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性感–深刻揭示都市女性心灵的奥秘





机器般传出隐隐轰鸣声。
  分不清那轰鸣声从生命的哪个部位、城市的哪个部位、地球的哪个部位传来,
只觉得它从四面八方围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孤独的石椅,孤独中也是车影掠动……
  约凌晨五时,更大的嘈杂声、轰鸣声像海潮般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拢,仿佛那潮
头有几百丈高,潮声中夹着冲浪者的欢呼声。
  那上万辆“中巴”,上万辆“的士”,上万辆摩托车,上万辆货车从各个方向
出动,轰隆隆地向她开来。而她的生命中仿佛也有一个深圳市,也有上万辆“的士”、
“中巴”、“摩托”从各个方向出动,轰隆隆地向她开来。
  总感觉自己生命“城市”中的车要发生碰撞,总为那惊险的车而惊叹。
  那浩浩百万“打工仔”,那浩浩百万炒股大军,在抢时间,争速度,匆匆的脚
步声汇成大海的涛声。
  她没能找到一个夜,却似乎找到了一个黎明。
  更使她迷惑的是:深圳少了旅途上的独行人。
  这一路,她所遇到的都是一男一女一对一对的匆匆赶路人。
  所有的人都有伴,所有的女人都有人关照部有人爱护。唯有她是孤伶伶的一个,
唯有她一个人走在似乎空荡荡的世界上彷徨得连影子都没有。
  所有人都有影子,唯独她自己没有。想象了一下。她忽然感到害伯。
  她忽然记起刚进深圳在蛇口打工时给L打的电话:“所有的人都是一桌一桌的,
就我自己是一个人呀!就没心吃饭了。”
  那时L应聘于SQ杂志社任编辑、记者,而她什么也不是。一个流浪女,那早已过
期的珠海特区边防证(她没办上深圳特区边防证是“偷渡”过来的)与那个“老少
边穷”地区的身份证.使她连个住店都找不上。
  她想回原打工的女工宿舍看看,可又想起半夜那三个蚊帐中三对叽叽咕咕的说
话声,隐隐约约的呻吟声,还有吱吱喳喳的床板叫声,想起别在蚊帐上的三个结婚
证……
  每到晚上,宿舍里明明是黢黑的,可是那三个帐房中总仿佛是幽微洞亮的。那
纱帘隐动,人影闪动,分明是向她展示一幅幅令自己耳热心跳的“春宫图”。
  她想不看,可是那些“春宫图”居然有穿透力,贴在自己眼皮上“上演”。
  这使她整夜整夜在自己的蚊帐中辗转反侧。这使她睡比不睡更“累”。
  她想起L抄写的《红楼梦》中的句子:“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和
旧愁……”
  这令她恍惚才理解何为“纱窗风雨”
  由不得她不产生疑问:这么多成双成对的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难道每一个来
深圳闯世界的人都提前拉了一个心爱的异性?都是结了件成双成对地出来闯天下?
想想不可能,实在不可能。
  可哪一对是同志?哪一对是情人?哪一对是有妓女加入组成的呢?
  看起来都不像同志,也不全像情人,那么这些双双对对的人流中,一定有许多
是妓女。
  可是哪一个是妓女呢?
  她们到底是什么样呢?
  在桂圆路深圳儿童福利中心,一位政府职员一听她是来谋职的,就侃侃而谈:
  “女孩子嘛谋职容易,在深圳凡是聪明、机智的女孩子都混得不错!不简单!
找老板,当然要寻大款,然后不断结识更大的大款,不断地跳槽!当然,你的条件
优越啦!……”
  她又是感到阵阵昏眩。
  在以前,“聪明”与“机智”都是用在解数学题物理题上,用在对话的幽默,
用在善解人意,用在文思的敏捷,用在诗的空间中,用在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上,
从不知道这种“卖身求荣”的方式还可以被称作聪明与机智。那么多年的政治、历
史教育对她们这一代人像童话故事一般不真实:“文革”中两帮孩子打来打去都是
保卫毛主席不知谁是阶级敌人、西部纯朴透明的民风、共产主义的道德教育、雷锋
的精神境界、卖国贼汪精卫、叛徒甫志高……
  西部最伤人的骂人话:“野鸡!”“破鞋!”“婊子!”“卖×货!”“作风
不正派!”……
  她眼前闪过少年时在后河看到的三横四竖投河自杀的少女,闪过那因与对象没
结婚就“有了”而再不被人理的丽丽姐那孤单单、瘦伶伶的背影,想起那被挂上破
鞋游街后自杀的女教授……
  一时里,她觉得眼前鬼影憧憧。她又想起那旅店地上老鼠的“尸痕”,仿佛又
嗅到了鼠腥味。
  这些句子在她脑中冲撞使她昏昏乎乎,她想离开这个可恶的职员,可身子却一
动没动。
  那职员似觉出她对他的话感兴趣,接着侃:
  “你看那边那一位来捐款的穿粉红大开气旗袍、足蹬白色高跟鞋、云鬓高耸的
小姐了吗?看看那分高贵、妩媚!那雪山飞狐的围脖就价值一万港币,那白金项链
价值二万港币,手上那钻石戒指你知道是多少克拉吗?那可值十万美金。那项链是
由精致小巧的金钢石、红宝石、祖母绿、绿松石、黄玉、紫晶、翡翠、孔雀石、水
晶、玛瑙等二十二种珍贵宝石串成,这位小姐芳龄二十二。
  “这位已跳过三次糟了。现在那位养她的香港经理一年才回来二三次,你知道
吗?这中间她还可以接待别的高贵客人啦!
  “这位小姐仅在深圳就独自拥有三幢楼房与一幢别墅的房产,你知道她现在在
深圳有多少流动资金吗?”
  他伸出一个指头,往下一句:“七百万!”
  他眼里透出那么一种羡慕,那羡慕像刺眼的阳光扎得她钻心的痛,照亮了他与
她心底的怨怅与失意。仿佛他恨不能一下子变成一个女的,好象那女人那样去获得
钱财。
  她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生命中的什么一下子抽出,又粗蛮地扭绞着,她感
到心中一种绞痛。
  他说的那两个“高贵”与那眼中的羡慕,又一次刺疼了她,她更加昏昏乎乎。
“这样的人高贵?”
  而他的表情使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绪竟没有一个人能知道、能理解,有
种恐怖与急躁便如加入了催化剂一般……
  恍恍惚惚如闯入丰都鬼城,太阳仿佛是一轮“白太阳”,那光线刺着人那么一
种疼……
  她想去看看那个“高贵”的小姐,她飘飘忽忽地走过去,却挤不进去,最后终
于挤进去了,那小姐却早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团清香,与一团隐隐现现的粉红,
仿佛是一种永恒的“美”。
  这一切一切的感觉更像一个梦。
  只是听说晚上出来走的女子多是妓女。可是她看着都不像。
  只是听说那些画好了妆,站在宾馆门口,脸上毫无表情,可是眼睛鬼碌碌跟了
进出宾馆的人转的冷美人多是妓女,可是她看着都不像。只是觉得无数朵花高高低
低地站在阴暗的霓彩中,如无数错落有致的“庭中花”,散发着青幽幽、凉浸浸的
美丽。这使她想起美丽的毒蛇:竹叶青。
  有一位长美人痣大披肩发的少女的目光在与她那充满了好奇、水淋淋鲜盈盈的
目光相碰的瞬间慌乱地躲闪开了。
  这个长美人痣的少女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是当她准备细细看看那少女是什么吸引了自己时,那少女已慌乱地躲进花丛,
只留下花影扑朔,梦露盈盈。她想来深圳前海南的女友小蔚子带她出去看妓女;珠
海的女友小燕带她转珠海时给她讲妓女……心中闪动的依旧是对她讲妓女的故事时
那些人眼中扑朔迷离的光。
  她仍是按捺不住想去探索妓女行踪的好奇心。
  不禁对每一个迎面走来的女子都投入一种审视的目光。
  有一次她甚至产生了想迎上去,直接问问那些女人的冲动。
  她不知道若真的去问,她们会怎么回答她。会扇她一耳光?骂个狗血喷头?不
会满不在乎吧!
  知道这样的话是不可以真的问的,可是她真的想问。
  压抑那个冲动使她感觉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她想那些神态怪怪的、行动怪怪的一些深圳人是否也有她这样的想法呢?
  而刚才那团粉红跳来跳去,扑朔迷离,恍惚一个诱惑人的梦境——她似乎仍在
寻那啊娜的身影。
  尽管这样的用心,可这个世界她仿佛根本就没有真正加入,似乎她与这个世界
中间隔了厚厚的一层什么,是自己蒙在一个牛皮中?还是这个城市蒙在牛皮中?她
实在判断不出哪一个是真正的妓女。
  “做小姐的!”不是自己也被称作“小姐”吗?她想。
  “做小姐的”与“小姐”怎样才可以区别开呢?她迷惑。
  还是那种感觉:在她眼中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妓女。不论以怎样的形式,无论遭
到怎样的误解,不论那团红色怎样跳来跳去,那些女人都是像她一样把住最后一关
的,都是受到委屈的。“爱博而心劳”,她又对每一个女子的命运都给予了理解与
同情。
  这种判断更增加了她的孤独感。
  这说明,这城市唯有自己是独自一个。
  这说明被深圳抛弃的女人只有她一个。
  “高贵”的女人可以是独自一个吗?可以被深圳抛弃吗?
  一个孤独的女人。
  一个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女人。
  她迷惑:是被承认的高贵是真正的高贵?还是不被承认的高贵是真正的高贵?
而她似乎既不被承认又不被不承认,那么她是什么呢?是她拿了隐身草,还是别人
拿了隐身草?
  她过高速路下地道进入一条小道。
  路,仿佛只为两个人延伸,而每一个女的都像那位穿粉红旗袍的女子一般冲她
展示袅娜,使她越发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一个。走上走下,忽左忽右,总不入画,心
中不由又添几分凄凉。
  依旧是闷热,海风却把隐约的凉意透入骨子。再看那些路边的黄槐、紫荆都可
入画:可成为那些成双成对的人的陪衬,可使那些成双成对的人赏心说目,唯有自
己入不了画,是多余的一个。
  尴尬中,她真的不知怎么去点缀这些成双成对的人们,再看看那些紫荆叶儿,
黄槐花瓣儿,她心中对这些植物充满了格外的羡慕。
  是的,她真的不如变成一株黄槐或是一株紫荆。
  怎么也摆不脱人们格外的目光。
  怎么也甩不去那种连植物都不如的感觉。
  是的!草木都是有情的,都是一伙一伙、一帮一帮地簇拥在一起的。
  这样的夜,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地伸出手,去感觉陷落时那永恒的痛楚,她
是卷入了怎样的一个爱情的旋涡中……
  她的所有的痛苦恍惚都起源于无意识中某三个关得死死的区域。而她却找不到
钥匙打开这三个生命禁区。只是感到里面在颤动、在蠕动、在躁动。
  最致命的是,她收集不起力量将元气提到头顶泥九穴,达到那种过去常常陶醉
的精神境界。
  一切的热情与关注点就只好集中在下面。
  而那魂那灵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仿佛都是偷来的借来的。
  依稀那团忽隐忽现的粉红是实在的,而自己这个不适应城市的惆怅人儿是空蒙
蒙的。
  她想起《红楼梦》潇湘妃子林黛玉吟出的两句诗: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她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呢?可那
又不是纯粹的孤独、纯粹的多愁善感。
  总感觉地下有火、空气中有火,轰轰地燃烧,她走到哪里那火就追踪到哪里,
似那团粉红忽悠忽悠蹿来蹿去。有时她竟然觉得那孤独是一种轰轰烈烈的孤独、嘈
嘈杂杂的孤独;而那忧愁与伤感,也是一种轰轰烈烈的忧愁与伤感、嘈嘈杂杂的忧
愁与伤感。
  她走呀走。她走不出那钢筋水泥的丛林,走不出那噪声与喧哗的河流,走不出
一声声赤裸裸的请求与呼唤,更走不出那一团隐隐约约的粉红。
  而深圳街道上那些映出灯光车影、人流高楼的宏大建筑上的玻璃幕墙,又格外
地夸大了这种感受。
  似乎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成为一个多棱镜,将这种感受映成无数个重重叠叠的感
受。
  无数双探索的眼睛与无数个好奇的心像一个以忧郁打头的人字形雁阵,那么慢
那么慢地从海的上空划过。
  划过。



  

                            第三章  招聘风波

  她想说:“YM股份有限公司还是个‘深圳处女’呀!”还想说:“只有在信任
竞争中取胜的公司才可能具有性功能!”可她的唇像小舟在春水中来回摇曳……
  月儿如细眉,隐隐现现。
  走在重重叠叠的细眉的柔光间,细眉的重重叠叠的柔光照耀着她。
  远远近近的楼影间,来来去去的车辆间,似乎荡漾着一个小小婴儿的哭声,那
哭声被哽咽回去似从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