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晋江vip完结)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良久,冥念玉直截了当地启口,婉转迂回始终不是她的风格。
  “不清楚。”姒风赐果断地回答,面容波澜不惊。
  “你曾经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念玉松开妞妞的小手,用尽全力一点点走上前去,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告诉自己,如果放过风赐算是对当年掉包的补偿,那么如今未来的路她决定让风赐自己选择。
  后者心头一震,一股熟悉的气息蔓延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曾经是个坏人?为什么不管是否了解他过去的人都会说他是个坏人?莫非自己的样貌十分邪恶?
  “有无数人想把你置之死地,其中……也包括我。”念玉抿着嘴,语声从牙缝中流出,一想到父亲如今的处境是这个人找大哥合作的,心底便会冉冉升起一股怒气。
  “哦……”风赐感觉到对方的挣扎,不知道为何他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的过去,似乎潜意识里觉得,什么都不要想起才是最好,才是幸福的。为什么对过去如此抗拒,为什么对光明如此回避,自己曾经到底有多坏,坏到自己都宁愿选择遗忘了自己……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昏暗的森林被零零散散的烛火照得透亮,一小队训练有素的布衣士兵早已经把空地围得水泄不通。灵夏从容地走到书屋,双手轻轻地按住冥念玉僵硬的身体,一双清澈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十分无辜的男子,嘴唇伏在念玉耳边;呢喃道:“此人不能留。”
  顿时,两个身影同时颤抖了一下,姒风赐苍白的薄唇微微上扬,他不知道该为自己敏锐的听觉自豪还是悲伤,心底却充满了无所谓的坦然,对于死亡,他没有恐惧反而多了几分期待。反正自己都将自己遗忘了,活着还有何意义?不由得浅笑起来,自己曾经应该是个固执之人。
  “不。”一道清脆的拒绝传入众人耳中,曹阡陌疑惑地看着眼前三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灵夏错愕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冥念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莫非她一直知道此人是谁?原来又是我自以为是了,灵夏垂眸,默默地感叹,总是想帮你做些什么,却发现始终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几日的多方打探,原来都不及你最初的一眼。
  妞妞惊恐地看着攥着自己手的白衣女子,连灵格主都要遵从的人该是多么可怕。一双小手瑟瑟发凉,冥念玉一怔,低头看着她道:“你很冷吗?”
  “不……不冷……”妞妞结巴地回道,那个冷字是万分不敢说出口的。
  念玉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明了,放松道:“夏,我是变得更丑了吗?为什么近来你总是忧愁地看着我。现在连个孩子都怕我了……”
  灵夏浅笑,想起曾经的过往,淡笑道:“可能是分别太久,总觉得你从圣都回来后哪里不一样了。又加上分别在即,我总归是高兴不起来的。”
  “哦?也许……有些东西是变得不一样了。”念玉轻轻地揉按着妞妞略显粗糙的小手,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今日,明明是一个黯淡无光的夜晚、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但是她一直明白,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放下的,因为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对不起……夏……”突然,念玉启口,一双明眸可爱的冲她眨了眨。
  “主子……”灵夏大惊。
  “这些日子让你们费心了,其实没有什么改变的,只是失去了一些在乎的东西,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忘掉忘掉,但是却发现还是需要时间调整。我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与你一般的女子,也会烦躁,也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人,但是我在努力,我在努力地坦然地面对自己,我不愿意说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去想了……”
  “玉……”
  “至于这个人……”念玉看着他愣了片刻,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待见他,但是却是这世上最没资格杀他的人。如果他还是曾经的他,我可以说服自己除掉他,但是如你所见,即使他曾经再尊贵狂傲,今天也不过是个残废之人……”
  灵夏愣住,残废之人,命运真是不可预测,如同她自己,也不曾想过会离开故土,苟且偷生。
  姒风赐怔住,自嘲地摇头,嗯,不过是残废之人,这女人说的一点没错,只是为何心底还会觉得很受伤害,原本那个“不”字,曾让他燃起一点点莫名的期望,或许,他还有一点活着的价值,哪怕是被人痛恨,还有人会愿意留住他的性命。但是现在看来,此女子保他也不过是为了他没有还手之力罢了……只是,这个女人不明白胜之不武对一个优秀的斗士是最残忍的否定吗……
  话音刚落,冥念玉扶手而立,单薄的袖摆轻轻滑过妞妞的脸颊,淡淡的莲花香味围绕在鼻尖,那一瞬间,妞妞想起了太傅教导他们时说的战国佳人,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轻轻地掀起了淡紫色的夜纱,摘去一夜的繁星,唤醒了地下的甲虫,也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然后迎来一日的阳光和希望。这就是建立这个家的主子,一个低调到无人知晓的女子,她是不是可以去跟胖婶炫耀,她看到了那个位居灵夏大人之上的主子,一个明明告诉她不要害怕却满脸悲伤的怪人……
  “阿嚏……”天气渐寒,这场小雪让湖边冷得出奇,天色晦暗,铅云波动,快天亮了,不远处,淡红色的曙光渐渐蔓延开来。
  冥念玉沉思片刻,说道:“你既然已经没有记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暂且叫你‘忘’。那么阿忘,这里人多口杂,你先随我回主厅吧。”说罢,她转身离开,心中忍不住默默盘算,如果全部据实以告,他可能接受?若是接受了还好,把他送回傅家,以姑姑的信念定会保他性命,但是景福帝绝对不会放过他。若是不接受呢?毕竟他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对姒国没有任何感情,那么这种事情搁谁身上也不会往火坑里跳吧。难道要留在这里?绝对不成,冥念玉使劲摇了摇头,风赐的身份过于特殊,别具一格容不下这座大神,但是自己即将离开,难道还要带着他不成?北上大军倒是不多他一张嘴,只是自己看了实在难受、心烦,半途要生出枝节该如何是好?
  “啊……”一声轻呼,念玉差点绊倒,懊恼地踢了下湿滑的碎石,一直以为只要跑出了对大哥思念的牢笼自己就没有任何牵挂,却不曾想到能遇到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姒风赐。曾几何时,她总是梦到有一天那个孩子站在她的面前,身着华丽的宫装,平静地俯视她质问“你是谁”。然后指着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告诉她那是他的亲人,与她无关,冥念玉应该是姒念玉,不过是一个出生便失去父母的孩子,一个令他失去光明、夺走他人生的罪人。念玉虽然不停地想说服自己,此事与她无关,要怪就怪亲娘和姑姑,但是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失去生命的身体就躺在面前时,她才觉得无尽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其实,她确实欠他一些东西,只是生性如念玉,虽然抱歉,却不想归还。
  “地有积雪,你无需走得那么快。”低沉柔和的男音从身后响起,冥念玉微怔,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无害的阿忘和传说中的魔鬼姒风赐联系起来。
  “如果你乃这家主人,那么在下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客气,因为我并不是真心想救你。”
  风赐一愣,语气轻佻道:“你好冷漠。”
  冥念玉诧异的停住脚步;试探道:“你不怕我?对于遗忘过去的人来说,你适应得未免太快了。”
  风赐点点头,认同道:“我自己也很意外。但是我的心情确实很平静。”
  “你不恐惧吗?不会想到底是谁杀了你?他会不会还要继续追杀你?又或者怀疑站在你眼前的我们全是假象……”
  风赐怔住,歪头想了片刻,说:“最开始我有一丝害怕,害怕把握不了的事情,似乎对于这种感觉我十分不喜欢。于是拼命地想抓住,努力地回想过去,但是发现脑子里的某处始终被压了一块大石,我实在挪不开便也不再勉强自己。并且……”他顿了下,右手缓缓扶上自己的胸口说,
  “回忆过去,这里居然会变得很痛……”
  念玉垂眸,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落寞道:“你……倒真是变了很多。”对于这样的风赐,让她如何动手?
  风赐淡笑;释然道:“也许我曾经是个杀手,所以现在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却一点也不觉得慌乱。”
  冥念玉愣住,看着他舒展的眉头,上扬的嘴唇,心中五味俱杂,怕是自己告诉他真实的身份,他信不信还是个问题。原来失意可以让人如此幸福轻松,那么她这种掺杂了两世记忆的人是不是过得太累了。
  黎明前的骆驼峰寂静如初,明明是一条几百米的小路;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来到主厅;冥念玉站在中央;缓缓地抬头看向风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宣布道:“后日北上,阿忘同行。”
  “主子……”曹阡陌惊道,但是在看到那双坚定的亮眸时不再言语。根据多方消息的汇总,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姒国太子,虽然不明白他为何遇刺身受重伤,但是留在这个老弱妇孺众多的山庄是绝对不可以的。除了送回去就只能带走。难道主子突然良心发现,想做会儿好人,才不将已经无还手之力的姒风赐送回那个钩心斗角的宫廷?曹阡陌疑惑地看了看灵夏,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摇头。冥念玉做事很少让人看出因果,既然已经公布,便是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与其争执这个废人的去留,不如准备后日北上的行头。
  远处的天边,太阳的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层铺散开来,曹阡陌捋着胡须不由地感叹,一年,不过一年时间,冥氏、范氏,连姒国皇室都生出如此多的枝节,真不知此次离开,何时归兮。
  赤城
  清晨,一缕阳光撒向秦丰城古屋,唤醒了驻扎在客栈街边的小贩,正月初一,吉利的日子,兴隆的一天。巷子里响起了吱吱哑哑的开门声,店铺里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粗制滥造的工艺品,人流开始穿梭,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冥念玉一袭素色冬装站在城门门口,玉手指向西南角处的山头,冲着眼前素净的男子说:“秦兄,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在山上观望?”
  秦朴一怔,像是想起什么,脸上散发着柔和的气息,道:“那是个令在下今生都无法忘记的夜晚。月光下面的熊熊火海里面是一个个死里逃生的希望。可惜,我也只能放得了一些人。说到这里,在下还要谢谢玉兄给他们的安身之所。”
  “呵呵,秦兄客气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在那样一个合家欢聚的夜晚,同样也逝去一些人。虽说即使没有那场火,他们也无多久时日,但是终归还是因你我之手丧命。”
  听到这话,秦朴分明地觉察到心里一阵很烫的疼,没有做声。秦丰城城主生来就是看人逝去之命,这双手即使洗一百遍也还是脏的,只是玉兄你明明知道我不愿你如此看我,为何还要说得这么清晰?
  “秦朴,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说得明白,是因为我就要走了,这一走,归日无期。”清清淡淡的声音像一阵柔和的春风从脸上拂过,只是内容却让他觉得浑身冰凉。终究,秦丰城还是留不住这个人。
  “所以,在我走前,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玉某都想叮咛几句。”念玉停顿了下,审视着眼前轮廓柔和的男子,真诚道:“想必大人十分清楚,姒国太子自从出使西域归都后便一直称病卧床,偏巧此时冥王又出兵北伐,冥国虽然有二皇子留守,但是掌权人确是冥王妻子,姒国长公主姒景玉!”
  秦朴一愣;眯起眼睛冷漠道:“议论国家是非乃诛族之罪;玉兄不要因我念你是兄弟而逾越太多。”
  “呵呵……”念玉摇摇头,继续道,“仆……”
  “嗯?”秦朴身子微晃,眼睛变得亮起来,血涌到了脸颊上,这是那人第一次叫他名字,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急忙双手攥拳,背过身去,试图叫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沉,我们站在荒凉的山头,望着下面是一望无尽的沟壑、险阻、悬崖,还有沛水、森林、农家和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村庄。尤其是那火红的灯笼,渺小得象是一小团荧火。”
  “嗯……”秦朴点点头,不经意地扬起嘴唇,玉兄,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血腥之城原来如此美丽。
  “现在,你我站在北城城门,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给自足的农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平和的微笑,你是否会觉得有点自豪和幸福。因为八年前,这里曾经一贫如洗。是你秦家的一双手让这里重新富裕起来,所以不要再说自己肮脏,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你的子民。”
  “玉兄……”秦朴怔忪地看着眼前面容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