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羽 – 你家有熊猫吗





  “那你恨我吧!” 
  他摔下一句话,恨恨地,扭身就走。 
  不多时,外面传来嘭的一声门响,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坐下,全身的骨头却像用力用过了头,于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 
  她只好站在原地,忽忽竟是一夜。 
  自始至终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之中,那感觉十分奇怪,就像是大脑切断了隐藏在身体某处的漏电保护开关,没有天崩地裂,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死去活来,仿佛神经和大脑骤然失去联络,思维独立而清晰,整整一夜,她只是不可遏制地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个问题: 
  二月,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 
  时至今日,麻木的冲击波早已散去,感觉渐渐复苏,大脑重掌每一个神经末梢,才发现目之所及,满是疮痍。 
  难言的痛楚刺破肌肤,绵绵密密,昼夜疯狂地滋长,一日甚复一日。 
  对于此,陶然有她最擅长的方式――忍着。 
  早晨的宁静被越来越多的人声车声所覆盖。 
  陶然揉了揉压得有些发麻的小腿,收起杯子回到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拣起车钥匙,走出家门。 
  又是新的一天。 
  再一次,陶然对自己说,失恋而已,死不了人的。 
  当车子轰的一声撞上消防拴的时候,陶然无暇后悔话说的太早。 
  和前两次一样,一切都在一瞬间,她完全搞不清状况。 
  眼看就要到公司了,虽然时间尚早,路上车不多,她却仍然格外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可仿佛盯着盯着脑子不知何时就一片空白,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车子距离前方那个推着自行车的行人已近在咫尺,她清晰地看见对方惊恐万状的五官,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的向着右侧猛打方向盘!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斜在胸前的安全带狠狠地勒了她一下!头部撞到硬物,眼前一黑,险些痛晕。 
  恍惚中听到哗哗的水声,车门被拉开,灌进一阵凉风,一个尖叫的女声响起来,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陶陶,陶陶,……”这声音好熟。 
  陶然挣扎着张开眼,目光漂浮地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路中央的那辆自行车和那个行人――还好,都是整个的。 
  她松了口气,放心地昏了过去。   
  第四章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琉璃铁青的一张脸。 
  胸口好痛,头也好痛,可陶然预感自己应该没什么大碍,因为琉璃脸上的愤怒明显多过担忧,她努力地冲她安慰地扯了扯嘴角。 
  这可给了琉璃发作的理由。 
  “赫,还有心情笑?陶大小姐你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很开心吧?车子撞得稀巴烂,还搭上一根消防拴!……” 
  琉璃平时说话就快,发起急来更是机关枪一般。不过这么多年厮混下来陶然也习惯了,尽管痛得有些分神,还是听明白了大概。 
  事故原因很简单,陶然负全责,因为闯红灯。所幸开得不快,还来得及在最后一刻避开斑马线上的行人,只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拴,消防栓当场撞坏,水柱喷得老高。 
  恰巧也刚开到这条路上的琉璃在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当她看清那是陶然的车时,三魂七魄都飞上了天,一路狂奔过去,把她从水淋淋的车里拖出来,送到医院。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医生说,陶然只是胸部勒伤,头部撞在方向盘上导致暂时性昏迷,万幸的是车速不快,冲力不算大,否则在这种事故中断几根肋骨再加上脑震荡是最常见不过的。 
  琉璃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火气立刻升上来,好一通数落,陶然只有乖乖听着的份。想想也不是不怕,伤了自己是小事,如果真的撞到人那才是后果不堪设想。可她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自己过了成千上百次的路口,这次怎么就没注意红灯? 
  一顿脾气过后,琉璃的火也消了大半,看着陶然茫然的眼神,忍不住又道:“你不是说不用我管,没什么严重吗?那这算什么?或者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才是严重?” 
  陶然赔笑:“对不起,害你担心。” 
  “谁担心你?我是担心我的车。”琉璃抢白说,“还有那根破消防拴,两千五百八,该死的简直是抢钱,从你薪水里扣!” 
  好的好的,陶然忙不迭地应承。 
  琉璃仍绷着脸,掏出一张纸塞到陶然手上。 
  “这是什么?” 
  “明天晚上六点,去这里,我找了个人请你吃晚饭。” 
  “呃……是谁?”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琉璃顿了顿,“一个做心理咨询的朋友,为我的车子着想,我想你最好和他聊聊。” 
  陶然咧嘴,“哇,要不要这么夸张?”她小声嘟哝,“好端端的,看什么心理医生?” 
  “谁说是看医生?吃顿饭聊聊天而已。”琉璃瞪眼睛,“别不识好歹,人家执业十年,外面不知多少人预约都约不到,没有我,你捧着香火去都找不到庙门。”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陶然贴着纱布的额头,“快说去不去?” 
  “我去我去。”陶然的嘴咧得更大了,这回是痛的。 
  琉璃满意了,起身道:“医生要求再观察三个小时,你撞车有功,歇着吧,我去买午饭。” 
  陶然捂着额头的纱布,苦着脸点点头,随手将那纸条塞进手袋里,胳膊带动胸肋,针扎般的疼,她连吸了几口冷气。 
  第二天早上,她突然觉得这痛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整晚都辗转反侧,睡得断断续续,但是,梦里没有林醉。 
  可这注定不会是太好过的一天,因为拗不过老板,放假三天。 
  站在镜子前,陶然对着自己发呆。琉璃不明白,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休假。 
  简单洗漱一番,草草地涂些护肤品,实在没有力气化妆。手臂痛得抬不起来,一头长长般的卷发,好不容易才梳通,随便拨了些刘海到额头前面,遮住一指宽的纱布。然后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最容易穿的衣裳,打点停当,陶然费力地拿起笔记本和手袋,直奔星巴克。 
  服务生轻车熟路引她到老位子,角落,靠窗。 
  窗外人流如织,路人的影子穿过玻璃窗,落在深木色桌面上,倏忽而去。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间或响起低低的喁喁私语或一两声欢笑。 
  陶然把自己陷进软软的靠垫里,捧起一大杯摩卡,打开笔记本。 
  电脑里有几个客户的企划案需要完善,若干创意提案等待她的意见反馈,还有零零碎碎的杂事,足够消磨这一整天。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渐渐西移。 
  店里亮起了灯,等到肚子饿的时候陶然方才察觉天色已晚,看看表,将近八点,发完最后一封电子邮件,她扬手召唤服务生。 
  “一份吞拿鱼色拉,玉桂卷,再加一杯摩卡。” 
  说完拿过手袋翻钱包,无意中扫一眼手机,赫然看到八个未接电话。 
  仔细一看,全是琉璃。 
  一个念头闪过,陶然暗叫糟糕! 
  似乎琉璃给她订的约会就在今晚,可她压根就没想去,本来打算找个理由推掉,竟也忘了。现在这么晚,怕是人家早走了。 
  正在发愁怎么跟琉璃交代,手机丁丁咚咚又响起来,“琉璃”两个大字在屏幕上闪个不停,迟疑了几秒,陶然小心翼翼按下接听键,捏着手机放在离耳朵稍远的位置。 
  “陶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陶然把手机放得更远些。“你出息大了?学会放鸽子了?!……” 
  “琉璃我错了,你先别急,听我说……”陶然镇定地思索了一下,决定申辩。 
  “别废话!你要是二十分钟内再不到,我……”声音戛然而止,屏幕熄灭。 
  ……没电了。 
  该死!这下陶然倒真的急了。那边琉璃正在气头上,要是再误以为她挂断电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刚才那个“我”后面没有好事。 
  出路只有一条。 
  陶然叹口气,跟等在一旁的服务生道声歉,收拾东西,迅速出门。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陶然急忙翻找那张不知被她塞到哪里的便条,总算是没丢。上面写着: 
  “刘家明,某某路10号,寒舍” 
  路途不远,还好没有堵车。 
  站到那两个闪闪发光的大字底下,陶然看表,离deadline还有5分钟,再不进去,没准今天就真成她的dead day了,无奈地摇摇头,她推门而入,对咨客小姐道: 
  “我约了人,有没有一位刘先生?” 
  咨客翻了翻预约记录,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有的,这边请。” 
  跟在导引服务生后面,陶然破天荒地感到一丝胆怯。 
  她以与各种各样的人群打交道为职业,可是心理医生?倾诉衷肠?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其难过程度不亚于躺在妇科的检验台上发现进来的是个男大夫。 
  好吧,再糟也糟不过这个了,站在包间门口,陶然给自己打打气,走了进去。 
  事实证明,她错了。 
  *** *** *** *** *** *** 
  如果女朋友可以换算成山楂的话,那么把陆浥尘从小到大的女朋友加起来,足够穿串糖葫芦了,而且是加长加大的那种。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坐在这里,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 
  他是来相亲的。 
  比相亲这件事本身更土的是,他还穿着一件很土的西装,系着一条很土的领带,使整件事情土得完美无缺。 
  按照表姐的说法,这身装扮是成功人士的标准行头,可以给女孩子留下青年才俊事业有成的良好印象。 
  ――莫非这边的女人都喜欢黑手党?他暗自腹诽,当然没敢说出口。 
  表姐的脾气太像祖母,看上去她应该是祖母的亲孙女才对。 
  想起祖母,陆浥尘又一次出现头痛胸闷的抑郁症早期症状,那个暴躁的老太君就是他现在傻坐在这里的直接原因。 
  从三年前开始,老太太就不停地整天念叨,“三十而立,成家立室。”一路从孔夫子说到圣经,“结婚是为了彰显神的荣耀,是为了神的旨意和托付。”甚至连真 主也被搬出来,“安 拉说,结婚是一件功修。” 
  总之,全世界的圣人都站在祖母一边,认为作为陆家唯一的男孙,陆浥尘的首要大事就是结婚。而且按照夫子的意思,显然不能超过三十。 
  上个月,陆浥尘三十了。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从小父母早逝,祖母一力将他抚养成人,早就树立了绝对权威,于情于理他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OK,结婚就结婚吧。 
  浥尘不喜欢结婚,但还远没到抵死不从的地步。什么年代了,老婆和女朋友又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如果结婚可以让祖母满意,那也不失为一件一劳永逸的好事。 
  他实在不该低估祖母的满意标准。 
  没有一个他带回家的女人能让祖母满意。 
  Amada?太骄纵。 
  Doris?太风骚。 
  Fiona?太鲁莽。 
  浥尘猜,祖母多半是歧视白种人。(可这是美国啊!) 
  他自觉地带些华裔女回来。 
  Jeannette Chong?太聒噪。 
  Michelle Ng?太幼稚。 
  Sharon Lau?太娇气。……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浥尘从刚开始的抓狂,到了后来,变成了更多是好奇,他真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祖母的法眼? 
  偶尔忍不住他也会问:“我亲爱的奶奶大人,这么多漂亮女人您就没有一个看上的?”有一点浥尘是绝对有自信的,他的女人,皆是艳女,美艳不可方物。 
  不能悦目,如何赏心? 
  可祖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掷地有声地说:“娶妻娶德,选妾选色!”接着抱怨:“这样下去,哪能过一辈子?” 
  浥尘哭笑不得。 
  祖母出身中国旧时大家庭,自小与同龄子弟入读私塾,总能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道理。可浥尘生于美国长于美国,尽管从小接受严格的中文教育,但骨子里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辈子?听上去可真奢侈。 
  他没想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选秀中,祖母比他先不耐烦了,终于在他三十岁生日这天发飙,声称选孙媳妇这件事由她老人家全权接管,急急勒令他打包回中国相亲,直到找个真正的中国女孩回来。 
  Ridiculous! 
  浥尘的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急糊涂了,或者只是想吓唬他罢了。 
  ……他又一次低估了祖母。 
  想到这,浥尘挫败地抓了抓脑袋。 
  他扯松领带,端起酒杯走到露台,独自享用餐后的一杯白兰地。 
  那个表姐口中的“又端庄又娴淑的大家闺秀”始终没有出现。 
  他一点都不急,也不去问,好吧,坦白讲,他其实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