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by 流舒 (虐心+相爱的人不能天长地久+悲剧)





      〃只可惜还未到时节,不然君潋便陪公公看看。〃君潋转眸,望向紧闭的窗户。 
      〃不了不了,已经用不着了,郎溪也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见过一次便够了。〃 
      〃见过?〃目光回转。 
      郎溪点点头:〃大人有所不知,郎溪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内监之首,也是沾了会点功夫的光。记得是去年春闱事发之时吧,郎溪夜人刑部大牢,因而得见心中菡萏。〃说着看向对面之人。 

      君潋也看着他,星眸澄明:〃原来君潋已是二次劳烦公公。〃 
      〃大人客气。〃郎溪微笑,〃也不是郎溪自己的意思,只因那东西药性独特,主子只交了我一人小心侍侯,所以每次才都是由我前来走动。〃 
      〃这次仍是?〃君潋望向泛着薄光的玉杯。 
      〃主子嘱的:仍是。〃郎溪照实作答,并不隐瞒。 
      君潋勾了唇角,不知是笑是叹:〃君潋何德何能?〃 
      〃大人不必过谦。大人的分量应该是大人自己最清楚。〃 
      分量?君潋低眉一哂:不过是一杯酒,一杯名曰〃点幽蓝〃的御酒。 
      〃这东西并不是时常能拿出来用的,大人,宫里没有方子,这一点都是前朝留下的,用一回就少一回,所以前次见您既已熬了刑,郎溪便自作主张少用了些。。。。。。〃 

      君潋抬眸:〃公公你。。。。。。?〃竟不想君潋死? 
      〃郎溪今日已经说得太多,大人您就不要再失言了。〃郎溪笑笑,〃郎溪省药,本是为主子节俭,而大人您恰能因此幸免,只能说是机缘巧合,更是您命不该绝。〃 
      听来这下毒之人显也不知那毒入体的一番曲折,只当是虽喝入了腹中,却因他私下减了药量这才侥幸生存。君潋自是心底雪亮,也不戳破,只觉这话里套话,虽归〃巧合〃,却倒更像示恩。。。。。。这时候?对他?不由暗自沉吟。 

      只听郎溪又道:〃话又说回来,郎溪虽是个奴才,狱中一见,却也钦佩大人风骨,听闻大人幸免,也是暗地里欣慰的。〃 
      此话已更直白,联想方才菡萏一说,君潋心念一转,已大概猜到了对方意图。心中立有计较,面上却只作浅浅一笑:〃公公好意,君潋心领。君潋只有一事不解。。。。。。〃 

      〃大人请说。〃 
      君潋目光清亮如水:〃方才公公提到替主子节俭,不知公公可也曾替主子‘节俭’过一支箭头呢?〃 
      郎溪眸光一跳,略一思索,还是作了答:〃没有。〃随即又道,〃那是主子决定的事,郎溪只负责把箭射出去,至于射向哪里、有没有箭头,都不是郎溪所该关心。〃 
      〃谢公公。〃君潋悠悠一笑,沉默片刻,如水眸光忽现涟漪细碎,却又在转瞬间散去,褪成一片天清云淡。 
      不知怎的,对坐的郎溪忽然想起儿时日日相对的那几为永恒的碧水连天。恍惚中,竟未察觉那人的指尖正又一次伸向玉杯。。。。。。 
      室内静水流深,却不知门外波澜乍惊,原来留了心的之惟早躲在门外偷听,听见传旨却不知那谕旨内容,而后二人交谈就更没听出所以然来,正云山雾罩时,刚才君潋那一问却如醍醐灌顶。千头万绪忽觅得了源头,被这一问一答牵引,寸寸缩向眼前:郎溪说那晚的无头箭是他放的!是他主子让放的。。。。。。他主子?!内廷总管的主子能是谁?! 

      血轰的一下烧了起来:那只能是当今圣上啊!心跳已不为自己所有:皇上为何要射这一箭?箭矢无头,显然不是要伤害父王,那就是。。。。。。警告了?警告什么?那日的暮鼓晨钟似又在震撼心房:警告他不准去救先生,否则,皇上就会放弃他。如果他非要那不伦之恋,他就将失去本可拥有的一切,比如。。。。。。大位?!所以,从那夜义无返顾折断了那箭开始,父王便知道皇上是永不可能传位于他了。而先生,他,也知道猛然记起,正是自己对先生说了无头箭的事,才导致了那一场沉疴不起那现在,领兵的父王又在做怎样的选择,留京的先生又是做了怎样的选择,而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又要、又在做什么? 

      心鼓咚咚还未及反应,行动已快于思想猛的扑入房内,他一眼瞥见君潋指尖正触碰玉杯〃先生!〃 
      他的出现显然震惊了房中二人,君潋已要举杯的手不由一顿。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瞬间,之惟已抢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那玉杯扫到地上。 
      〃铛〃的一声,美玉落地,由于玉质坚硬,竟未摔碎,在地上滚了两滚,杯内液体洒了一道弧线。 
      〃世子?!〃变故猝生,坐着的二人不由都一惊而起,双双望向少年。 
      微微拢起的眉,隐隐生波的目。。。。。。奇怪,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分明他的表情;那唇一张一翕,也听不清只言片语。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抖如风中秋叶:〃先生,杯子里。。。。。。是什么?〃 

      怎么不闻他答?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他心里的追问声声,至近至远。。。。。。直到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手背上,血脉贴着血脉的拍和声,雪袖摩擦他袖的窸窣声,以及压抑的叹息声整个世界的声响才在耳畔重又清晰起来。。。。。。最后是那人宁定依旧的话音,却字字掷地有声:〃公公,君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翻掌,之惟猛的攥紧了搭在他手的手。 
      君潋却没有看他。 
      正被他凝视的人打量着二人,竟是莞尔:〃大人,不急。〃 
      虽不意外,君潋仍是扬了眉:〃哦?〃阳光从敞开的门口照进来,晕开他一身纯白,儒雅的翰林在那一瞬因纯粹而犀利。 
      之惟见了,眼却一痛,像是雪天里乍见冰凌的反光,明亮却。。。。。。脆弱。 
      郎溪略一错愕,方缓缓道:〃大人难道忘了郎溪说过:郎溪来得不易,回去自也不易。〃说着,眸光似是无意的扫过之惟,他拍拍腰间隆起:〃咱家虽是靠这个出来的,但不知还能否靠得它回去。〃 

      君潋明白他说的是御赐的金牌,更明白他言下的变天之意,但奈何主意已定,心底只剩一片澄澈,当下也不再闪避:〃公公有话不妨直言。〃 
      郎溪只是一笑。 
      君潋于是也一笑:〃将死之人,公公也还不放心吗?〃 
      少年的手抽搐了一下,猛然确信了他打翻的竟真的是。。。。。。只觉一盆冷水终于当头泼下。却没料反握着他的手此时反竟是暖的,五指扣进他的指间,严丝合缝。他不由抬眼看那人,郎溪也在看那人,看到那人淡然的笑,都一怔忪,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竟同时都想到了。。。。。。出岫的清云。 

      郎溪终于开口:〃好,大人既这么说了,郎溪无法不答。反正郎溪今日话已说多,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两句:世易时移,片刻虽短却未必不值得珍惜,要知翻云覆雨往往也不过是转瞬间事。〃 

      无澜的心湖终于风过波生,君潋眸光一荡,忍不住问:〃他。。。。。。当真。。。。。。?〃 
      〃这话郎溪本不当答。〃话虽这样说,郎溪还是点了点头,〃今早的密报:大将军王兵马异动,三千前锋已近京郊潞河驿。〃 
      父王?!无端的,之惟想起了那夜的花红似火,仿佛末路的决绝燃烧。 
      终于来了啊,果如所料对那人的一言一行,向来都不必思量,便自难忘那一片至情至性。只是乍得证实,心尖处还是不禁一阵揪痛,恍惚还是那第一次,灵肉交融,缠绵中忽听那人说那一字,一字天打雷劈万劫不复,痛到粉身碎骨,却又每个碎片都名曰。。。。。。幸福。一念触动,思绪泉涌,十一载缱绻光阴汇入万流入海,无数聚散离合后终归的波澜不兴。想至此,君潋轻轻一笑,心中悲喜纠葛早成一片汪洋无波,乃从容言道:〃公公此番厚意,君潋铭感五内,此生无以为报。〃 

      〃大人。。。。。。〃 
      君潋淡定一笑,阻他话语:〃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无论长久片刻。〃 
      先生!二字哽在喉头,怎么也出不了声,之惟只觉空气凝滞,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郎溪却摇头:〃大人的话是圣人说的,郎溪驳不了。但郎溪也有句话,是听活人说的,也觉不乏道理:莲叶素心真,行泯不染尘。露珠作白玉,何故也欺人?〃 
      浅浅的光流动在君潋眼中,反更显那沧海宁静。 
      看着看着,郎溪慢慢收起了笑容:〃大人,这世上没有绝对干净的东西。就连那些世称高洁的莲花,根子不也还是扎在泥里?大人是没见过污泥里的那些东西,郎溪却是见过的。但我们谁又能否定了:那些花盛开一天便是一天的美好啊?〃 

      花落花开终有时,总赖东君主。君潋在心里一笑,却没有说。何须解释呢?也不要人懂:有些花只能是并肩笑看,有些花只合是暗夜盛开,有些花拿一生一世未必能求得一绽,有些花历尽沧海桑田却依然笑容不改如同暗香浮动中的私语,如同明月清辉下的思念,如同此刻无忧无喜的心怀,心怀深处的笑意沉湎。。。。。。样样都只自开谢弹指一生,刹那芳华,何须。。。。。。他人解?只寥回一句:〃公公今日果然说得太多,也太久。〃 

      郎溪轻哼了一声:〃大约是郎溪不用着急回去复旨,时间充裕的缘故。〃目光缓缓转向当场唯一将焦急写在脸上的人,〃现是成王爷摄政,把着禁宫,郎溪是出得来回不去。〃 

      一语点醒梦中人,之惟忙松开手,十指相离:指根、指腹、指尖。。。。。。流逝的暖,可能再挽住一生相伴?握紧了拳,将那一点温存放在掌心,收紧,再收紧!他掉头便往外跑。 

      〃世子!〃那一贯温和的声音怎也可以如此撕裂春风? 
      停步,却不因这声呼唤,之惟看向郎溪:〃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郎溪坦然直视:〃因为每位爷将来都可能是郎溪的主子。〃 
      之惟恍然颔首,然后转眸望向他身边的人:〃先生,等我。〃一滴灼热的东西疏忽滑出眼眶,〃你答应过的。〃不等回答,便飞奔了出去。 
      风中谁的叹息,他只当没有听见,只愿只望只求,掌心中当真能把握住什么,不管用什么方式。。。。。。 
      没想到刚出大门便撞见了要找的人,他抬眸乍见那清冷容颜,竟觉一阵亲切欣喜,一声不该不当的称呼就这样脱口而出:〃父王!〃 
      被叫的人眉棱一搐:〃。。。。。。你叫我什么?〃 
      之惟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叫出了什么,一怔之下,下意识的后退,却被人一把拉住:〃你方才叫我什么?。。。。。。惟儿。。。。。。〃 
      是的,我叫你父王了,隔了整整八年,我又叫了你父王可我,想叫的真是你吗?我也不知道呢。我不知道曾经坚信的东西是否还能够依靠,也不知道此时还有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就像这一声父王,当真还能揪痛谁的心,还能用来去维系这世间最后的暖吗?之惟有着刹那的恍惚,想笑,眼泪却比笑容更迅速的占据了整个脸庞。泪眼模糊中,是谁的大手抚摩着他发:是总装严肃却其实爱笑的那个,还是总想作微笑却仍觉威严的那个?是不时拥抱怀中温暖的,还是偶尔触抚却温存永系的?近切又辽远,都是抓不住的吧,只知道心灵深处惟有一处是暖的是软的是真的,从第一次的笑如春风,从此一生不同。。。。。。想着,他猛然挣脱了拉他的手,扑通跪地:〃请您救救先生,父王!〃 

      竟是交换吗?这一声久违的称呼。成王看着亲生儿子,面上已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不用那么大声。〃 自75由786自0892在
      他一愣。成王已一挥手,几个亲卫走上前来。成王道:〃你们照顾着世子。〃说着便走进院内。 
      一个亲卫前来扶起之惟,轻声道:〃五爷,您起吧。〃 
      他这才恍惚记起自己在成王那边应排行第五,这是七岁以前听惯了的称呼,此时再被叫起,却让他打了一个激灵:自己到底是哪一头的? 
      终于无计相回避。 
      能够这样称呼,想必是成王心腹了,于是他看向那亲卫:〃父王当真能救先生吗?〃 
      那亲卫听他问得诚挚,又见方才一番父子相认的动容,也就不隐瞒,低声回道:〃五爷您放心,现今宫里乃是王爷说了算。〃 
      〃那。。。。。。祖皇呢?〃 
      声音更低:〃不瞒五爷,皇上方才又昏迷了。已经好几天了,皇上都是醒一阵昏一阵的。〃 
      午后的阳光明明很好,照在身上,之惟却一劲的发冷,想起那高墙深锁的紫禁,也想起城墙厚实的京师,更想起那围城外的人。心跳紧催,他忙又问:〃那可有城外的消息呢?〃 

      〃兰王前锋即将兵临城下。〃 
      再深的意思是谁都懂的,那亲卫见之惟色变,只当他是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