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迷情
“瓦伦斯,你对着我们的新皇帝行礼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瓦伦斯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我相信,不久就会易主。所以,我没有什么感觉。如果换了你,你大概不肯吧?当然,我想乔维安也不会勉强你。”
凯莱尔吃吃地笑,他的金发带已经滑下,一头卷发拂在脸上。他咬了一颗葡萄在嘴里,却不吞下去,丰润的嘴唇咬着那晶莹的青色果肉,一缕汁水从唇角流了下来。“有什么不肯的?人要学会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否则,我也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东西回来了。人有必要学会审时度势,你不就是吗,瓦伦斯?”他的座位就在瓦伦斯旁边,这时候探过半个身子,散落下来的卷发拂到了瓦伦斯脸上。“现在你还不是一样得来找我。比起我来,你可是更危险的,如果乔维安真想杀你,你不死也得死。”
贝利撒留的眉头不悦地蹙了起来,瓦伦斯却不以为意,微笑着说:“如果你有所动作,乔维安一样会带兵前来。你们兵力相当,结果很可能就是两败俱伤。那时候,得利的难道不是我?”
凯莱尔的脸就在瓦伦斯脸的下方,连他的呼吸都感觉得到。那双眼睛亮得像要烧起来,喝醉酒的人的眼睛有时候却会很亮,亮得像是深色的星星。
被水洗过的亮晶晶的星星。
“是啊,所以我现在不敢贸然行动。但我至少比你有把握,瓦伦斯,这次该你求我。”
瓦伦斯叹了一口气。“上次的事,你还真记恨了。”
“我记恨的是你当众让我丢脸……瓦伦斯,我这次也是孤注一掷,为此我还必须得去求克雷达。我也不好过,你……哈哈,上次那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凯莱尔格格地笑,头和脖子几乎仰在了瓦伦斯身上。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瓦伦斯非常熟悉,那是苹果的清香味,从小他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第 34 章
34
“你想要什么?”瓦伦斯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凯莱尔又笑了起来,抬起手去碰瓦伦斯的脸。他的手指修长,形状很美,但是触到瓦伦斯脸的时候还是感觉得到他的指尖和指节处都有茧子。长年握兵器的手,不可能光滑和细腻的。
凯莱尔仰起头看着他,一头卷发在脑后波浪一样地散了下去。他的眼睛和嘴唇都像是浸透了葡萄酒的颜色,美丽而鲜润。贝利撒留低下了头继续去看面前的杯子,瓦伦斯却无处可逃。
“我要什么?我还没想出来呢……”
瓦伦斯有点僵硬地说:“凯莱尔,你醉了。让人扶你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凯莱尔伸出一只脚,脚上那个金环的环扣松了,落在了地上。“把这个给我戴上……?”
贝利撒留站了起来:“凯莱尔总督!”
凯莱尔狂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贝利撒留,你可真是忠诚……别那么瞪着我,你的大人上次侮辱我的,远远比这次为多。怎么样……瓦伦斯?……上次是当着一群人,今天只当着两个人,你还赚了呢……”
瓦伦斯看着那只赤着的脚,形状很秀美,但是一道从膝盖一直横到脚背的狰狞的伤痕却破坏了本来的优美。他的脚反而比他的脸的肤色要浅,牛奶一样的颜色,大约是长年穿长靴的缘故。
瓦伦斯不自觉地想到了塔希尔,塔希尔的脚动起来的时候像是鸽子或者是飞舞的蝴蝶。凯莱尔的脚……像精美的瓷器,却被不小心摔坏了。那一道血红的裂痕,让人心疼和遗憾。看得出来那道疤愈合的情况并不好,扭曲而残忍。
“你是在哪里受伤的?”
凯莱尔摇摇头,他觉得头昏。贝利撒留低声地说:“应该是跟凯尔特人那一次。听说险些要了他一条腿,而在逃离的时候也不会有更多的时间让伤口长好。那时候能顾上的只是不要留下残疾,根本想不到可能留下的伤……”他看到瓦伦斯的表情,说,“大人,我们对这一切都是有觉悟的。在战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凯莱尔总督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瓦伦斯从长榻上站起来,在凯莱尔面前屈了一膝,拾起那个三层的金环,往他脚踝上套去。凯莱尔却似乎不肯让他这么轻易地戴上,瓦伦斯连给他戴了几下都被他晃动着脚躲开了。瓦伦斯说:“你别动,否则我戴不上。”
“你生气了?……”凯莱尔还在笑,他是真的醉了,一片水的眼睛闪耀地对着瓦伦斯,
有种迷茫而脆弱的美。像是一堆水晶或者琉璃的碎片,在他眼睛里从不同的角度闪烁着,折射出晶莹的光。而在他的眼底,沉淀的是一种最美丽的青蓝色。像是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的尼罗河的河水。
瓦伦斯突然低下头,去吻他的脚面。凯莱尔浑身都像是在发热,很烫,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却更灼热。
凯莱尔没有再躲闪,直到瓦伦斯把那个金脚环扣在他脚踝上,突然大笑了起来。
“天哪,瓦伦斯……我只叫你帮我戴上,可没叫你吻我的脚。”他笑得头发都覆在了脸上,金褐色的头发像一圈光环笼着他的脸。“你刚才不是问我,克雷达为什么把希腊火给我的?他……他做了跟你一样的事,瓦伦斯……”
瓦伦斯站起了身。他的脸色冰冷而愤怒。“别说了,凯莱尔。你喝醉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的眼光掠过一堆空了的酒壶。凯莱尔并没有再反唇相讥,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均匀。他确实喝得太多,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瓦伦斯呆住了,克雷达却没有吃惊的表示。“他是醉了。我从来没看过他像这几天那么喝酒,我想是因为他虽然强打笑脸却实在不开心。”
瓦伦斯回过头看他。“不开心?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前些日子来找我,说要希腊火的原料。他的表情让我觉得恐惧,我不知道他在乔维安那里听到了或者做了什么。那两天他几乎醉死在我那里,最后我不得不把他扔上马送回安纳托利亚。”克雷达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干,“所以我才弄了匹好马来讨他欢心。讨好他真难,这么多年了,我都始终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马和武器是将军都喜欢的,除此之外……还是一无所知。”
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臂。“我也回去睡了。别管凯莱尔,他醒了就没事了。”
克雷达走后,瓦伦斯看了贝利撒留一眼。贝利撒留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难得了出现了一种回忆和思索的神情。
“贝利撒留,你在想什么?”
贝利撒留犹豫了很久,终于说:“他跟卡珊德拉太像了。我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
“什么都别对他说。”瓦伦斯叹了一口气。“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贝利撒留说:“他真的跟卡珊德拉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年朱利安陛下也是当着宴席上的所有大臣和总督,跪下来吻她的脚。”
瓦伦斯的眼睛里带着一抹遥远的回忆。“那天晚上她就成为了朱利安的情妇,因此也保全了凯莱尔和她自己。卡珊德拉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得到什么。而凯莱尔不明白,有些事做出来可能是致命的。”
“大人,你觉得你这样做了他就会高兴了?就会不计前嫌了?”
瓦伦斯有点烦恼地说:“他应该满意了。他跟卡珊德拉一样,是天生有控制欲和权力欲的人。康斯坦丁家族的人都是这样。他想要所有的人都跪在他面前。大部分的欲望都可以用权势来满足,如果用权力得不到的,就会用别的方式来得到。”
“就像神话里说的那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望向你的的时候却可以让你变成石头?”
“贝利撒留,原来你不但是将军,还是诗人。”瓦伦斯笑了。“当然不是。变成石头还有什么意思?我觉得更像把有一双巧手的女孩变成可怜的吐丝的蚕的密涅瓦。”他耸了耸肩,“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在乔维安面前我能屈膝,在他面前又为什么不能?”
“大人,你带来的东西原来是送他的生日礼物。你为什么还不给他?”
贝利撒留强忍笑意的声音让瓦伦斯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他不是孩子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缠着我要东西。而且,他只会想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旦得到了就会扔开。”
“克里松总督说一直不知道凯莱尔喜欢什么。我想,大人一定是知道的?”
瓦伦斯的微笑很遥远。“他喜欢的都是些很不值价的东西。所以,克雷达才会这么多年都不知道。”
瓦伦斯第二天早上是被凯莱尔近于歇斯底里的叫声惊醒的。他披上衣服来到宴会厅,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侍从。凯莱尔还穿着昨天那件金底绣花的长袍,卷发乱七八糟地散在肩背上。他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睛里的表情接近发疯。
“是谁?是谁把这个放在我这里的?!”
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珐琅精工镶嵌的银盒,盖子已经打开了。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没有敢回答的,凯莱尔一脚把离他最近的一个侍从踢得满地乱滚,怒吼起来:“说!是谁把这个放在我房间的!”
所有的人都在发抖,还是没有人回答。凯莱尔回过身,把那银盒里的东西用力地往火里洒,然后把盒子摔在地上,一脚踏扁了。
“为什么?……”瓦伦斯站在门口,他的表情非常复杂。刚刚跟来的贝利撒留实在忍不住了,问他:“大人,我知道那是一种从国外送来的花。可是,他这是为什么?”
“Cassandra。那只是一种花,跟卡珊德拉同名的花。那是在他十岁的生日的时候……”瓦伦斯喃喃地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这样?”
第 35 章
35
凯莱尔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铠甲。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眼睛里的神色也是平淡无波的。
“我要出去。你们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安纳托利亚?”
凯莱尔的邀请往往是不容拒绝的。来到一个村庄的时候,瓦伦斯跟贝利撒留看到那里的村民都被捆绑着聚在一起。
“凯莱尔?”
凯莱尔说:“这些是当初收留过叛军的村民。我今天很闲,所以来处置他们。”
克雷达骑在马上,他没说话。瓦伦斯说:“已经时过境迁,这些不过是普通的村民。算了吧,凯莱尔。”
凯莱尔一回手,一剑就削断了为首那个老人的脖子。血溅在他脸上,他居然笑了。
“杀了之后,把这里放火烧了。”凯莱尔一拉马缰,再也不看那群哭号着的人一眼。瓦伦斯拍马上前,他心中的惊诧和愤怒难以形容。
“凯莱尔,这些是在你管辖下的人。他们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叛徒。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分是非地一通滥杀?”
凯莱尔偏过头看着他。正午的阳光透过密林的绿叶射在他的脸上和头发上,发色更近于金红色。他的头发长长了,披散在肩背上,柔软而浓密。在阳光的直射下,眼珠的颜色非常美,是一种青蓝的颜色,像埃及尼罗河的水。他拉起一边唇角笑,笑得有些阴冷,也有些狠毒。
“我还不知道你有教训我的资格,瓦伦斯。如果有一百个无辜的人横在你面前,他们就是你登上帝位的障碍,你会手下留情吗?”
瓦伦斯毫不犹豫地说:“不会。但是现在你面前的人并不是你的障碍。”
“我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在战场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人的命本来就是不值钱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过了两年,对再多的血都麻木的时候,我把这当成是种刺激了。你满意了吧,瓦伦斯?”
他一提马缰,浑身雪白的马就消失在了树林里。卡利塔和他手下的兵士们对此似乎都早习以为常,对着死掉的人一阵乱戳乱刺之后,放了一把火。片刻后,一股带着腥臭味的黑烟就冒了起来。
这个美丽的村庄倾刻间就化成了灰烬。
贝利撒留摇着头,说:“传言果然是真的。大人,你别再为这个跟他争执了,现在不是为了一些小事而反目的时候。”
瓦伦斯沉默不语。这个道理他是不需要贝利撒留来提醒的,但是他每次看到凯莱尔跟记忆里的印象越来越远的时候,总会觉得失落。仿佛是失落了很珍贵的东西一样。
克雷达冷眼看着,一直没有插话。这时候却放声大笑了起来。“瓦伦斯,你真让我吃惊。我从没想过你还会在意这些。你的脸再美又怎么样?在战场上,丢掉你的人性吧,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长得美而放过你的。相反,在战场上,那张脸才真的可能是灾难。你难道不知道凯莱尔脚上那道伤是怎么来的?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战场上被俘留下的。如果不是乔维安及时把他救了回来,他大概就已经自杀了。凯莱尔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根本受不得别人的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