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不幸福 by beck
林其岳目光开始游移。「那家房仲公司是我继父的朋友开的……我妈要我去
那边上班,我就要求周末一定要让我休假,否则免谈。」
原来如此。江彦云笑道:「听起来很任性你。」
「怎么这样说。」
「所以房仲其实不是你想做的工作?」江彦云进一步问道。
「不是。」
「那你想做什么?加油站工读生?」
「也不是……」
林其岳微显冷淡的态度让江彦云想起他以前有话闷着不想说时的别扭模样。
「唔。」闷了几秒,他还是说出心里话。「我以为你当房仲业务当得很愉快,
那天在你公司看到你时,那样子看起来很不错啊,游刃有余。」
「我做什么都会很不错。」林其岳一改刚才犹疑的口吻,笑得很臭屁。
「还敢讲,明明就笨手笨脚。」
「啊哈哈哈。」
其实江彦云有个问题更想问。
在加油站打工,忙的时候会把人逼疯,但不忙的时候又很无聊。林其岳手脚
真的挺拙的,既不能胜任这种工作,那副闲闲懒懒的样子更不像乐在其中。平时
的业务工作也够忙了,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做这种事?
「你啊,都不累的吗……」他可是累到快倒了。
加油站旁的高架桥上不时有大型货车轰隆轰隆地驶过。他含在嘴里的嘀咕声
终究没能传进林其岳耳中。
这是八月的倒数第二天,夏天似乎快要结束了。
「下班了下班了,明天见!」
五点一到,领班小弟正好结完帐。他一边脱制服一边冲去打卡,接着跨上机
车呼啸着绝尘而去,动作流畅迅速而确实,让江彦云瞬间觉得自己又老了好几十
岁。
「年轻人真有活力啊,他的周末是在下班后才开始吧……」
想到明天依然要起个大早来上工,江彦云的头就痛了起来。
林其岳歪着头打量他。
「很累吗?」
江彦云老实地点了点头。「这礼拜工作忙,睡得不好。」
「那明天就一起跷班吧,来我家看DVD。」
听他说得很顺口,江彦云不由得心里冒火。「不行,我们两个都不在,阿翔
一个人要怎么办?至少要留一个──不过留你的话他会更可怜──话说回来,当
初是你拖我来打工的,怎么老是怂恿我跷班?」
「我怕你太累嘛。」林其岳笑得一脸讨好。
怕我累的话就别再闹下去了快点辞掉打工回复正常生活吧──江彦云满怀忧
闷地盯着对方那张只晒黑了一点点的脸,最想说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今天住我家好了?」林其岳又提议。「我家离这里比较近,明天我开车,
你也可以在车上多睡一下。」
江彦云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他现在只想马上倒下来睡觉。
(十七)
「老师,起来了,老师。」
「唔……」
肩膀被人按住轻轻摇晃着,耳边传来的是成年男人的嗓音,一声声叫着「老
师」。江彦云一度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反复睁眼闭眼了好几次,他才慢慢醒了过来。
「快起来,晚饭弄好了。」见他终于睁眼,林其岳转身跑进厨房。
「……晚……」什么?晚饭?
空气里漂散着甜甜的香味。
「现在七点二十分,你睡了快两个小时,还没睡饱吗?」
「我睡了那么久啊……」原先睡眠不足的疲倦感已消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
因为睡姿不良而引起的轻微腰酸。
江彦云坐在沙发上发愣;刚才还盖在身上的薄被子缓缓滑落到腰间。他的记
忆在上车后五分钟即告中断,由车上移动到沙发上的过程也完全没有印象。
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茶几上已经摆好两副碗筷,碗里也盛好了白饭。林其岳从厨房里端出一个汤
锅,笑道:「我煮了鸡肉咖哩。」
「谢谢,辛苦了,没想到你会自己煮东西──这是什么鬼!」
江彦云探头往锅里一看,毫无掩饰地叫出声音来。
咖哩很香,气味偏甜,用的应该是日式的咖哩块。洋葱、马铃薯、胡萝卜、
青椒、鸡腿肉,该有的材料都不小气,量很多而且切得很大块──超值地大块。
洋葱像切开的橙子一样数得出共有六瓣;马铃薯应该放了两颗,因为江彦云
光靠目测就有把握能把那七块滚刀块拼回完整的样子;萝卜和青椒的尺寸当然也
不遑多让;至于鸡腿则是毫无修饰地整支入锅──
「这是给巨人吃的吗?你会不会切得太豪迈了?鸡腿好歹也斩个两刀吧?」
「鸡腿很滑啊。唉,你也知道我手很笨,能少切几刀就少切几刀,不然很危
险。」
「是知道你手笨,但没想到笨成这种地步……这能吃吧?唔,看起来可以…
…」江彦云一边叼念,一边拿起汤匙伸进锅中,把咖哩舀出来淋在白饭上。「唉
唷,滚下来了。」
林其岳有点开心地看着他试图接住从堆得尖尖的白饭上滚落的马铃薯的样子。
吃饱之后,林其岳坐在计算机桌前不知在忙些什么。瘫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
视,江彦云又想睡了,拉长身子打了个呵欠。
林其岳回过头,盯着他的脸:「真的这么累?明天真的不跷班?」
他回以一记冷眼。「我说过了不会跷班。」
「那好吧。」林其岳识相地转移话题。「要不要先洗澡?洗完就可以睡了。」
「等一下吧,刚吃饱不想动啦……」江彦云慢吞吞地跷起二郎腿。
「你好懒散。」
「少啰嗦,至少我不会动不动就想跷班。」
此时,电视里传出汽车广告的配乐。水晶音乐叮叮咚咚的独特音质让江彦云
陡然想起了某件事。
「其岳。」他一边出声叫唤,一边拉过自己的包包向内翻找。「那张CD,我
找到了。」
「嗯,什么?」林其岳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把CD递到他面前才恍然大
悟。「你不是说弄丢了吗?」
江彦云第一次在真人脸上看到所谓的「眼睛一亮」。
林其岳惊喜的笑容很真心,比他任何表情都好看。江彦云莫名其妙地有点不
自在。
「我上礼拜有回家一趟,想到就去找了一下。结果它跟一堆过期的面膜挤在
仓库深处,大概是我姊出嫁时封箱的,她借去就一直没还我……压了至少七八年
吧,能找到我也觉得很神奇。」
「快来回味呀呀呀。」
林其岳立刻离开计算机前,拿着CD踏进和室。江彦云跟在他身后。
熟悉的音乐声一起,那个夏天就彷佛又回来了一样。两个人很自然地东倒一
个西歪一个,用随处乱伸的手脚任意占据和室地板。
「好挤。」江彦云挪动左脚。
「以前那间比较宽。再说我们也长大了。」
「只有你长大吧。我那时就差不多这样了。」
「对喔,你那时十八岁了……」林其岳停顿了几秒,低声道:「十八岁……
好小耶。」
江彦云闭着眼睛回道:「本来就还小啊,不过已经不会再长高了,唉。」
林其岳没有再接话。
仲夏夜之梦的旋律从音箱里流泻而出,进行到副歌时,江彦云忽然问道:
「这首歌在唱什么?」
「唔……」林其岳回想了一下。「歌词好像是……」
「什么?」
林其岳微微皱着眉头,一边回想歌词一边把它译成中文。「『给我Tequila般
的吻,连骨头都像要融化……』Tequila是什么?酒?」
「龙舌兰酒的样子。」
「很烈吗?」
「应该吧。」所以这是首很热情的歌。
「『在闪耀的回忆消失那一刻前,你的身影只有我独占』。」林其岳继续有
一句没一句的翻译着记忆中的歌词。「『最后再紧紧地抱住我,直到无法呼吸为
止……再见了,我会一直爱着你,世上唯一的你』……中间记不得了……要上网
查吗?」
「不用了,你翻译得好肉麻。」
「喂!歌词本来就是这样!」林其岳大声抗议。
江彦云撑起身,趴在音响前面研究播放功能。「曲调那么热情,结果居然是
分离的歌。」
「分离也可以很热情啊。」林其岳躺在原地用余光瞟他。「你在找什么?」
「再听一次。」
「按键藏在面板下方,要用摸的──我来按啦,嘿咻……」
林其岳像只浮水的水獭一样用背部在地板上挪移,努力伸长手臂去音响下方
摸按键。
江彦云正要嘲笑他「你也太懒了」,却突然被某样东西勾去了视线。
整个身体拉得长长的,加上在地上滚来滚去,林其岳的T恤下摆微微向上掀
开,露出一截白皙的肚皮。
「靠!这是什么!肚脐环?能摸吗?」
江彦云大呼小叫,嘴里还在问,手就不客气地伸过去了。
林其岳一下子僵住。
「你怎么会去穿这种东西?」直径不到一公分的银质脐环穿过肚脐的皮肉挂
在那里,不知为何有种很情Se的感觉。江彦云吞了吞口水。「好恶心……」
嘴里说恶心,但他的手指却像在逗弄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似地,一下一下轻轻
拨动那个小小的银环。
「你总是一边问能不能摸一边就自动摸上来。」林其岳苦笑。
「怎么不穿在耳朵上?穿在这里好闷骚,而且又没人会看到。」就算指尖传
来千真万确的金属触感,江彦云还无法想象林其岳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你不就看到了。」
「所以才说闷骚……」江彦云忽然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以前不敢洗肚脐,
我还拿棉花棒帮你清。」
「对啊,造成我巨大的心理创伤。」
「哪有什么心理创伤──」说到这里,江彦云忽然闭起嘴巴,飞快收回了手
指。
希望煮出巨人鸡腿咖哩的同学不要看到我这篇(合十)
(十八)
林其岳拉好T恤坐了起来,脸上露出诡笑:「想起来了?性骚扰家庭教师。」
「少啰嗦,明明是你自己太敏感……」
回嘴的速度总是比脑袋动得快,「敏感」二字一出,江彦云才真的敏感了起
来。
记忆被唤起的速度很惊人。江彦云立刻回想起那次帮林其岳清肚脐时,他害
怕到有点可笑的表情;也想起清理完毕之后他红着脸缩成一团的样子;当然更想
起了自己在厕所门外听见的那一声极细极细的呻吟。
他还顺便想起了之后的几个夜里那些不好意思启齿的梦境。
见江彦云突然噤声,林其岳也不说话,眨了几下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看得他莫名其妙开始脸红耳热。
其实……其实没有忘记。就算忘记了,也一下子就能想起来。江彦云一直很
明白,那年夏天的那两个月里,他的心思是如何偏执地绕着对方打转。
笑的样子、哭的样子、高兴的样子、寂寞的样子、赌气的样子、委屈的样子
……如今都像翻书似地一页页重现。江彦云这才惊觉当年那个有点别扭的小鬼在
自己心中有多重要。
「其岳……」
「什么事?」林其岳微微一笑。
可是现在在眼前的是一个成年人。长得又高大又帅气,笑容放肆得很合宜;
有车子也有工作,收入应该很不错;不但酒会喝,连咖哩都会煮了。
江彦云忽然急迫地想知道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其岳。」
「什么事啦。」
「你还记得吴以蓉吗?」江彦云到大学毕业前都还常常在自家附近跟吴以蓉
偶遇,零星从她那里得知一些林其岳的消息。「她跟我说过,你后来搬到……」
「那是谁?」
「吴以蓉啊!你国中同学不是吗?你搬走之后还跟她通过信……」林其岳的
反应让江彦云吓了一跳。
「通信?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江彦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行,想不起来,放弃。」林其岳陪起笑脸。「这个人很重要吗?」
「也──也没什么重要的。」
「那就不伤脑筋啰!」林其岳慢吞吞地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该准
备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工。我先去洗澡,你在我后面刚好不必等水热。」
江彦云也只能点头,闷闷地看着他走出和室。
音乐不知何时播完了。乐声一停,浴室里的水声就显得格外清楚。
江彦云呆坐在和室里,回想刚才林其岳皱眉苦思的模样──他看起来像是在
努力思考,但却显得极为淡漠。
他不想谈。一丁点都不想。
「唉。」
在重逢后,两人相处得很愉快,江彦云几乎以为可以把断了联络的理由抛诸
脑后。但看来林其岳并没有忘记。
于是他又想起那几封信。当时无法排遣的情绪,现在仍然无法排遣。
「所以说……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正当江彦云抱头烦恼的时候,原先持续不断的水声戛然停止。
「帮我拿一下香皂好吗?刚好用完了。」
林其岳的头伴随着蒸腾的雾气从浴室门边探了出来。
江彦云连忙起身踏出和室。「好。放在哪里?」
「电视旁边柜子的抽屉里……哈啾!」
打了个喷嚏后,林其岳揉揉鼻子,再度缩回浴室;江彦云依言走到电视旁边。
「怎么会有人把香皂放在计算机桌里啊。」
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放满了备份光盘。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全都是大大
小小的转蛋(含蛋壳)。
江彦云笑了笑,拉开最后一个抽屉。
相较于前两个抽屉,这个抽屉显得空荡荡的。里面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