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上)by:dnax





他把急诊卡放回去,又把袋子往里面推了推,觉得从外面看不出来了才放心地回到桌边。
草草吃完午饭,看时间已经是一点二十分,现在过去可能会迟到。不过想到对方是在家里等,即便迟到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又不是约会,只是去拿回学生证罢了。
虽然已经递交了补办申请,但是能够直接拿回来更好,他也不希望有自己照片和资料的证件留在陌生人手里。
路唯一在一点半的时候出门,结果两点不到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一栋结构相当老式的房子,走道很黑,到处堆满纸箱和弃之不用的旧家具。从正门进去后有一道很宽的木楼梯,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顺着楼梯一路往上到顶,路唯一不禁为难起来。每扇门都紧闭着,既没有门牌也没有任何可以分辨屋主的标志,他更不能冒冒失失地去一一敲门来确认自己要找的房间,只好不知所措地在门口徘徊。
过了一会儿,靠近窗户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扫帚正把一堆灰尘扫到门外的走廊上去。
她看到路唯一站在门口,脸上立刻露出警惕的表情。
“你找谁?”
“请问有个叫任燃的住在哪一间?”
女人皱了皱眉,露出很不屑的表情,朝着尽头的那扇小门努了一下嘴。
“最里面那间。”
路唯一来不及说谢谢,这个略显肥胖的女人就“砰”的一声关上铁门,只听到她在门里喋喋不休地抱怨:“不知道房东在想什么,老是把房子借给不三不四的人,白天又不上班,一到晚上就出去,我们住在隔壁总有一天要出事……”
后面的话因为被好像是她丈夫的人拖走关上了房门,所以再也没有传过来。
路唯一想到昨天晚上任燃对他说的话,要是他的邻居知道隔壁住的是个毒贩,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走到走廊尽头,那扇和其他房门相比较更显得破旧的门上有一把松垮垮的铜锁。锁口开着,表示房门没有锁,也有人在里面。
轻轻敲了敲门,隔了一会儿就听到有穿着拖鞋的脚步声接近,一下子门就开了。
任燃站在门里,赤裸着上身,穿着条卡其色的短裤。大概是因为惊讶于路唯一的准时,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看乱七八糟的房间,竟然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说:“真准时,进来吧。”
他自己先退回房里把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和杂志收起来。
凌乱的房间很快被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他示意路唯一过来坐,并且把烟灰缸中堆积如山的烟蒂倒进报纸包起来,扔在角落里。
任燃的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从什么地方洗完澡回来,赤裸的肌肤上有一种即使用眼睛看也觉得舒服的干净光滑。
路唯一环顾四周。
这个应该算是小阁楼的房间除了光线好之外没有任何优点,平时就算想要站直也有些困难。房间里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台旧式电视机和一个单门冰箱,靠窗的位置放着张褪色的木椅。


(五)
“你就住在这里?”
“你觉得我不应该住在这里?还是你觉得卖毒品就是有钱人。”
路唯一不说话,他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不想去关心眼前的人到底是好是坏。
看着在狭小的房间里忙忙碌碌找东西的任燃,成年男子宽阔的背脊被天窗上漏下来的秋日阳光照射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有些刺眼。
他转开目光问:“我的学生证呢?”
“我正在找。”
任燃一边说着一边爬上床,在床头那一堆杂志里乱翻。
路唯一只好在他翻东西的时候到处看看。一看之下,却发现了一件和这个狼藉不堪的住所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个东西放在紧靠墙角的小椅子上,干净的玻璃器皿闪闪发光,是一个老式的咖啡壶。
对于从来只喝速溶咖啡的路唯一来说,咖啡壶是很陌生的东西,大概只在电视剧或者广告里才会看到,平时绝不会去用。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样一件精致的器具和这个凌乱不堪,狭小简陋的房间有什么关系?就算把它放在这个靠贩毒来混日子的男人面前,他也绝对不可能弄出一壶能喝的东西来。
“找到了。”
任燃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高兴地叫了一声,从堆着被子的床上挺起身,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学生证拿在手里拍了拍。当他发现路唯一正看着角落里的咖啡壶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平静柔和。
“你喜欢咖啡?”
路唯一听到他的问话就把目光转回来,他从任燃手上接过自己的学生证,然后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不是经常,临考前喝得比较多。”
“速溶咖啡不好。”
“我分不出好坏。”
任燃笑起来:“一包里面浓缩那么多东西,才只有一块多钱,不用想也知道好坏。”
他说完后好像心血来潮一样看着路唯一说:“坐一会儿,我煮咖啡给你喝?”
“你会吗?”
实在不相信这个昨天晚上还在小巷里被人打得狼狈不堪,生活环境又这么差的人能弄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是路唯一在很自然地质疑了一句之后反而好奇地想看看结果。
“嗯,我下午没事,学校在放假。”
他一边说话,任燃就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忙碌起来。
房间里连水都没有,要烧水的话还要去外面接,然后把电热水壶插在电灯的插座上。
他们面对面坐着,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节目一样等水开。
任燃平时看起来是个有点粗鲁非常爽快的男人,但是他在做某些事的时候却又一丝不苟小心翼翼。他一边看着水壶一边说“可惜,这里的水质不好”,然后认真地解释研磨和烧煮的方法。
虽然他说得很细心,可是不管怎么看,这个赤裸着上身,嘴里叼着一支烟,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实在无法令人联想到品味这两个字。
路唯一感到迷惑,总觉得他分明是在耍他。
“好了,试试看是不是和速溶的不一样。”
任燃没有注意到他将信将疑的表情,反而显得很高兴。
路唯一捧着他递过来的热咖啡,浓郁的香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阳光从屋顶的天窗洒下来,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暖洋洋的热意。
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住在这里么?”
“租金便宜?”
“也是一个原因,还有我喜欢这里的天窗。”
任燃说着,抬起头看看那扇小天窗,从那里看到一方晴朗的天空,阳光笔直照射下来,在小阁楼的地板上划出一整块金色。
“在这样的太阳下面睡觉,一睡就醒不过来。”
路唯一放下杯子说了句“很好”,然后又问:“你是不是会很多东西?还是以前去过很多地方打工?”
任燃忽然笑了,否认说:“不是,我只会这一着,其他什么都不会。”
他微笑的样子很特别,像小孩子炫耀玩具一样眼睛里蕴满笑意,听到路唯一说“很好”的时候就露出满足的表情轻轻点头。
这样的他和昨天晚上那个被一群人堵在小巷里殴打,倔强得不肯低头的男人之间似乎没什么相似之处。
路唯一感到难以形容的恍惚,忽然好像精神错乱一样想起几天前的午夜,在那个烟雾缭绕的酒吧里发生的事。
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片段,潜藏在体内的欲望没有征兆地涌动起来。他无法分辨究竟是因为想起那个故作性感的女孩所散布出来的关于肉体和欲望的信息,还是因为后来身为男人所体会到的那种强劲、剧烈、鲜活的快感作祟,总之每次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就会无法控制地惊动了体内的烈马。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
“怎么了?”
任燃坐在对面,一只手支着头端详他发红的脸。
“没关系吧,是不是太热了?”
“我要走了。”
路唯一的脸就像被太阳晒伤了一样滚烫。
他快速站起来走到门边背对任燃,可是却听到身后的人用一种像逗弄小动物一样的声音笑着说:“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都是男人,这种事很正常。”
任燃又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慢慢地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
路唯一没有回答,而是飞速地拉开房门,像是在生气,又像是逃跑般地穿过外面的走廊冲下了楼梯。
任燃看着慢慢虚掩上的门,身体后仰躺在地板上,房间里的一切在瞬间颠倒,小天窗里漏下的阳光也变得凉凉的。
他用那只塑料打火机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忽然露出自嘲的苦笑,腾出一只手按抚自己微微抬头的欲望。
路唯一回到住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冷水洗澡,然后直接躺到床上去睡觉。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疲倦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却被稀奇古怪的东西填满了,像是小时候做过的傻事、少年时期一些意义不明的举动以及想起来就觉得尴尬的谈话。这些没有规律可言的回忆交织在一起,越感到疲惫反而越睡不着。
他心烦意乱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让自己去想白天的事。
在一个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同性面前意淫勃起,而且还是在那种再正常不过的聊天当中。
实在无法解释究竟是哪个“字眼”让自己产生这种本能反应,最后只能一次次翻身来试图让自己忘掉当时的尴尬。
经过一番努力,即使在这样焦虑不安的情绪下,最后终于还是成功地睡着了,而且一直睡到隔天下午,足足二十个小时。
起来后烧开水,虽然肚子很饿,但是想到晚上要和洪洋他们一起去吃饭,也就把自己弄东西吃的念头打消了。
滚荡的开水把马克杯里的速溶咖啡冲开时,路唯一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的学生证上。
稍微有些磨损的证件里露出一小截纸片,他用手指捏住纸片的一角把它从里面抽出来。
那是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从构图上看不出照的究竟是什么,好像只是对着太阳拍的光晕,黑黑白白,相当古怪。
翻过来看,照片的背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数字:91。6。30
路唯一看不出照片的含义,可能是任燃不小心夹到学生证里的。
四点时,洪洋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到,他算算时间,碰头的地方离任燃的住所不算很远,顺路过去把照片还给他应该也不会迟到。
整理了一下东西,路唯一把照片塞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锁上门出去了。
坐车来到那栋老旧的建筑物前,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当他再一次走上那个吱嘎作响的木楼梯时,忽然觉得有些异常。楼下的几个房间都开着门,一些人站在门口议论纷纷,从楼顶上传来响亮的碰撞声,好像有人在摔东西。
路唯一走在楼梯上时也有人看着他,但只要目光和他碰到就立刻避开,生怕会惹麻烦似的。
他一路走上去,走到顶楼时忽然有一群人冲过来,一下就把他撞倒在地。
昏暗的灯光下,那些人也没有看清撞倒了谁,一拥而下,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嚣张地一直传到底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楼面变得空无一人,路唯一从地上站起来,看到上次给他指方向的中年女人在铁门里向外张望了两眼,又“砰”地把门关上了。
路唯一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大步跨到走廊尽头的那扇小门前。
房门洞开着,从里面传来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虽然在路唯一的印象中,这个地方只有凌乱两个字可以形容,但是他从没有想到会乱成现在这样。
所有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电视机被砸出一个龟裂的洞,冰箱翻倒在地板上,椅子和床铺更是损坏得不成样子。
房间里没开灯,但是外面路灯的光芒照进来,依稀可以看清房内的景象。
黑暗中有人发出呻吟。
路唯一摸到墙边找了半天才找到电灯开关,灯泡摇晃着亮起来时,他看到任燃躺在满是碎玻璃的地板上。
他被打得很惨,浑身是血,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身上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全都布满殴打造成的伤痕。
路唯一握着手,一瞬间热血上涌,几乎停止思考。
昨天还健康地在他面前说笑,现在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一样软瘫在地上。路唯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即使伤得那么严重,任燃也没有失去意识,睁着眼睛看着路唯一用发抖的手指拨打急救电话,看着他好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在等救护车的时候不断看时间。
路唯一被这骇人的场面震住了,这样的场面只有在电影里才看得到。他关上手机之后就不知道要再干些什么,只能在旁边陪着任燃,甚至不敢随便动他一下。
救护车是在十分钟后到的,医护人员把任燃抬上车的时候洪洋正打电话过来。
“小路,你什么时候到,我们人齐了就等你一个。”
“你们先去吧,我可能有事来不了。”
“什么事这么重要,不会是因为上次我们集体放你鸽子就生气了,这次来报复吧。”
洪洋半开玩笑的话,路唯一听着却因为他轻松愉快的语气感到心烦,声音也变得大了些:“我说了有事,你管那么多。反正不能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洪洋有些犹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