保罗对其门徒弟茂德说:‘我提醒你把天主藉我的覆手所赋予你的恩赐再炽热起来。’” 
“‘谁若想望监督的职分,是渴望一件善事。’” 
“他对弟铎说:‘我留你在克里特,是要你整顿那些尚未完成的事,并照我所吩咐你的,在各城设立长老。’” 
…… 
神圣仓锵的声音回荡在宽畅的大厅内,穹窿大圆屋顶,高架的窗户,精致的壁画,近乎奢华的装饰,管风琴奏出的乐章和着人声充斥着这座巴洛克式风格的大教堂。 
十二位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人,围成弧状立在教堂最里处,轮流跨步上前,施掌心于正跪在他们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