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迷情





  塔希尔放声大笑了起来,他踮起脚尖,抬起另一条腿开始在金穗花里旋转起来。黑色的衣袂在他身边旋转,带着风,和花。
  “瓦伦斯,你会为我开战吗?不,不会的。如果你当了皇帝,你会是位出色的君王。这不是优秀的皇帝应该做的事。不过,如果换成朱利安,或者乔维安,倒是有可能。前者,他昏庸。后者……他冲动,而重感情。”他笑着,在花丛里舞蹈,仿佛是个金黄|色的梦境闪耀在黑夜里,“不过,谢谢你对我的赞美。你说得真美,真的很美,美得让我也像走进了一个美梦里。”
  “那时候,你走了。你像个精灵一样,从我眼前溜走。我叫着,问你明天还会不会来?你的笑声传来,你清脆的声音像是夜莺一样,你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等,那就等吧。我继续叫你,举着你的脚链,说你丢下东西了。你说,本来就不值钱,送给你吧。”
  塔希尔突然停下了舞蹈,他把脚尖慢慢抬起,一直抬到腰间。他的脚踝上戴着一串金镯,互击的声响非常动听。“难道你还留着?”
  瓦伦斯看着他,慢慢地伸手去解开自己的领扣。塔希尔怔住了,瓦伦斯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的细链,正是自己当年那一条。
  瓦伦斯跪了下来,把那条脚链一圈圈地绕在他脚踝上,然后扣紧。
  “……瓦伦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脚链了。”塔希尔低声地说。瓦伦斯回答:“是的,你现在可以有世界上最漂亮和珍贵的脚链或者脚镯。但是,你已经送给我了,八年前。现在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以随意处置。”
  塔希尔叹息了一声,他的叹息很低,很轻。“那天……之后,你来了的吗?”
  “每天都来。”瓦伦斯微笑了一下,“每天都从日出等到日落。直到一个月以后,我受命到西罗马,而不得不中止了这种等待。你知道吗,塔希尔,原来金穗花不止会是金色,它还会有别的颜色。”
  “当我发现这个山谷的时候,我没有等到一个月之后就没办法再来了。我甚至连第二天都等不了……”
  瓦伦斯的眼睛更像在做梦了。“几天后,这里的花变了颜色。红色。像是血一样的红色。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像血的花朵,就像是被浸在才死去的人的鲜血里,让花瓣吸饱了人的鲜血一样。整座山谷就像是浸在一片血雾里,噢,塔希尔,你想象不到那样的景象,山谷就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塔希尔轻轻地说:“我不喜欢血的颜色。不过,如果能够踩在像血一样的花里跳舞,花瓣破碎的时候也会像血一样染红脚面的,我想,那样的景象一定很美。也许,那就是开在冥河岸边的金穗花的景致……?”
  瓦伦斯望着他。“你为什么没来?”
  塔希尔的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竟然带着少许的凄伤。“那是我被送进宫的头一天。”看到瓦伦斯后悔失言的表情,他的笑容更伤感了。“你在这里看着满眼血色的花朵等我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皇帝陛下的床上了。半夜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我疲倦地睁大着眼睛,在想,那个呆子有没有去?他会等我多久?他没看到我,会不会失望?……”
  瓦伦斯突然地把他抱进怀里。只听到塔希尔梦呓一样的声音还在回响:“后来,过了一年多,我再次见到了他。可是,那时候他完全不是那个偷看我跳舞的呆子了,他穿着华贵的服装,年轻而英气勃勃。他非常清晰和流利地向陛下叙述着他外出的情况,而陛下一直在赞许地点头和微笑……我躲在帷幕后面,没有勇气走出来,直到陛下一再地叫我。那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先是惊喜,然后是震惊,再后来……”
  瓦伦斯把他的头揉在自己怀中,喃喃地说,“别说了,别说了,塔希尔。是我不对。”
  “再后来,就是不屑和轻蔑……还夹杂着那么些失落……这是我最害怕看到的眼神,最最害怕看到的眼神……”塔希尔还是在说,“于是,我就开始对着陛下微笑,像平时一样地服侍他。终于,他向陛下行过礼后,退下了。我知道,我应该忘记那个呆子了。他当时那么痴迷地看我只是因为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他知道了,他跟别的人也没任何区别。我只是个娼妓,是靠身体取悦男人的娼妓,我就是这样的人……”

  第 22 章

  22
  瓦伦斯突然地吻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吻热烈如同火焰,感觉到对方的嘴唇如同花朵一样在自己的探求下逐渐地绽放。塔希尔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开始回应他的亲吻。
  他接吻的技巧比他别的技巧生涩。瓦伦斯这样想着。当他放开塔希尔的时候,塔希尔的脸上满是红晕,躲避着他的视线不愿看他。
  “如果下次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用这个方法让你闭口。”瓦伦斯满意地看着他绯红的脸色,然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懂得接吻。”
  塔希尔从睫毛下迅速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的表情很复杂。“是的,因为很少有客人需要我跟他们亲吻。任何技巧长期不用总是会生疏的。我的嘴派上的更多的用场是……”
  瓦伦斯一伸手盖在他唇上。“为什么你一说就是这种话?如果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又怎么能让别人看得起你?”
  “噢,那是因为我的历史实在是太糟糕了。糟糕得连想用纸来尝试包包火都不可能。”塔希尔轻轻挪开他的手,温柔地笑。“别说了,瓦伦斯,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如果这会令你不开心的话。”
  瓦伦斯猛地把他悬空地抱了起来,塔希尔笑着发着了一声喊,说:“放我下来,瓦伦斯。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当然是再到那个山崖那里去。”
  一来到山崖上,塔希尔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下来,向尽头奔去。他的脚在触及膝盖的金色的花花朵里飞舞,如同翻飞的琥珀色的蝴蝶。瓦伦斯想追上他,塔希尔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有些模糊和缥缈。
  “不准过来。站在那里,像你以前那样,远远地看着我。”
  瓦伦斯笑了。他还是走近了几步,直到可以看清楚渐渐在消散的晨雾里塔希尔的脸。“至少要能让我看清楚你。”看到塔希尔站在尽头,他忍不住说,“回来一点,塔希尔。今年干旱,水很枯,摔下去可能会摔伤。”
  雾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突然散了,塔希尔的脸一下子清晰了。塔希尔站在山崖尽头,他的黑色的长袍被风吹得像是黑色的浓雾。他的脸色却很苍白,像是藏在黑色的阴影里的大理石的雕像。
  他的表情让瓦伦斯觉得心惊胆战。他的笑容也像雾气一样,消失得那么突然。塔希尔扬起了手,高高地举在面前。
  “你想要的戒指,现在就在我手里。瓦伦斯,如果我抛下戒指,然后再跳下去,你会先去要哪一样?”
  借着初升的阳光,可以看到他指缝间有黄金的东西在闪光。瓦伦斯的心开始跳,跳得非常快,他怀疑自己的心跳声塔希尔也会听见。
  瓦伦斯奔了过去,奔到塔希尔面前的时候,金光一闪,从他手里直坠下去。瓦伦斯的手伸在半空,又收回来,揽住了塔希尔的腰。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的身体,是完全僵硬而冷漠的。
  “塔希尔,这不是游戏。你不应该把这样重要的东西当成一个考验我的玩笑。”
  塔希尔收回了手,他的眼神更加冰冷。“考验你?如果是考验,那么你就没有通过。我是抛下去了,那又怎么样?这里的水流不算急,你大可以找人来打捞。”
  瓦伦斯对于他的反唇相讥并没有生气,而是一把把他抱了起来。“不,不用了。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吧。”
  塔希尔没有挣扎。他躺在瓦伦斯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他的神情,就像是疲惫到了极点而情愿昏睡的人。
  那枚戒指,在你眼里,比我远远来得重要。
  不,我不是说你刚才的回忆是谎言,你眼中的情感是真实的。我相信,我的的确确相信。只是,你还有更重要和更在乎的东西。你需要我,你想要利用我,而幸运的是,你也喜欢我。所以,这两者结合,也许还要加上我的美貌对情欲的刺激,就变成了一种带着迫切的需要的爱。
  真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像祭司的祭坛里燃着的东西,蛇的带着花纹的糙皮,猫头鹰的羽毛,蟾蜍的眼睛,没药的叶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起来,居然产生的不是恶臭而是香气。
  诡异但使人沉沦的香气。
  “来,塔希尔。”瓦伦斯搂着塔希尔的腰,把他扶下马车。塔希尔笑着说:“想要让我看什么?这么神秘,连车窗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还不准我偷看。”
  “闭上眼睛,我叫你睁开的时候,才能睁开。”瓦伦斯在他耳边柔声说,塔希尔一笑,果然闭上了眼睛。两排密密黑黑的睫毛压下来,在脸颊上展开了一个柔美的向下弧度。他的嘴角却是正好相反的向上的弧度,同样的柔和动人的曲线。
  瓦伦斯握着他一只手,把他扶到身边。他放开塔希尔,自身后搂住他,朝他脖子上轻轻吹着气,说:“现在可以睁开了。”
  塔希尔觉得痒,缩了缩脖子,然后才睁开眼睛。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望望前方又看看瓦伦斯,满眼的不可置信。
  看到塔希尔震动之极的表情,瓦伦斯暗自高兴。
  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日夜不停地拼命赶工,总算让这座城堡回复到了昔日的模样。他找了当时的设计图,和一大批能工巧匠,尽量将城堡复原到原本的样子,并不惜血本地对城堡里所有的房间大肆装饰。就连破败已久的花园,现在也种满了绿树和鲜花,喷水池里引来的活水清澈得像是从来没有停止过流动。
  这是当年塔希尔的家。后来他家里人被杀后,就被人买了去,然后逐渐地破败。
  塔希尔仰起头,看着他的脸。“瓦伦斯,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我只有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我会不习惯的。”
  瓦伦斯温柔地吻他。“你可以在想来的时候来。别的时候,你还是住在我那里。我舍不得让你离开我。”
  塔希尔左右四顾。他的神情又是伤感,又是怀念。“其实,我并不是没有能力去恢复。朱利安也问过我是否需要恢复我家族的名誉,我拒绝了。如果以这种方式来恢复,反而会使他们蒙羞。何况……我的家族本来就……”
  瓦伦斯搂着他走进大门。两旁都栽着黑色的鸢尾花,塔希尔弯下腰去抚摸了一下丝绒一样的细长的花瓣。“瓦伦斯,在这里,这花是活不了的。它们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没关系,我会命令人不停地更换。如果死掉,就再换一批。在希尔卡尼亚,有满山遍野的鸢尾花,我可以用快马不停地把它们送来。”
  “希尔卡尼亚。”塔希尔有点茫然地抬起头,眼光似乎远过了这座城堡,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从小我父亲和母亲就对我讲……”他说了一半又咽回去了。
  瓦伦斯把他额边一缕头发拂开。“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塔希尔看了他一眼。“你对我的家族,知道多少?”
  “并不多。你们自居鲁士大帝统一波斯的时代,就迁来了。你们家族在此定居,几百年来不断扩张,最终成了极具势力的家族。在十四年前的一次宫廷政变里……你们家族以叛乱罪被全部处死。你是唯一幸存的一个。”
  塔希尔仰起头,望着天空。刺目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我能幸存,是因为我这张脸。那个作为死刑执行者的军官把我带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仁慈,唯独留下了我的性命。当然……那天晚上,我知道了为什么。”

  第 23 章

  23
  瓦伦斯懊悔自己的失言,正想转移话题,却看到塔希尔的视线在茫然地游移,最终停留在顶上的塔楼上。“我小的时候,那里有一窝燕子。我常常爬上去看它们。”
  他停住不说下去了。瓦伦斯问:“后来呢?”
  塔希尔微笑了。他的声音在明媚的阳光下听起来,竟然也有冷森森的寒意。“后来,有一天,我母亲从上面跳了下来。为了避免受人侮辱。”他指了一下,“对,就在你站的地方。当时流了很多血,把地面都浸红了。现在……完全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瓦伦斯震动了一下。他的心也颤抖了一下,伸出手把塔希尔拥到怀里。“忘记吧,塔希尔。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以后……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
  塔希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那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吗?……陪我到塔楼上去吧。小时候我最喜欢一个人呆在那里。”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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