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这样就行了吗?”
  “没错。”空海断然回答。
  其后,马哈缅都的女儿们也加入闲聊,说了一些市集热闹的话题,不久,空海和逸势便告别马哈缅都的帐篷离去了。
  “你听好,逸势,现在卡拉潘没空管这种事。假使阿里没向任何人提起,那么,阿里便有生命危险,但他已经说出去了,所以阿里是安全的。”
  “咦、咦——”发出叫声后,逸势问道:
  “可是,如果阿里说出这事,被卡拉潘知道,难道卡拉潘不会发怒而来惩治他吗?”
  “为什么会?”
  “因为,就是……”逸势一时语塞。
  “倘若卡拉潘知道阿里说出去了,那表示,堵住阿里的嘴也无济于事了。再说,阿里既没有毁弃与卡拉潘的约定,也没有背叛他。”
  “嗯。”
  “如果我是卡拉潘,在得知阿里已告诉别人,或者,知道他准备要告诉别人的话——”
  “怎样?”
  “大概会逃走吧。”
  “逃走?”
  “刻不容缓,从那废宅逃走。”
  “是吗?”逸势抬高声音。
  “在知道那两人已目睹一切时,便开始准备了吧。”
  “——”
  “杀那两人之前,应该早已安排妥当逃逸步骤了。”
  “你是说——”
  “即使现在去到那废宅,恐怕也杳无人迹了。”
  “你肯定吗?”
  “肯定。”空海明确地点点头:
  “逸势啊,先前我说有趣,是因为很多事情已开始逐渐明朗了。”
  “开始逐渐明朗?”
  “嗯。”
  “什么事?”
  “譬如说,这个卡拉潘可能就是杀了周明德、阿伦·拉希德的督鲁治咒师。”
  “本来就是那样吧。”
  “还有,逸势啊。督鲁治咒师和我们听过好几次的白龙,恐怕是同一个人——”
  “什么?!”
  “白龙的名字,你知道吧。”
  “听过。是你从丹翁大师那里听来的。”
  “没错。”
  “不过,可是——”
  “先前我就认为可能是这样,结果真是这样。卡拉潘的事和贵妃事件,有诸多牵连。”
  “——”
  “你听好,我们去挖贵妃墓地时,不是挖出狗骷髅吗?那上面所写的正是波斯文字。”
  “我知道。”
  “与贵妃事件关系密切的,有黄鹤、白龙、丹龙三人。”
  “嗯、嗯。”
  “刘云樵宅邸的妖猫事件,徐文强棉花田出土的兵俑,有人诅咒缩短德宗寿命,如今又准备对永贞皇帝下手等等,全都有牵连。”
  “皇上被下咒的事也有关联吗?”
  “嗯。”空海点头后,望着逸势说:
  “这次督鲁治咒师收集狗、虫、蛇——”
  “怎么样?”
  “这是为了下蛊毒。”
  “——”
  “为了对皇上下咒,督鲁治咒师才收集那些东西。”
  “换句话说,对皇上下咒的人是督鲁治咒师?”
  “从刚才开始,我就是在说这个啊。”
  “那么,那两人就是因为窥探到督鲁治咒师——也就是白龙对皇上下咒的场所,才被杀害了。”
  “大概吧。”空海道。
  “唔……”逸势叹息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空海,我被你这么一说,也似乎有那种感觉了。可是,为什么白龙要做出那样的事?”
  “做出哪样的事?”
  “想要施咒让皇上减寿。”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件事和贵妃有很深的牵连——”
  “而且,王大人应该也有份吧。”
  “嗯。”空海点点头:
  “提起王大人,这市集能够如此热闹,也是拜他之赐。可是——”
  “怎么了?”
  “关于这件事,我愈来愈觉得王叔文大人的牵连是不好的——”
  “我也这么想。”
  “今天应该带大猴来。”
  “带大猴来?”
  “大猴在的话,就可以让他到崇德坊探看一下。”
  “说的也是。”
  “总之,这件事还是要先告诉柳大人才好。”
  “那男人也很辛苦啊——”
  逸势这么说时——
  “空海先生。”
  有人从背后打招呼。
  空海和逸势一起回头看,见到韩愈站在眼前。
  “喔,是韩愈大人。”空海说。
  “请随我来。”
  韩愈深深一鞠躬。
  第二十八章 蛊毒之犬
  此处是个小房间。
  有炉灶、桌椅。
  还有看似装了水的大水缸,锅盆碗筷则搁在墙边架上。
  空海和逸势,与柳宗元隔桌对坐。
  除了柳宗元,房内还有刘禹锡、韩愈,以及两位年约二十来岁的男子。韩愈坐在柳宗元身旁,那两人则站在窗边和门旁,静默地注视围绕桌边的四个人。
  空海和逸势也才刚进到屋内。
  方才,韩愈唤住两人,为他们带路。
  一开始,韩愈并未带他们来这里。
  他先往南走,又往东走,在市内转来转去好一会儿。
  不久,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近他们,对韩愈说道:
  “没有跟踪者。”
  如同靠近时的利落手脚,男子随即又没入人群,失去踪影。
  然后,一行人往西走去。
  这房子位于西市西边尽头附近。是间土墙环绕的小屋。
  韩愈穿过门户,带领空海和逸势进到这个房间。
  一进门,柳宗元已等在那里了。
  简短寒暄之后,此刻,空海和逸势正面向柳宗元而坐。
  “专程要先生走这一趟,深感抱歉。”柳宗元说道。
  “请别挂念。我们不在意——”空海答道。
  “跟上次一样,这是熟识友人的屋子。我已支开闲杂人等,不会有人打扰。请放心畅所欲言。”柳宗元说。
  “那就不客气了,在柳先生说话之前,有件要事得先向您说。”空海答道。
  “什么事?”
  “皇上状况如何?”
  “状况?”
  “病情。这几天有何变化吗?”
  空海说毕,柳宗元表情突然僵住,一直保持回问空海时的模样。
  经过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柳宗元开口说道:
  “真是令人震惊。如空海先生所言,皇上病情的确发生变化。”
  “是否二、三天前,状况突然转好,身体舒服许多了?”
  “正是如此。”
  “不过,昨晚或今天起,病情又恶化了吧?”
  “没错,确如先生所言。只是,您为何知晓此事?”柳宗元问。
  根据柳宗元说明,两天前,卧病在床的永贞皇帝状况好转,至今为止几乎不开口说话的他,竟然“一大早就开口说肚子饿,连吃了好几碗粥,还吃鱼、水果等滋养品”。
  众人本来以为这可能是惠果阿阇梨祈祷奏效。
  “不料今早又转坏了,恢复到先前的模样。”柳宗元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继续说道:
  “只是,空海先生为何如此清楚?这是极其秘密的事,很少人知情啊——”
  “空海,你刚才没——”
  逸势硬生生把“没说这事”这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空海这番话,逸势同感震惊。
  在这种场合,有时空海脸上会出现可以说是不够谨慎的表情,那表情仿如笑容。
  是一种看似满足的神情,就像小孩因其能力而让大人备感震惊的得意神情。
  此时,空海正是如此。
  一瞬间,他的嘴角看似即将浮现这种神情,他却巧妙地收敛住,说道:
  “其实——”
  空海将不久前从马哈缅都那儿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柳宗元。听毕,柳宗元说:
  “空海先生,这么说来,是那个督鲁治咒师在施法折磨皇上——”
  “正是。”
  “喔。”
  “因被那两名男子窥见,督鲁治咒师才仓皇变换作法场所。”
  “——”
  “当他变换场所之时,诅咒皇上的力量也减弱了。”
  “这……”柳宗元不胜感叹地轻呼出声:
  “您究竟是何等之人啊。光从督鲁治咒师这事,就能联想到皇上的病情?”
  “请您尽快行动。”空海道。
  “尽快行动?”
  “最好赶快派人到崇德坊搜查那废宅。万一督鲁治还留在原处,这事便能在一眨眼功夫解决了。我想,就算报官,他们只怕也无法立刻理解此事的重大。最好还是先通知您。我早就想好,与您碰面时,无论如何,都得先将这事告诉您。”
  空海刚说毕,柳宗元已站起身,吩咐入口处男子:
  “子英。”
  “是。”名叫子英的男子点点头。
  “照你现在听到的话,知道该怎么办吧。”
  “是。”
  “快去准备——”
  “知道了。”子英点头后,以眼神向空海和逸势致意:
  “失陪了。”
  随后立即奔出屋外。
  “话又说回来——”柳宗元再度转身面对空海和逸势:
  “有几件事要说,就从晁衡大人的另一封信说起吧。”
  “您信上说,那封信是高力士大人所写,并非晁衡大人——”
  “是的。经我再次询问家母,家母说记错了,本以为是晁衡大人的信,其实是高力士大人所写才对。两封信放在一起,所以搞错了。另外,家母也想起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白铃夫人曾看过高力士写的那封信。”
  “噢。”
  “她虽然看不懂倭文信,高力士大人那封信却是以汉文写成的。”
  “信上写了些什么?”
  “家母当时问过白铃夫人,不过,她说信上所写乃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也就没告诉家母了。”
  “原来如此——”逸势说道。
  “白铃夫人死后,那两封信才落到老夫人手中吧。”
  “是的。”
  “晁衡大人写给李白大人的信留了下来,就是我们上次拜读的那封。”
  “没错。”
  “至于高力士大人所写那封,您信上说,被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买走了——”
  “正是此事,我想说的正是此事——”
  “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白铃夫人死后不久,约莫二十年前了吧。”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空海问道。
  “这……”柳宗元用舌头舔湿了嘴唇,开始说了起来。
  据说,白铃死后一月有余,有一自称青龙寺僧人者,前来拜访。
  那位僧人说,他与白铃生前有一小小机缘——
  “我应该早些来拜访,得知她亡故,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他自称名叫“惠果”,在白铃的灵前诵经荐亡。
  “请问,白铃夫人遗物存放何处?”惠果在诵经后问道。
  白铃遗物,实际并没多少,她也没有任何亲戚。所以,身后物全寄放在柳老夫人那儿。
  “多半在我这里——”
  “其中是否有信件?”
  “信?”
  “是已故的高力士大人寄给晁衡大人的信,白铃夫人生前曾跟我说好,那封信要托付我——”
  老夫人仔细讯问之下,得知白铃曾对惠果说过,自己保存着这样一封信。
  由于该信涉及大唐王朝秘事,白铃曾让惠果过目,请教他该如何处理才好。
  读完那封信,惠果当时如此说道:
  “这是不得了的信。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我在世时还可以做到,死后便不知会如何了。烧掉也是办法,不过有生之年里,我想留在身边,用以追怀晁衡大人。”
  倘使有朝一日自己过世了,会安排把那封信交付惠果,到时候烧毁与否,全凭他处置……
  据说,白铃对惠果说过这样的话。
  “关于那封信,白铃夫人可曾说过什么?”
  柳老夫人因此想起白铃生前说过的话。
  “我曾听她提起信的事。”
  “噢。”
  “虽然没听说要把信交给惠果和尚,却知道她手上确实握有这样重要的信。”
  “您读过那封信吗?”
  “没有。我只听说过,但不知信的内容为何……”
  “信在何处呢?”惠果问。
  柳老夫人带惠果进入白铃房中,从柜子里取出几封信,再取出一个信匣,说道: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了。”
  打开信匣,里头有一文卷,是白铃的亲笔信,说明自己死后任何人不得阅读信匣里的信件,只能交予青龙寺惠果和尚。
  “是这个吗?”
  柳老夫人递出信匣,惠果稍微拉开文卷,匆匆一瞄说道:
  “没错,就是这个。”
  惠果恭敬地收下了那信匣。
  “于是,那封信连同信匣一起被惠果阿阇梨带走了。”柳宗元说道。
  惠果告辞之际,取出纸包的金子,打算留给老夫人。
  “我不能接受这钱。刚刚您说,白铃夫人本来就要把这信匣交给您的。”柳夫人推辞说道。
  “由我这个和尚来说可能有点奇怪,就算是供奉给白铃夫人的吧——”
  惠果如此说完,留下金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