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荆棘之森(白色花瓣)部分
人来寻求安心感。
“栞,一起逃走吧。”
也许在很久之前,心中的某处便已有这一想法了。什么时候我们把这日常生活全部舍弃,只选择与一个人一起。
“……啊?”
“没关系的,我们一定做的到的。到未知的土地去,不受任何人阻挠地活下去吧。”
“活下去……?”
“对。”
不喜欢吗,我对栞问道,不想与我一起上路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跟圣一起的话,我到哪里去都没关系。不过,这种事情——”
我把食指按在栞的唇上。
“做的到哦。”
做的到还是做不到,不试试看是无法得知的。在尝试之前,不想去考虑做不到的问题。
“收拾好必要的最少限度的行礼,赶紧出发吧。”
我想就这样带着栞逃走。时间拖得久的话,决心会削弱也说不定。因为我明白离家出走什么的是要靠一时意气的行为。
虽说如此,现实问题是就这样穿着制服上路也未免太显眼,还有不管逃到哪里旅费和短期的生活费也是必须的。所以我不得不先回家一趟,把信用卡之类的带在身上。
我们为了不引人注目,分别地走出了校园。各自回去收拾行李,约好傍晚到车站见面。
“就这样。”
教堂的后面,我和栞道别了。
“待会见呢。”
栞轻轻地挥着手,目送着我回到校舍。
待会见呢。
我不会忘记那微笑。
那时候的我,对数小时后能再次看见这笑容这点没有抱有任何疑问。
3
我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40分钟来到了等候的地点。
下午5点,M站的三、四番月台。为容易辨认,选在电车前进方向的最边缘处。
栞还没有来。
我稍微后退,在身边的长椅坐了下来,打开了站台书店里买的时刻表。下到这月台的楼梯只有一处,搭公车过来的栞是一定会从这长椅之前走过的。
讨厌时钟的我今天特意戴上了手表,确认着与栞会面的时间。
等候栞的时光,既痛苦亦快乐着。
她来了之后,首先得商量要到哪里去。我用红笔圈起时刻表上的M站,寻找着不用转车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考虑着出到新宿站、东京站的可能,就这样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来了。
我收起时刻表,把手伸进了手提包之中。为了不让母亲起疑,我的行李少得就像出门买东西的样子。替换的内衣还有存折,其余的东西到哪里买回来就行了。
对母亲谎称是要跟山百合会的人举行圣诞晚会,我离开了家。听说是与能够信赖的蓉子、姐姐她们在一起,母亲毫不反对地把我送出了门。
不要闹到太晚了,玩得开心点哦——。我稍微觉得有点对不起母亲了。
橙黄色的列车在眼前停下,像深呼吸一般把乘客吐出,又吞进肚里,往西面离去了。每隔数分钟,同样的景色一次又一次地,无休止般地重复着。
偶尔,会看见小心地抱着四角型大纸盒的工薪族走过。这么说来今天是平安夜。车站南口,围着公车总站的树木也都挂上了灯饰,向来朴素的街道有如化上了桩一般华丽。
早知道电车满员,在最近的车站买蛋糕就好了——。我带着漠然的表情看了看手表。
5时12分。
(圣诞蛋糕……吗)
我很讨厌圣诞蛋糕上的枞树啊、山上的小屋啊天使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装饰,写着“圣诞快乐”的巧克力的碟子也不喜欢。所以父亲每次总是提前数周就按照我的喜好预订好蛋糕,然后在当天注意不要弄碎地小心地带回家里。
近几年家里也不再举办圣诞晚会了。三年前创建了新公司的父亲变得繁忙起来,我也不再是会为圣诞蛋糕而高兴的年龄了。
5时40分了,栞还没有来。
时间上本应是有充足的余裕的,现在这样,怎么想都是太迟了。
因为平安夜的关系而道路混杂,公车晚点吗,还是说弄错了等候的地点呢。
出于这念头我从月台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期间注意看了下一、二和五、六号月台,没有发现像栞的少女的身影。
难道说,被学园长发现了而被迫留下了吗。我坐立不安起来,拿起了商店里公共电话的听筒,试后休假期间已不知拨过多少次,莉莉安的修道院的号码已经倒背如流了。
考虑到我的名字可能会引起警觉,我谎称是栞的同班同学祥子,询问起栞的去向。然而栞今天四点时,郑重地打过招呼后离开了修道院。
没有放下听筒,我马上又给宿舍打了电话,下午四点已经出发了的话,早就应该来到车站了。栞可能是有着无论如何也要取回的东西,所以回了宿舍一趟吧。
然而,栞也不在那里。不是外出而是退舍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认为与我出走有必要做足手续。
那么,为什么?
宿舍退舍,离开修道院,栞是想到哪里去呢?
现在,栞到底在何处?
手表无情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终于七点到来了。
栞已经不会来了,我这样想着。
然而一想到可能就在下一刻,栞就会从这楼梯走下,来到我身边,我便无法从月台离开。无法放弃这一仅有的希望。
不会来我是已明白了,然而,理由是什么,我不明白。
改变心意了?还是说遇到意外了?考虑过度,我的思考能力已经接近崩溃了。
真是,所有的一切都烦死了。就这样和今天一起消失吧,明天已经不需要到来了。我哪里都不能去,就这样一直坐在长椅上。
被醉汉,还有站台工作人员分别搭话了一次,那时为止还坚持得住的,等到被OL二人组问道“不舒服吗”的时候,眼泪已经就快流出了。
“没关系的,只是在等约好的朋友而已。”
我忍住眼泪,低头回答道,想尽早让这两位女性从这里离开。我明白满溢的泪水很快就会止不住的。
“是在玩什么惩罚游戏不成?”
可能是喝了点酒,两人笑着走上了出站的楼梯。我突然觉得冷了起来,抱住了自己。蜷起双腿,缩起脖子,尽量减少受风吹的面积,即使如此严寒还是无法抑止。去年的圣诞晚会兼生日晚会的礼物的这件厚大衣,亦无法让我暖和起来。现在对我来说必要的,只是栞的手掌的温暖而已。
我闭上了双眼,即使是梦,也想与栞相见。
肩上模糊的触觉,让我睁开了双眼。
看来是浅睡了一会,一瞬之间时间的感觉丧失了。
本想把视线落在手表上,转过念来往背后望去。把我摇醒的那只手,现在还停放在我的肩上。
“11点已经过了哦,今天要离开东京已经不可能了吧?”
意外地,熟悉的姐姐带着微笑站在那里。
“为什么……”
“代替栞同学,来迎接你了。”
“栞呢!?”
我回顾着四周,听到栞这个词,一瞬间有种她就在身边的错觉。
“栞同学不在,她看来是不会跟你走了。”
“说谎!是谁把栞藏起来了吧!?栞在哪?我现在就去救她。”
陷入错乱的我,继续在月台上寻找着栞。
“谁也没有把她藏起来,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哦。”
姐姐从口袋取出一张纸片,交到我手里。用冻僵的手指把折叠的纸片翻开,里面露出了栞那方正的字迹。
起头的一行,把我推进了绝望的谷底。
“对不起,果然我还是不能跟你走了。”
这里面清楚地证明了,栞是以自己的意志与我诀别的。数张被写穿了的笔记本纸,满满地记载了栞的心情。我虽将其全部过目了一趟,然而她想表达的意思几乎完全没有理解。明白的事只有一件样,我被栞抛弃了,如此而已。
“栞同学似乎是来到过这月台,从远处眺望着你,然后觉得果然还是不能出走的样子。”
“来过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我不去了’呢?”
若是从她的口中直接得知的话,或许还可以接受。比起手中仅有的几张纸片,心情的传达一定能更确切吧。
“见面的话,决心会冲淡吧。”
“冲淡?”
“当然的吧?虽然看起来很成熟,那孩子还只是高中一年生,理所当然会动摇的年龄。对你这样说也一样适合哦。”
姐姐牵起我的手,说道“回去吧。” 我搀扶在姐姐的臂腕内,走上台阶,穿过了验票处。
“栞要到哪里去了吗?”
“嗯,到很远的地方。试后休假时跟学园长商量过后,决定转学的样子。已经向着那里出发了。”
就从这车站——。姐姐这样说着,转头望向站里。
那个时候的我,到底在做什么?根本不曾考虑过这样的结局,还在构思我和栞的美好未来吧。
“是我的错……”
本已忍住的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也是她已接受了的结果哦。”
不安、绝望、孤独、愤怒,从我体内一气爆发出来,向着姐姐倾泻而去。我无法止住满溢的泪水,伏在姐姐的胸前痛哭起来。
“但是,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
栞大概就能在莉莉安内渡过快乐的三年了吧。
“是呢。不过能够相遇是好事哦。人生是个学习的过程。只要能创造可以坦然回想‘能够相遇太好了’的未来的话,那样就没关系了哦。”
“这样的未来一定不会到来的。”
“没关系的,因为你还活着。伤痕总有一天是会愈合的。”
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和死去没两样了,若栞已不在身边的话。
我们走出了车站南口。灯饰在泪光中闪烁着,如同天上的繁星。
“你不是还有我在吗。”
“呃?”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只是爱着你的脸吗?”
被姐姐的话惊醒,我的泪水一瞬间停下了。
“……不是吗?”
“真失礼呢。那只是为了不增加你的负担的权宜之计哦。我应对你的方式很高明的,你是知道的吧。”
“但是,姐姐不是很快就要毕业了吗?”
“担心着你的可不只我一人哦,看。”
指尖的前方,蓉子就站在那里,在通宵营业的家庭餐馆门前,对着手呵着气。察觉到走近的我们,抬起了头。
“蓉子真是,对你担心过分了以致脑袋不灵光了吧,明明叫了她在店里等的。”
姐姐朗爽地笑了起来。
蓉子小跑到我们身前,什么都没说,一时间无言地注视着我。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我老实地道歉了。看见蓉子的脸后,深切地明白到我有多令她担心了。
“真的呢。”
蓉子稍稍松了口气,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袋子,把里面的什么东西塞到我口里。
“小令的饼干哦。”
光是吃到这个便有来参加晚会的价值的,惯例的饼干。
“……嗯。”
虽已不是刚烤好,但一直被放在口袋里以致还有少许的温暖。在满是泪水咸味的口中溶化开来,实在太好吃了,我的泪又流了下来。
“走吧。”
姐姐把另一只手也搭在蓉子肩上,走了起来。
“去哪里?”
“我家里。刚才已经打电话告诉圣的母亲的了,开个三人的晚会吧。”
“呃……”
“闲话少说,是姐姐的命令,立即执行。明天开始就是开心的寒假了,今晚就安静地闹到深夜吧。”
我是一辈子都敌不过姐姐的了,我这样想。
这样子就算回到家里,我也不可能在自己冰冷的床上睡着吧。
失去栞的伤口是如此深如此大。这时若有能理解我的谁陪在身边的话,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安慰啊。
在街边的树下并肩走着,突然,姐姐的手表的闹铃响了。
“Happy Birthday!”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对我说道。
十二月二十五日到来,我知道自己又大了一岁了。
4
我把头发剪断了。
对栞的思念虽不可能如此简单地切断,然而已感受过栞的发的我的长发,看在我眼中已经是一种痛苦了。
干净利落地剪掉了,开始时颈边总觉得凉梭梭的,过不久也习惯了。肉体习惯了话,失去了栞的心中的严寒也终有一日能习惯下来吧。
新学期一到,姐姐没有给我丝毫黯然神伤的余暇,把山百合会各种各样的工作一股脑塞给我做。直到二年级第二学期都在花蕾的工作中开溜的我,不得不一口气把要继承的东西全部记下来,忙得手忙脚乱也是自作自受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