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by 流舒 (虐心+相爱的人不能天长地久+悲剧)





      也不知她母亲去了哪里,只是不见回应。又听她叫了几声,之惟终于忍不住走到了钟那面去,面前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一头长发乌黑发亮,大约三四岁年纪,见了他竟也不认生,只眨着眼睛盯着。 

      他便笑道:〃你娘呢?〃 
      〃刚还在外面呢。〃说着,便往外瞧。 
      之惟早看过门外没人,心道:也是个被大人丢下的呢,随即又觉自己这想法未免刻薄,便俯身微笑:〃大约是你娘没见着你进来,反去寻你了吧,咱们就在这儿等等,好吗?〃 

      女娃儿点点头,对他抿唇笑了下,小小年纪便体现出几分家教来。 
      他想起那些前来礼佛的贵妇,心里明白了几分,随口便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东西了,非找你娘来看?〃 
      女娃儿笑笑,指指钟上某个图案:〃这个。〃 
      他看去,见是一朵莲花,正要开口相告,却听女娃儿脆生生的说道:〃莲花,是吧?〃眼中颇有些骄傲的意思。 
      他恍然,不由笑了:〃说得对!〃看着雪白的小手指向古铜色的花,心中无端竟添了分柔软,他蹲下身,道:〃想不想摸摸?〃 
      女娃儿偏着头笑,以为她不明白,谁知小手已攀上他颈:〃多谢大哥哥。〃 
      他笑出声来,抱起她,她咯咯笑着,两只小手都扑到了钟面上,都似要抱了满怀莲花。 
      〃大哥哥,这上面是什么字?〃 
      他抬眼见是梵文,刚要说不识,却听那女娃儿说:〃大哥哥,让我猜猜好不好?〃 
      转眸对上双比水还澈的眼,心念电转,他与那银铃笑语同时出声:〃普渡众生。〃 
      云落波心,惊鸿一瞥间扭转的宿命。。。。。。 
      只是当时并不知情,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忙回头,却见一少妇,清丽的容貌,婉约的风韵。 
      〃娘〃怀中女娃儿已要扑过去,他忙放下她。 
      少妇抱起女儿,对他点了点头:〃小女顽皮,劳烦公子了。〃 
      〃不碍不碍。〃 
      〃娘啊,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云儿找你找得好苦!〃女娃儿道。 
      少妇的眉间拢起淡淡的愁烟,回答:〃娘刚才好象看见你舅舅了。〃 
      〃舅舅?〃女娃儿的眼睛亮了,〃在哪里?〃 
      少妇摇头:〃没找着,许是看错了吧。〃然后便对仍在将〃舅舅〃当经念的女儿道:〃云儿刚才就一直待在这里啊?〃 
      〃恩!有大哥哥和我玩啊。〃小人儿的注意很快被转移了,〃娘,对了,这口钟为什么不响呢?〃 
      〃傻孩子,这钟是要逢年过节,或是圣驾亲临、王公瞻礼时才会敲响的。〃 
      〃哦那敲了干吗呢?〃 
      〃祝福。〃 
      〃哦可是娘啊,云儿好想听一听呢。〃 
      少妇便笑了,抱着她往外走:〃等下次吧,这就要看云儿的造化了。〃 
      之惟不知不觉跟着二人走出了钟楼,一直走下了台阶方才站住,天色已暗了下来,很快的,母女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中。四周无人,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了沉沉寂静。。。。。。 

      〃咣〃却听身后,是哪一声黄钟大吕响彻八方,悠悠的,直送入九宵云空。。。。。。 
      他返身就往回跑,钟楼前,见到那白衣翩跹,悠然远播的钟声在他身后久久回荡。 
      〃先生?!〃他恍悟那钟声的由来。 
      君潋的目光似能穿越那沉沉暮色,〃普渡众生的钟有时是要自己敲的。〃之惟终于见他露出往常般的笑,〃明白了吗,世子?〃 
      之惟忙不迭的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刚才那是。。。。。。?〃 
      君潋点点头:〃世子抱的乃是微臣的外甥女。〃 
      〃先生为何不出来呢?〃 
      君潋摇了摇头:〃世子啊,世上有些事不需要弄得太明白隔槛相望未必是件坏事相见未必是喜,就像爱,也不一定就不会伤人。〃 
      年少的人却哪里能全明了其中的涵义?只是隐约觉得心底有什么能被这句话压住了彻底不翻,难过也少了许多。 
      君潋的笑容依然温润,轻轻拍了少年肩膀,淡淡道:〃咱们下山吧。〃 
      出了寺门,没走几步,便已近山崖,放眼望去,天上只一弯冷月,地上却有着闪闪星河那就是人间。。。。。。万家灯火。 
      君潋停下了脚步,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世子看,美么?〃 
      〃恩。〃回答的人却向他贴近了些。 
      他也感到了冷吗,面对着无声的热络,辽远的繁华? 
      不,难道没听见吗:那卖扇姑娘还在吆喝祝咱们走好,也还在祈祷盼她兄长归来;难道没看见吗:那花开时节,曲江里倒映的每一张笑脸;难道没闻见吗:那人间烟火特有的芬芳。。。。。。 

      仍然没感觉到吗?是不是因为我们都站得太高,高处不胜寒。 
      其实,我们也多盼着能分享那灯火中的一点暖,何似在人间。 
      昊啊,如果此刻你在我身侧,你又会如何作想呢?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徘徊、留恋?你可会也像我这般妄图数清那万千星火,妄图记数它们中哪一些会因我们而熄灭,哪一些还会再燃?我知道,你一定是会笑我傻的是啊,这哪数得清楚?所以,请原谅。。。。。。我的放弃。 

      君潋,只愿作其中的亮光一闪。 
      百里江山,沧海桑田,有什么可与天地不朽?你道要用社稷福祉换我今生平安,可又有谁能保证这福祉能安享百年? 
      天地间,浮生渺茫,你我渺小,纵以身为炭,又能亮几个夜晚? 
      我们,没有权力,要求这万家灯火都作我们的薪柴! 
      已有了一个离若,我们岂能一错再错?! 
      不信你看,你看那些灯盏虽小,可那也是一个家一个梦啊你焉知那灯下照的不是慈母手中线,不是万户捣衣声?你焉知那光里映的不是两小无嫌猜,不是幽人独未眠?你焉知。。。。。。那灯火里燃的不是和我们一样的。。。。。。爱? 

      别问我为什么忽然想笑,因为我的心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明,我明白了什么是永恒 
      永恒不过是灯花一现。 
      所以爱人啊,请允许我在这里为你掌一盏灯。 
      请记住,只要这盏灯还亮着不管我在与不在,人间也永远是那个人间。 
      万家灯火,永远是那么光芒璀璨。 
      那便是我的爱了它与这苍生不老,与这灯火不灭,只要人间存在一天,它便会带给你一天的温暖有暖便足够,足够你用它驱一生的寒。。。。。。即使我不在你身边。。。。。。 

      不知为什么,看着身旁的先生笑意浮动,之惟却一把抓紧他手。 
      君潋便转眸看他:〃世子还冷吗?〃 
      他怎知?还未及诧异,已被人搂进了怀中,那永生眷恋的温暖。 
      君潋搂紧了怀中少年:〃世子放心吧,微臣不会再离开你。无论何时,这星星灯火中总会有微臣那里的一点微芒,永远为你亮着。〃 
      也许,就是这样吧,为了一盏能暖少年心的灯,又也许,是为了给那个人,和所有爱的人,留下这京城里所有的万家灯火。。。。。。 
      这就是承诺吗?可为什么最幸福的瞬间却又感到窒息般的绝望?这是之惟生平第一次品尝它的滋味,那揪心的感觉让他从此不敢再听,更不敢轻易说与人尝。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在往后无尽的岁月中,回想起那个夜晚,他仍觉得永世难忘。。。。。。 
      后来的日子过得如梦一般。 
      先是圣上因故停朝,虽三日后又复,但龙体欠安之说早已如旋风般传遍朝野。果然不过一日之后,朝务都改由诸亲王重臣打理,外官已是难见圣颜一面。恰在这时,前方最后一份战报抵京,乃是与乌桓新王所定盟书之草拟稿。此等大事,圣上亦未接见使者,只将草稿交于成王等命仔细商议。于是那使者只得留京听令。如此,是和是战,兰王与前方十万兵马也只能原地待命。而此期间,皇帝病重的消息也更是传得一天比一天激烈。 

      万里外大漠风霜,眼睛前朝堂诡谲,两头都牵动着十三岁少年心肠,一边是衷心爱戴的养父,另一边是毕竟血脉难断的生父,只可说愿不愿去想,他哪里会真感受不到拉扯心房的两股力量?然而一切都不是担忧所能解决,甚至不能够拿到明面上来讲,唯一能做的只有静待结果,只有到最后才能真正明白:这许多的纷扰、难断。。。。。。都不过是大梦一场,转眼间,人生已是几度秋凉。 

      多年后想起那时情景,许多东西都恍如隔世,记忆中反是一些碎片依旧色泽鲜亮:就像离若人去楼空的庭院中谁燃起的怀念的火;就像火光中风骨依旧的金镶玉竹的笛;就像包裹着竹笛的雪白绫绢,冰蚕丝缕交错,其上是谁行云流水笔墨:〃乍辞枝头别恨新,和风和泪舞盈盈。玉销香逝无踪影,不求世间予同情。〃 

      光阴荏苒中,面前白影似乎是世上唯一不变,当时、后来,眼前、梦中,都依然是那般浅笑安详。于是在这海雨天风时节,小小的君宅倒比那偌大王府更能令少年心安。之惟每日晨起向兰王妃请安后便会来此,而君潋已忙完了修史的事,便也常得空在家,也就乐得他来〃骚扰〃。有时二人也并无交谈,只在南窗下,各看各的书,阳光洒入,便仿佛是人间最大的幸福。 

      这日,二人刚用过午膳,君潋招了下人收拾,之惟却拦,道:〃别忙。先生你再吃点。〃 
      君潋示意已饱。 
      之惟摇头:〃这点就饱了?还不如只猫呢。〃 
      〃世子!〃君潋皱眉,却又碍于尊卑不好教训,只得道,〃微臣自幼家训惜福养身。〃 
      〃可先生一天吃得比一天少!〃之惟才不理会:这几天来,君潋陪他用膳,食量日小,到这一顿,简直已是几乎不动筷子,教他怎不担心。 
      君潋笑笑,仍是叫下人收拾了出去。 
      之惟还要再言,却见福全进来,对君潋附耳说了两句。君潋微一沉吟,随即一笑:〃请他到书房吧。〃 
      之惟听到福全隐约提到〃宫里〃〃金牌〃,也就留了个心眼,见君潋对他微笑:〃微臣去下,世子。。。。。。稍候。〃他也一笑回他:〃先生去吧,学生明白。〃 
      君潋又一笑,便出了门。拐过去就是书房,一推门,房中人转过身来,二十来岁年纪,一身深色便装,面白无须,样貌清秀,见了他即颔首一笑:〃君大人。〃压低的声音却也能听出一种别样的尖细。 

      君潋也是一笑:〃郎公公。〃 
      〃难得大人记得咱家。〃来人竟是内廷总管郎溪。 
      君潋看着他,淡淡道:〃郎公公此来怕是有要事吧?〃 
      郎溪不意外他看向他手中物事的平静,笑:〃君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郎溪此来乃是为传旨。〃说着,揭开了手中乾坤:第一层是盒盖,第二层是锦帕,明黄色,到此,他停住手,敛了容:〃请大人接旨吧。〃 

      君潋跪倒,双手接过那物。揭开最后一层遮盖,他的眼波动了动,接着便微笑了:〃臣领旨谢恩。〃 
      无色的液体在碧玉杯中荡漾,冷冷闪光。 
      君潋伸出手去,捏杯在手。却听郎溪道:〃郎溪来此不易,大人连个座儿也不给?〃 
      君潋愣了下,随后起身言道:〃是君潋疏忽了,公公请坐。〃 
      郎溪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坐了,看向他:〃大人也坐。〃又看向那杯子,〃不忙。〃 
      君潋就也坐了,将杯子放在二人间的几案上。 
      郎溪笑笑的环顾四周,道:〃早就听说大人这里是个好地方,遗世独立,书卷飘香。。。。。。〃 
      君潋一时没摸透他的心思,只得应着:〃哪里。〃 
      却听郎溪话锋一转:〃而郎溪则是听说,大人养的一池菡萏,才是这里最难得的一样。〃 
      〃公公。。。。。。〃 
      〃大人不知道吧,其实郎溪儿时也住在西湖边上。呵呵,但和大人不能比,郎溪不过是西湖边上的贫家子,父亲曾读过几天书,但不幸落了第,他从小逼了我念书,将来考状元,但另一方面却又常常嫌我不肯干活我们家的生计就是西湖里的那些荷花,采莲子、挖莲藕,我都做得,但他却还是觉我笨,读了书就不干活,干了活就不读书,矛盾得很。后来,倒是什么都不用读了,父亲病了,弟弟也病了,再后来。。。。。。〃郎溪顿了顿,掠过一丝惘然之色,〃不知怎的,那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还会常常想起来,更不知怎的,最记得那些荷花,白的,红的,夏天时开了一片,出淤泥而不染,让人至今念念不忘。。。。。。〃 

      君潋静静听着,只是一笑。 
      郎溪便也笑:〃所以,听说了大人这里的荷花养得好,郎溪就一直惦记。〃 
      〃只可惜还未到时节,不然君潋便陪公公看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