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梦 第一卷 流年





      风轻轻地拂落漫天满地的夜合欢花瓣,同时送来清丽如月色的渺渺香气。蓦然间,一片洁白的花瓣被风吹得翻卷开来,竟在这云夫人的唇角微微勾勒浮沉了几番,更是映衬着人如玉立,更比花娇。
      轻轻一笑,云夫人的眼光在周围人等上环视一圈,嫣然一笑。顿时间便让周围的各色人等感觉这云夫人仿佛特意专注了自己一眼,为自己送上了一片璀璨笑颜般,不由飘飘然都生出了几分骄傲与亲近之情。
      冷眼旁观的裴煦自然不在这等行列,但也不得不称赞这云夫人,的确有一等的交际资质,难怪方才众人会是这般的形色。
      只是,这云夫人方才只在父母、敛衣以及自己身上略略停了停,其余的便是视如无物,倒是让人好生猜测。自己与父母也便罢了,那敛衣容貌不过稍稍出挑些,并无甚特殊,为何这云夫人瞧见敛衣时,眸中光彩大盛,带着几分惊疑地细细打量?
      这或者说,那敛衣本就不是平常人。但由此也可窥探出云夫人的一丝耐人寻味之处,否则,她怎会知晓敛衣这等有些嫌疑的人呢?
      裴煦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而此时,那云夫人便是漾出一朵醉人的笑靥,长裙摇摆,碎步缓缓走到那正准备迎上来的裴母──夏鸾身边,一礼后,方才满脸堆笑道:〃妹妹初理家事,未曾料得如此繁琐,一时不甚,却是差点耽误了这春日宴的时辰。这怠慢了姐姐的地方,姐姐却是怜惜妹妹,且担着了。〃
      夏鸾极温和地一笑,见着云夫人气韵不俗,说话又是知情知趣的,便忙忙着伸手拉住那云夫人,朗朗笑着抚慰道:〃秦澜妹妹哪里的话,才上门的新妇总归是难免那琐碎事儿。何况妹妹这等好人才,必是打理家事极精细的,一时忘了,却是难免的。先前,我可还想着,妹妹一向珍重芳姿,轻易不许人的,今晚的双眼可是没那福气了,倒没想到真真让它们开了眼界了。〃
      说罢,夏鸾又笑意盈盈安抚了几句,便是让周围的宾客安坐开筵。一阵觥筹交错,笑语恭喜之声后,那戏肉便上台了。
      仆从们端出那一盒盒或是稀罕或是普通的书册古玩,钗环兵甲等各样器物,手脚极轻快地将色色都安排妥当,末了,又有一人端出一碟子清香扑鼻的糕点,搁放在桌脚边上。
      身边的嬷嬷多是那知冷着热的老成|人,岂会不知道这春日宴的规矩,此时见这糕点上来了,香味儿四溢,这小祖宗还是安稳的坐着,眼珠子却是骨碌碌的转动,不免口中手上多了几分力气,哄着推着裴煦快快到那大案中央,取来三两样东西,也好交差了事。
      而此时,裴煦早已看准了东西,见着这些嬷嬷的举动,便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躲闪了几下,就爬到那书籍那堆,抓出了几样事物来。
      第一样是书册,陌客生的《大陆风景志》。
      边上的清客见了,急忙笑道:〃《大陆风景志》,专录山河大川,民家诸事,旨趣昂然,上上哉!〃
      裴煦知这春日宴上的清客本就是凑着吉祥,倒不理论,只看裴修夏鸾夫妇、云家夫人与敛衣神色都是一紧,便心知这三四人,可是真有些问题。
      但此时却不便多加计较,裴煦知略略地记下心里,便抓了第二样,林宴的《杂花图卷并序》(临摹版)。
      那清客脸上更是满满地堆出了菊花似的笑容,急急道:〃《杂花图卷并序》,繁花如锦,墨走龙蛇,笔墨意趣,端是上上哉!〃
      裴煦听得这上上哉,心里更是一笑,斜眼看了那神色又是微微一变的四人,顺手便抽取了第三样事物,李凛然的《千机木造》。
      清客脸上微微一变,想是不知就里,只好略带含糊地道:〃《千机木造》,机巧灵便,心思明锐,上上哉!〃
      淡淡地看了那四人一眼,裴煦心中了然,却再次伸手想将那摆放在右手边上的书册《琴事》抓来。
      见到裴煦如此举动,夏鸾面色终于一变,几步走到裴煦的身边,将他抱起,一时之间,却又不好说甚,只微微笑着掩饰道:〃小儿的春日宴,时辰不佳,偏偏是这夜寒露重的,他素来体弱,尚经不起寒露,尚请大家海涵了。〃
      那云夫人当时也是脸色微微一变,此时听闻如此,便也笑道:〃姐姐的话重了,这春日宴本就是乞求安宁福气的,若让小哥儿受了寒气,岂不辜负了这般心意?姐姐但去无妨。〃
      其它人听闻如此,想着儿是娘心头的一块肉,倒也不以为意,纷纷应和,只道但去无妨。
      倒是那云老爷听闻这些,却是转头对那裴兄道:〃孩童尚小,确是要谨慎些。若小哥儿向日如此,裴兄可是要早些选个适当的人通经,再小心着意选个人来通气护佑才是的。〃
      裴修听了,却是点头含笑应下,略略说了夏鸾几句,便唤来敛衣等丫环,带着裴煦,随着夏鸾一般离席而去了。
      裴煦躺在夏鸾的怀中,看着月色朦胧,数人的肌肤上为此也笼罩在一片蒙蒙的莹光之中。
      风中传来夜合欢的细腻芬芳,前面花影摇动,一片月华阴影下,隐约有点点灯火传出。
      夏鸾微微低头,暗暗低叹了一声,语气恍然地淡淡道:〃没想到呵,终究逃得了事,逃不了命,只是。。。。。。〃
      这话低哑而暗淡,便是离她极近的裴煦也知略略听得几句,一阵风拂过来,夏鸾之后更低哑地叹息了一句,却是让裴煦也听不得了。
      难道这裴修夏鸾,背后的隐情比之自己想的更为复杂隐密?裴煦微微皱眉,眼见着夏鸾安顿好自己,再略略吩咐了敛衣等人,推门而去时,她的眼角隐隐闪过一丝晶莹,在蒙蒙的月色下烁烁有光,却是一闪而逝。
      裴煦眼眸微微一颤,闭眼细细地思索其中的奥妙起来。
      那《大陆风景志》、《杂花图卷并序》、《千机木造》、《琴事》,书中撰写之事全然不同,看似全无瓜葛。
      但著作之人陌客生、林宴、李凛然、罗尚其或是帝师、或是伴读、或是宰铺、或是皇子,身份多有变化,却都是与各自时代的君主有莫大的联系,身上更有或多或少的皇族血缘。
      这么想来,裴煦夏鸾夫妇,云氏夫人,乃至于敛衣的迥然色变,未尝不是与那皇家事相关。
      裴煦缓缓地睁眼,若有所思地看了边上的敛衣一眼,却不防她正直愣愣地凝视着自己,眼眸闪闪发亮,仿佛做出了绝大的决定一般。
      这等眼神,绝非是看着不知事的孩童所应有的。。。。。。
      裴煦眼神不由微微一暗。
      第四章:止戈为武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裴煦左手提笔端坐着,凝视着笔下那略略显出几分稚嫩的墨兰,想了想,便在图卷的上端,落下了这么淡淡然的一句话。
      这笔触,虽极肖十一二的孩子,稍显老成,但究竟也比之裴煦原本淡漠浑厚如壮年之人的笔调好上几筹。
      人是习惯的生物。
      裴煦这般水磨似得慢慢地显现出自己的棱角,虽则他人总是对裴煦的成长略略吃惊,但思来想去,却似乎也无甚大惊小怪的地步,也便慢慢地习惯如此了。
      至于裴修夏鸾夫妻两人,见着裴煦向日的喜好,不过是诗词歌赋、医药工艺等杂项事务,于仕途一道,却甚是决然,便也慢慢地放下心了。
      四年的时光悠悠而去,裴煦除却对这个世界更为洞察,积淀了更多的各项知识之外,却未曾将自己的意图展现了一分半点。
      不过,在他计划之中,所策划的一个重要角色,倒是不经意间便落到了自己的手中。这个人本是大家子里常常的角色,其名为伴读实则为护佑孩童周身安全的护卫。
      这护卫一职,倒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特殊的地方。大家子里的孩童总是有一个较健康强壮的护卫的,这意味着这孩子尚是有人依扶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两人都承担的。如此,那孩子便是容易长成些。
      裴煦今世在众人眼中是那素来体弱之人,因此这伴读便早早得提上了家里的议程。
      这伴读是在裴煦三岁那年进入到他的视线的。
      在裴煦满三周岁时,父母请来一男子,说是通经的师傅。一番折腾之后,裴煦在昏迷之中沉睡良久,方才苏醒过来,察觉到自己体内流动着一股气──真气。
      原来这世界所说的武学大师,并非想象中的那等无用,当时的裴煦默默地运行了一番,心里正是推倒了原本心里的定论。
      未曾想,一抬眼,便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这男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五官尚未明晰,一身的皂色衣帽,素净而贴合的面料,让男孩更露出了几分浅淡的端整味道。这时见裴煦的目光移过来了,竟略略紧张起来,连那脸面上的神色也绷紧些,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更是直愣愣地凝视着裴煦。
      裴煦温和一笑,却不言语。
      而裴修与夏鸾两人这是正坐在床边上,这时见裴煦苏醒过来,自然是喜不自禁。
      两人对着裴煦一番抚慰摩挲之后,裴修便指着那独自站立在边上,直直看着裴煦的男孩,淡淡道:〃这孩子,日后便是跟着你了。〃
      说话间,裴煦分明见着裴修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与愧疚之色。他心下便知道其中必是有些疙瘩,便露出一贯柔和宁静的笑容,答应下来,微微思索后,就为那男孩取了个名字:止戈。
      但是那时的裴煦,却是未曾料到这男孩,却是根骨极佳的练武奇才,性子又极坚韧,一日日修炼下来,却是真真在武术之上超脱于人。只是见这男孩,内敛而低调的模样,颇似年幼的原峻,便刻意地多传授了一些中国古代的一些思想,让他自己慢慢地体会。
      然而,这止戈却是余事不理、嗜武如狂的人,个性又极纯粹沉静,这番教授便只让这男孩运用在武术之上。
      这倒是让裴煦不得不叹息几声:止戈,止戈,这还有止戈为武的意思么。。。。。。
      虽是如此叹息,但是止戈的成长却是让裴煦赞不绝口。这些年裴煦在医药方面揉合前世所知的中医知识,细细地学习实验,在不停地糟蹋各种小动物中慢慢将自己的医术提高。
      因此,对于止戈这两年的成长,裴煦更是了如指掌,虽不曾在实际上经历过,但是以他的眼光,倒也稍稍看出这年仅十一的男孩所具有的功力,实在是超脱于人的。
      裴煦淡淡地捕捉着似乎遥不可及的思维,正是准备将这画轴收起,蓦然间,外间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陡然响起。
      之前丝毫声响都无,应是止戈吧。
      裴煦微微皱眉,但止戈在这等时刻打搅,或是有什么事吧。这么想着,他便开口说道:
      〃止戈,你进来吧。〃
      掀起帘子,行云流水般慢慢地走近裴煦的身边,止戈的神色沉静柔和,淡漠地扫视了周围一眼,便是略略低眉说道:〃公子,昨日有人潜入书院。〃
      〃哦?〃裴煦微微挑眉,浅浅的笑纹中掩藏着暗沉的光影:〃这又是如何说来的?〃
      稍稍思索一番,止戈便是微微皱着眉道:〃本也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只是今日才进书院,我便是看到一片素色衣袂,转眼闪过。想来应是轻功极佳之人,却不知道为何到这书院之中。等我进入书房,又有一股隐隐的芙蓉花叶的香味入鼻,细细一想,这香味应该是那城东三里地的木芙蓉花粉的味道。〃
      止戈素日喜好花草,一应花木,若见识闻得某地花草一次,便是记忆极深,轻易不出错的。因此,裴煦听得这句,便也是知晓其中的意思,微微笑道:〃城东三里地的木芙蓉,这不是前儿母亲乞求移植至府中东院的?〃
      止戈稍稍回忆一番,便是想点头,只是又起了个念头,不由喃喃道:〃不过,这人怎会落下如此浓郁的花香味,这不平白的让人起疑么?〃
      听得止戈的话,裴煦微微一笑,手指在桌面之上轻轻扣打几下,便是淡淡笑道:〃这自然是有缘由的。〃
      话说道这里,裴煦微微顿了顿,眉尖皱着思虑一番,便起身步行至右侧第二个书架,抽出一本书册,取下封面,露出其中素淡的书册封面。
      将这书册,并其它一些书册一并于案上叠放成堆,裴煦方是唤来屋外的等候的丫环,指著书册道:〃我需得再取些书册,泓雁姐姐,你且将这些书册一并抱到那书房之中,可好?〃
      泓雁是自小便伺候与他,素来知晓自家公子──裴煦的习性。这公子于其它虽是极好相处的,但这书册画轴等喜爱之物却是看得极深,若这堆书册出了什么差池,他必是遣去自己的。
      因此,泓雁虽是笑意盈盈地应下了差事,却是极小心地将这整治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