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放进去了。”逸势说道。
  “好。拿过来。”
  空海语毕,逸势弯着腰走到他身旁。此时,空海在玉莲的右手背上也写满了字。最后,只剩五根手指而已。
  “好了吗?逸势。”空海说道。
  “唔。”
  “把杯子放在玉莲右手中指下面,好接住滴下来的血——”
  方才,被空海用针刺了一下的指甲,有一滴血快滴下来了。
  “明白。”
  逸势右手拿着琉璃杯子,左手抓着玉莲的中指。
  此时,空海把玉莲的拇指写满字,接着是食指。
  食指,也写满了。
  接着,是小指。小指写完。
  然后,是无名指。无名指,也写满了。
  如今,只剩中指。
  “就要到最后时刻了。”空海说道。
  逸势一个劲地吞口水,吞得啧啧作响。
  空海就要开始在中指上写字。
  是《般若心经》最后的部分:
  羯谛羯谛 波罗羯谛
  波罗僧羯谛 菩提萨婆诃
  从指根往指尖,密密麻麻写满这些句子。
  般若心经
  最后那个“经”字,写在中指指甲的尖端时。
  “哇——”逸势低声叫起来。“空海,你看——”
  空海仅是默默颔首。
  玉莲中指的尖端——指甲滴出的鲜血当中,有个黑黑的物体在蠕动着。
  玉莲和牡丹,都吓得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指甲间穿出来的黑色物体,依旧在血里蠕动着。那是长着许多黑黑、小小的毛的触手。类似蜘蛛的触手。但不是蜘蛛。
  “虫!”
  现出原形后,那虫渐渐大了起来。
  逸势说此话时,从玉莲的指尖爬出一只不曾见过的黑色小虫。总共有十二只脚。
  这只虫,突然从玉莲的指尖,飞向琉璃杯里的生肉。
  “啊!”
  逸势险些将杯子甩开,空海急忙接住,将它放在垆上。再将砚台盖在杯子上,不让虫逃走。
  玉莲双手握在胸前,瞠目结舌,盯着杯子看。
  “看吧,可以动了。”空海说道。
  “可以动?”玉莲说道。
  “右手啊。”
  “啊?!”玉莲说着,猛然放开双手,开心地说:“可以动了,真的可以动了。”
  “玉莲姐。”牡丹握着玉莲的手。
  “空海哟。”逸势低头对着已经盘腿而坐的空海说道。“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啊!”
  “那是饿虫——”
  重新摆筵,空海说道。玉莲靠在盘腿而坐的空海身边,左手挽着空海的手腕,以一种陶醉的眼神,盯着空海看。
  “饿虫?”逸势问道。
  “不知大唐如何称呼此虫?”
  “到底是何种虫呢?”
  “不是一般虫。”
  “唔。”
  “那种虫,看起来像一只,其实不只一只。”
  “什么?!”
  “是由许多小小的虫,结合成那只大虫。”
  “喔——”
  “一只会分裂成两只,两只会分裂成四只,四只又会分裂成八只,八只会分裂成十六只——”
  “无止境吗?”
  “对。如此的一种虫。”
  “嗯。”
  “无论如何小,它的形状都是一样。”
  “当真?”
  “原本,这是一种到处都有的虫——”
  “如何说?”
  “这房内、房外,可以说无一处不存在。”
  “如何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虫,还是其他的什么物体?每次看到的模样都不一样,每一只却又都一样。”
  “唔。”逸势拿起杯子却忘了喝酒,只顾倾耳聆听。已经快到半夜的时刻了。
  “那似乎是感应到人的执念,而在人体内凝结而生出的虫。”
  “人的执念?”
  “对。”空海说着,把视线转向玉莲,问道:“玉莲姊,约莫两个月前,你曾经为人所怨恨吗?”
  “怨恨?”
  “会让人生出这种虫的,大抵说来是女人。”
  “女人?”
  “不是一般的女人,跟方士或道士有交情的女人。”
  “啊!”
  空海说到此时,牡丹突然叫出来。
  “如此说来,就是丽香姐啊!”牡丹说道。
  “丽香?”询问的人,是逸势。
  “对。丽香姐会恨玉莲姐,丝毫不足为怪。”
  “嗯。”空海发出愉快的声音,问道:“什么事呢?”
  “丽香姐的恩客里,有一位名叫刘云樵的人——”
  牡丹说到此时,玉莲斥责道:“牡丹呀!”
  “说出来比较好。告诉空海先生,往后也好有一个防范。”
  “往后?”
  “若是丽香姐真要对玉莲姐不利啊!虽然现在虫已经被抓出来,往后也许还会再生出来。”
  她说的可是实情。玉莲好似还想说什么,结果欲言又止。似乎也有所觉悟,只要自己不说,让牡丹去说就无所谓了。
  “刘云樵是金吾卫的衙役,经常来我们胡玉楼。可能不是他自己的银子,不知有什么好运道而来的银子。否则不可能经常来——”
  “……”
  “这胡玉楼,和另一个妓院‘风雅楼’是连栋的,里头其实都相同。不过,各有各的入口。到风雅楼的客人,找的对象是大唐女子;胡玉楼的客人,则是来找我们这般的胡人。不过,生意繁忙时,也会相互调度,表面上,大致如此。”
  牡丹盯着空海说道。
  “刘云樵最初是风雅楼的客人,是丽香的熟客。”
  “然后——”
  “有段时间,刘云樵突然不来了。”
  “床头金尽?”逸势说道。
  “好像并非如此。后来,大概又筹措到钱,去年底又开始来,有一次碰巧丽香姐有别的客人,刘云樵就找玉莲姐。”
  牡丹的口气宛如已跟空海两人很熟悉一般。
  “从那以后,刘云樵好像很中意玉莲姐,从此就只找玉莲姐——”
  “所以,丽香——”逸势说道。
  “光是如此,也不能确认就是丽香所为啊!”空海说道。
  “不过,方才不也提到吗?有熟识的方士或道士——”
  “丽香有吗?”
  “有!”
  “唔。”
  “必定是那方士或道士,教她什么恶毒的符咒,才让玉莲姐变成这般模样。”
  “倒也未必。”
  “嗯?”
  “即使不使咒,若有特别恶念的人,仅是念力,就可致人如此。”
  “那当然就是丽香啊!”
  “何故?”
  “那女人曾经用很恶毒的眼神,瞪着上楼梯的玉莲姐看。”
  “委实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是啊!”牡丹如此一说,把视线转向玉莲。“玉莲姐——”
  “何事?!”
  “干脆把那事也说开来吧?”牡丹说道。
  “干脆?!难不成还有什么吗?”逸势问道。
  “是啊,听玉莲姐说,刘云樵最近怪怪的。”
  “如何怪?”
  “听说就是那个原因,才让他有段时间不来。虽然他又开始来,还是怪怪的,对不对?玉莲姐。”
  “是,是是。”被牡丹一问,玉莲暧昧地颔首。
  “如何怪呢?”空海问道。
  “听说刘云樵的宅邸,有妖怪作祟。”
  “妖怪作祟?”
  “听说是猫怪在作祟。”
  “猫怪?”
  “现在,刘云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妻子都被妖怪夺走了——”
  “被妖怪夺走?”逸势提高声音问道。是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仅如此,那只猫怪好像还能预卜未来。”牡丹说,接着压低声音。“听玉莲姐说,那只猫怪还能预知德宗皇帝的死期——”
  “岂有此事?”逸势置于桌上的手充满力道。
  “无论如何,猫怪都不离开,因此,他找上青龙寺帮忙。”牡丹开朗地说道。
  第五章 猫屋宇宙问答
  刘云樵宅邸所在的光德坊,位于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北侧。
  空海和橘逸势,走在光德坊里。
  四周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熙来攘往的男男女女,服饰装扮也显得光鲜亮丽。每个人都踏着轻快的脚步。
  空海走在前头,逸势稍稍落后。走着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
  空海只是如常地走着,逸势却老是跟不上。
  逸势一发现后,赶紧加快脚步,两人方才并肩而行。但不知不觉当中,逸势又落后了。
  看来,空海即将前往的地方,逸势并不想去。他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所以,不自觉地就落在后头了。
  “喂,空海——”逸势从后头叫住空海,问道:“当真要去?”
  “去啊。”空海答道。
  所谓“去啊”就是要去刘云樵的宅邸。两人正朝刘云樵宅邸的方向走去。
  “我们并没通知对方,对不对?”
  “没通知。”空海冷淡地回答,头也不回地又说:“没通知才好。”
  “你又说些我不懂的事。”逸势追赶过来,和空海并肩而行。“其实,即使你不去,明日青龙寺也会派人去啊!”
  “所以,今日要赶紧去。”
  “不过,金吾卫衙役的宅邸,事先未通知,不请自来。听说主人又不在家,如此贸然前往。何况,又是一个有问题的屋子——”
  “如果那宅子真是传言中那般的话,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未免太冒失了?”
  “如此才好啊!逸势……”
  “此话如何说呢?”
  “因此才能见到实情。”
  “有对策吗?”
  “没有。”空海回答得倒干脆。
  逸势叹一口气。他又有些落后了。
  “啧。”逸势咋舌一声后,突然好似有所觉悟,走到空海身旁说:“总之,不要和金吾卫起纷争。”
  “明白了。”空海答道。
  空海和逸势,昨夜听到刘云樵的事。地点是在“胡玉楼”这家妓院。
  空海从妓女口中听说刘云樵家的猫怪。
  向他提起这些事的,是妓女玉莲和牡丹。
  这名寻芳客——金吾卫刘云樵,被猫怪附身。正确说来,被猫怪附身的应是刘云樵之妻春琴。
  去年八月,猫怪突然来到刘云樵宅邸,还以人话说了各种谜般的事情。
  刘云樵银子用尽,就告诉他哪里有银子,甚至翌日的天气也能预知。果真皆如它所言。照它所言去挖掘庭院某处,果然也挖出了银子。
  不过,却相当令人畏惧。
  最后,竟然说出“要刘云樵的妻子春琴”这样的话来。
  无论它所预知的天气如何准确,如何告知银子所在之处,也无法答应此要求;不过,却也不敢断然拒绝。
  刘云樵左思右想后,跑去找道士来收妖,未料道士竟为此丧命。
  因此,春琴成为猫怪的禁脔。
  如此之后,某日猫怪竟预告德宗皇帝之死期。结果,如它所料,德宗皇帝死了。
  刘云樵忍无可忍,终于向金吾卫的同僚全盘托出一切怪事。十多日前说的。
  如此说来,刘云樵近来变得怪怪,倒也不难理解。于是,同僚的数名衙役,相约至刘宅一探究竟。
  当然,刘云樵随行同往。不过,宅内不见人影。
  “春琴——”
  刘云樵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最近,刘云樵不是到友人家、就是到女人处过夜,并不知道家中到底变成何种模样。
  进屋一看,杯盘狼藉,吃剩的食物仍留在碗盘上。盘子里,甚至还有开始干枯的鼠尸。
  整个屋子,飘荡着一股食物的腐败气味。
  不过,岂止刘云樵的妻子,连猫影也未见。衙役们只得归去。
  刘云樵因心生恐惧不愿留在家中,也随众人离去。
  二日后,衙役们相偕再来。屋内依旧不见人影。
  翌日,衙役们又来,还是不见人影。
  “不知他妻子和哪来的野男人私奔了,他不愿说实话,才如此装神弄鬼。”最后,衙役们作此结论。
  结果,刘只能久违多日单独回家探看。
  傍晚时刻。家里仍然不像有人。刘云樵稍稍安心。
  其实,妻子春琴和猫怪就此离去、永远都不要回来,也倒是一件好事。
  如此想着,突然从后头传来声音。
  “你……”女人的声音。
  刘云樵回头一看,“哎呀!”一声叫出来。
  不知何时出现?妻子春琴,伫立在后方暗处。
  “死啦……”另一个声音。是那猫怪的声音。
  刘云樵凝睛一看,那只黑猫就蟠踞在妻子春琴的头上,用绿色的瞳孔睥睨着刘云樵。
  “不是德宗啦。那男人已死了——”猫怪裂开血盆大口。好似在奸笑般。“还有个把月……”猫喃喃自语。“嗯。大概一个月吧!就要死啰。”
  “谁?谁要死呢?!”
  “金吾卫的衙役刘云樵——就是你啦。”猫说道。
  “哇——”
  刘云樵大叫一声后,掉头就从家中落荒而逃。
  二日前,透过朋友引见,刘云樵找上了青龙寺的和尚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