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霄





挥了挥,正要离开,大概是刚刚的那动静大了,身边堆的一堆书本账簿哗啦倒了个满地。
活见鬼。
言镇咬牙切齿,一身的郁气,伸脚踢开了拦在前面的几本,檀玉儿候在门口敲了敲,“王爷,王妃派人过来问过几次,想知道王爷今天什么时辰回去。”
言镇愣了愣,这也是件麻烦,阵贝躲他,他躲李步涵,只是他的功夫不到家,缓了缓,“就说我还有事情要办。”
这话虽然是不假,可是却透着股虚劲,听到门外似是飘了声轻笑,渐渐的远了去,言镇无奈的冷冷脸色,眼睛瞄在地面的那堆书本账簿上面,散的开了,便就散出来了其他一些东西。
言镇缓缓蹲了下来,眼睛像钉子似的钉在上面,就那么翻着看了看便揣到怀里,从旁门走了出去,抬眼,沉压压的火烧云铺盖了浓浓一层,娇媚的露出股燥气,总觉得是要下一场大雨。
果然,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淋淋漓漓的下起雨来,粘粘黏黏的,好像总是透不过青瓦白墙,虚挂了一层,冒着粉气。
阵贝推开窗户这才觉得好些,看着雨从屋檐滴落下来,便走到走廊,伸手,一滴雨水落入掌心,滑到手肘,浸润开成一点小小的湿痕,雨下的愈发的大了,整个手都湿淋淋,连带衣袖,天青沉成暗紫,坠在的腰间。
“天气……,好像该凉了。”喃喃的说着,眼神微眯了起来,看着撑着一把青竹伞的人穿过庭园而来,淡色的长袍尽是湿痕,抬脸,才笑道,“走了过来才下的雨。”
阵贝只是笑了笑,收回手来,这是他们自端嵇州回京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因为他一直因病在离京几十里的别宅中静养,其间,他知道言镇重新几次过来这里,也知道他在查户部的账,可是他也知道,这本就没有什么必要,就现在看起来,衡阳帝不会把钱袋子交给其他人,查又如何,动不了根本,不如不查,还能伪出来个天下太平。
不过这也只是说说,事情已经开了头,自然就是挑了丝的绸,总会把一副织就好的锦锻给散开,所以,他没有必要再动了,只用看着就好。
眼神收了回来,阵贝要随身的阿词去准备干的衣裳,九王爷现在可真的像是水里面给涝出来的了。
待言镇换了一身出来,看着阵贝,两人的身形仍是有差,可是这套衣裳却是合宜,不禁让言镇微微在心中沉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开口问,而是坐了下来,看着阵贝的手,“好些了吗?”
“好了。”
回答的语气很淡,和许久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好像中间没有过一段过往般,生疏有礼的问道,“不知道王爷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吗。”言镇笑着,存心堵他一次,阵贝倒是笑着,三分薄笑,“只是王爷最近事务繁多,皇上马上便要回来,其中许多的事情还需王爷点头才可,劳心劳力,所以……”
“所以,休息一会。”言镇将带过来的盒子打开,“这个可是福儿送的。”
“这是什么?”
“空竹啊。”阿词瞧着,趁给两人倒茶的功夫笑嘻嘻的插嘴,言镇点头,“嗯,比你家大人有见识。”
阵贝想着那小猴子,当初临走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带他进京来,只是留了五百两银子给他们爷孙,言镇也让楚家给照顾着,如此一来,他们的生活应当是不错了,只可惜走的时候被他揉烂了一件衣裳,结结巴巴絮絮叨叨了许多话,站在大太阳下面都快被晒干。
嘴角勾起笑来,阵贝问阿词,“会玩吗?”
阿词点头,“打小就玩,只是这里玩不开,到时候可会把屋顶给打着。”
言镇仰头看看屋顶,“那倒是,想不到那小鬼倒是出了道难题给我们。”缓了缓,然后问阿词,“前厅行吗?”
“行啊。”阿词脆生生的答应着,眼里涌出欢喜来,老实说起来,跟在阵贝的身旁,虽然没什么其他人家动辄打骂,鞭罚责难的事,但是他向来不多话,时间长了也挺闷的。
“那就去前厅。”言镇拍板,将空竹掷给阿词,不由分说的拉起坐在一旁的阵贝,被他这么抓着手,阵贝也不挣,就这么一路给拖到前厅。
阿词朝两人看了一眼,甜甜笑道,“这个在我们那儿叫做抖镲。”便将空竹抖了起来,盘丝空竹稳稳的停在线当中,不脱线,尔后随着阿词的手臂而上下翻飞,发出嗡嗡的声响,和着窗外的雨声,雨坠青石板,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珠落玉盘。
织花。
翻飞。
落花。
戏珠。
一袭粉色身影玩出来的手法只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俏生生的用了一招仙人指路,空竹在阿词手中宛若灵物,从绷直的线上直弹而上,果真是几乎触到屋顶,在空中旋出花纹,阿词一个翻身,落下的空竹便稳稳停在她绷在身后的线上。
这一番下来,阿词也是香汗淋漓,眼波流转,额前粘着几缕碎发,见言镇与阵贝,一人是笑,一人则是挑眉看他,忙收势起身,“王爷,大人,奴婢放肆了。”
言镇双手环胸,笑对阵贝,“你以前出了个玉染衣,现在这个阿词也毫不逊色。”
阵贝眼敛了敛,嘴角勾起几丝笑来,“若是王爷喜欢,阿词今天就随着王爷过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言镇摆手道,转向阿词,“刚刚那一招是如何玩的?”
一直垂首而立的女子这才抬起眼来,忙笑着,将手中的竹杆递于言镇,缓缓说起要决来,他上手也是快,不过一会就可以开始学着翻花。
嗡嗡的声音响在厅里,阵贝站在一旁看着,言镇正好翻出一个双飞出来,笑逐颜开,“也来试试?”停了下来就把空竹塞在他的手中,阿词也是笑盈盈的看着他,语调轻快,“大人,试试吧。”
“难吗?”阵贝接了过来,问了一句。
言镇只是笑,“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阵贝挑眼看了他一眼,便尝试了下,盘丝空竹是双头,也是不易脱线,一来二去,简单的玩法便上手快起来,只是肩上的伤只是好了七分,不敢大力,便显得没有刚刚阿词和言镇玩的花俏。
阿词见两人已经是满额的汗,便退了出去拿些茶水。
言镇携手站在一旁,突然开口道,“端州知府年岁大了,前两天告老的辞呈已经递到了吏部。”阵贝一愣,手里不禁慢了慢,言镇笑道:“继续,别停啊。”
慢下来的嗡声又渐渐的响了起来,阵贝眼看空竹,嘴里问道:“是端州么,好地方,一方的大员,听说回乡的船吃水不少。”
“京官哪有地方官舒服,凡事都在皇上眼皮底下做事的。”
阵贝只是一笑,“好不容易爬进京的,有谁又能这么出去么。”
“话倒不是这么说,自个儿是不能出去,可是还有旁人啊……”言镇只是眯眼看着上下翻飞的空竹。
这话说到这里,要明不明,却又只是隔了一层纸而已,阵贝想了想,突然停了下来,“户部就已经够肥了,现在还伸手到端州了么。”
言镇仍旧是淡淡的笑意,半点闻不出来戾气血腥,“而且周立陶推荐的人,你倒是见过他的名字。”
“名字?”阵贝愣了愣,这话有些奇怪,细细想了想,才恍然,“原来通州那家的周氏人家,竟然是户部尚书的亲戚……”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什么他家逼死了三夫人,可是当地地方官却不拿周家,只取那装神弄鬼的庙主,而且还会报上刑部来。
“这次举荐的就是他。”言镇看起来一眼,凉如三九的寒冰。
阵贝冷冷的笑着,“他可背着命案,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混入官场。”
言镇冷眼,“他一定要进来,不管怎么样,都得混进来。”阵贝看着言镇,他的脸庞是温文的,一直如此,笑着,像玉般,现在却是一字一顿,缓缓说着,“不伸手,怎么捉。”
其实,就像没有这件事情,言镇也一定要把周立陶从那个位置上面赶下来,这样他才能换上其他人,才能开始真真切切的查户部的账,也才能开始把六部抓在手中,现在,岂能不趁这个机会。
阵贝只是敛眉,“那案子早已批了下去,详查。”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上面批一套,下面做的是不是这一套还会打个问号,更何况本就是这么不清不楚的两个字,以如今看起来,自然是那周家会开脱的干干净净了。
空竹的声音,嗡……嗡……,又开始响了起来,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下来,黑夜之中,这声音愈发的浓了起来。
言镇只是笑,心里却是顿了顿,早已批了下去么……
夜色已沉月朦胧,霏霏疏影,压划了满地,言镇负手看着月色,听到门外的阿词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有些微温,说了一句,“这天气,到了夜里寒气就起来了,所以还是喝些热的吧。”
言镇笑着,抬眼看着雨后透亮的月色,天气的确是少了燥热,开始一丝一丝的往外涌进寒气来,这场雨落在地上,往后的日子大概会一日凉过一日,众人都知道,秋里的京很美,遍布着枫叶,到处都是傲骨铮铮的红色。
也差不多了,漠北那边已经准备启程,大概十五日左右便可以回京了。言镇微微敛着眼睛,现在京里就为着衡阳帝回来的时候而忙碌着,各处的统筹,礼仪,置办,他坐总,这些事情他都要管,他觉得有些累,而且十五日之后,应该会有更大的一场雨。
到时候,天气大概就真的会凉透了吧。

33

十五日,转瞬也就过了。
衡阳帝出京消暑是件大事,浩浩荡荡的走,回来也是件大事,同样也是要浩浩荡荡排场十足的回,百官都候着,等着,跪着,要看着见首不见尾的船队、仪仗夹着飘香十里的花香,进了京,这才能休整,等着晚上的大宴。
不过现在时辰也还早,众人都按官阶等级排序,坐在码头旁遮阳的棚子里面,喝茶打趣,只要皇上没到,便就是没什么顾忌的谈笑着,沿途来报告之言镇,衡阳帝的船队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进京,这便就愈发的显得气氛轻松。
言镇坐了回去,李步涵马上便亲手递过去消暑的酸梅汤,“吩咐檀玉儿加重些酸味,天气仍旧是还燥着。”言镇不置可否,端起来啜了两口,便又放了回去,李步涵的脸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沉了下来。
她回眼看着坐在后面一排的阵贝,手指一紧,便抬眼看向前方,不再说话。
阵贝并未与同僚交谈,只是微闭着眼睛养神,自从端嵇州回来后,病又缠缠绵棉的绕回来,这几天愈发的严重,脸上也就只剩下苍白这一种颜色了,注意到李步涵的眼神,他才微微抬起眼来,眼神扫在前面的人身上,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扣了扣,珠圆玉润的指甲,像玉似的。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坐着,头一抽一抽的疼着,身旁有人放下来一杯酸梅汤,这本没有什么,人人皆有,只是那声音笑意盈盈的透着股熟悉,“阵大人,喝了大概会好一些。”阵贝回过头来,檀玉儿冲他笑了笑,也不侍他开口,便转身离开。
阵贝的眼睛从前排扫了过来,言镇并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身子同旁人说着话,眼眉间轻松悠闲,过了一会儿接了什么便起身离开。
眼神收了回来,落在身旁的杯子上,听到右侧的户部尚书周立陶轻轻嗟了一声,便冷笑着将杯子端起来,一口一口的啜着。
旁边左侧坐的是兵部尚书赵岂石,看过来一眼便无声的笑笑,不言。
酸梅汤是冰镇了拿出来的,被凉的一激,阵贝皱着眉又咳了起来,止不住的咳,脸上都是潮红,便起身站起来往外走,方圆一百五十丈都戒严,大臣带来的下仆都得候在最外围,不巧的是,他的药也留在了小平身上。
烈日将身影凝成了浓浓的一团,阵贝穿过围栏,没想到言镇正好走了进来,看到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笑了笑。阵贝挑眉,“王爷。”半鞠的身子被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他左手还拿着一卷文书,轻笑着,“吩咐一声檀玉儿就好了,何必自己出来。”
阵贝只是微笑,再怎么样檀玉儿是言镇的贴身女侍,有谁能找她给伺候着,答了句,“也是出来走走。”
“尽快回来。”言镇说了一句,就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走了回去,“船马上要到,比预定的时候要提早。”
阵贝吓了一跳,只得重新回转过身子,心里暗暗庆幸,否则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等回到码头的时候,水天一色已然出现明黄,浩浩荡荡的船队呈燕字形由内运河行驶而来,众人皆站起来,立于码头旁静然默立,招展的黄|色旌旗烈烈作响,落在地上浓浓暗影。
漠北的天气看似不错,让站在甲板之上的衡阳帝的脸色看起来比在京里的时候要好,等到船等稳,言镇笑着迎了上去,衡阳帝将手搭在他的臂上,相携而下船,“做得好。”言镇笑笑,“是儿臣应该做的。”
十五日只办了这一件事情,同礼部与京都护卫司方方面面都想到,不可能不好,而且,衡阳帝也并不是仅仅指这么一件事情,言镇微微的回望了片刻,两个多月不见的言方眯起那双猫似的眼睛,在虚空的地方不知道将谁的背剐了一下,只是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