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之花落如梦
“为何?”
“那么大的一个牢笼,她又怎能开心。”
没有看景毓的表情,我径自向前走着。
“……贤,你是不是不开心?”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怎么会,有什么会让我不开心呢?”微笑着回了他,却垂下了眼眸。
我不开心么?我怎么会不开心?荣耀,权利,倾慕的美丽女子,世间男子所仰慕的一切我都有,可是我又为什么不开心呢?心头的郁郁又是为何?
“昨天晚上,你……”
“恩?”我顿了顿步子。
“……没什么。”
景毓突然有些恨恨地止了话头,我知道为何,因为恐怕他想告诉我,我昨夜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所厌恶的人。
是的,毓讨厌景华,在我为了景华扑倒在母后怀里哭泣的时候,他便开始讨厌那个花廊上所遇到的清俊男孩,从不掩饰。
无奈摇头,他不想说我便装作不知。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皆是沉默,只听得脚踩在枯枝上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来寻我,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陪着我沉默地走着,直到看到景阳宫的院门,他突然立定了脚步。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竟然一时间有些无措,“我,我就不进去了。”
我隐隐皱了皱眉,为着他的异样,“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他看着我,而后慢慢垂下了头,“我只是突然有些害怕。”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有些啼笑皆非。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莫名地笑了,一个晦涩的笑容,“是啊,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下一刻,他竟然转过头,就这么离了开。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暗紫色背影,心下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
甫一回到景阳宫便看到一个让我诧异万分的人,从不曾想到她竟会来我这,柳德妃,景明的母妃。
让人沏了菊花茶来,知道她生性喜欢淡雅的东西。
落了座,我没有先开口询问,只是端着自己的茶杯轻啜着。
她凝望着自己杯中沉浮的菊花,终于幽幽开口,“太子应是知道,自从‘那件事’后,华儿便是一直由本宫抚养。”
我为着她这有些莫名的开场愣了愣,“那件事”应是指当年为了玉珏燕贵妃被贬冷宫,只是不知她现在还提当年旧事为何?
“那么多年了,本宫早已把华儿当自己亲生皇儿看待。”她幽幽喟叹,我则是隐隐皱了皱眉,心生奇怪。
“看到他现在这样,本宫着实心生不忍,所以特来恳求太子殿下看在手足份上为他向皇上求个情可好?”
她看向我,眼中含着恳求,而我则是心里突地顿了顿,“二皇弟他……怎么了?”
她怔了怔,“太子不知?”
我静静看着她,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抓住了我的心,“从不曾听说过。”
她慢慢垂下了眼眸,有些悲哀,“原来这样……皇上还真是狠心……”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惶恐地猛抬头看向我,很是无措。
我装做没看见,只是笑的柔和,“娘娘刚刚说到哪了?景贤一时失神不曾听清楚,实在失礼,如果娘娘不介意,再说一遍可好?”
她有些不大自然地冲我微微笑了笑,“本宫知道华儿多处过冒犯太子,本宫这次来求太子实是唐突的很,只是……本宫实在不知道除了太子还能去找谁,本宫担心华儿他……”
我微微皱了皱眉,“究竟怎样了?”
“华儿被皇上软禁了。”
心一顿,“软禁?”
“是的,自从上次与北狄交战后便被皇上软禁了起来。”
“为什么?”难道……我实在不敢往下想,我有自知之明,单因为我被俘应该还不足以让父皇做如此决定。
柳德妃看了我一眼,“因为太子殿下。”
我愣了住。怎么可能?父皇怎会真的只是因为这种事而如此责难景华?难道父皇知道了景华与泽易联手?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通敌历来是重罪。
我轻轻揉着眉心,心里渐渐静了下来。
“娘娘可否知道景贤与二皇弟之间向来都有些……误会?”我说的委婉。
德妃怔了怔,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以她的聪明应是明白我这话便是表明了立场,不管如何,我与景华的对立是注定了的,我又怎可能为了他去触犯父皇?
“可是太子与华儿的手足情分……”
“手足?情分?娘娘跟景贤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可笑?这宫里头最不需要的怕就是这个了吧。”我斜睨过去一眼,笑的讥讽。
大概没料到我讲的如此直白,她完全愣着不知该如何反应,数次动了动唇,终是嗫嚅道,“当年……当年如果不是太子那一块玉珏一切又怎会到此地步,又怎会如此……太子如今又见死不救当真想继续不仁下去?……”
我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怪我不仁?可是娘娘要知道先不义的人是谁,如果再晚些时日恐怕迎回来的便是我的尸骨了,或者说,那是娘娘所乐见的?”
德妃的脸一瞬间血色褪尽,苍白得有些骇人,“不……不是,本宫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可娘娘您刚刚所说之话很容易让人曲解呐……”
“我……”
瞧着她受尽惊吓的孱弱模样,连自称也忘了用“本宫”,我终是不忍心,于是端起搁在桌上的茶盏,微微笑道,“不过景贤还是相信娘娘决不是那样之人,景贤会权当今天娘娘是为探望景贤而来。”
我笑望着她,德妃脸上表情一时变了数变,最终只得抿了抿唇,无奈站起了来,“那本宫不再打扰了。”
“景贤身子不适,恕不远送。”
瞧着那道落寞的身影离去,我笑容也终是僵在了脸上,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垂眸望着杯中已被浸泡涨开的茶叶,我的脑中突然闪现当年那道士对我说的话,他的眼眸那么清亮,直直射入我心底。
他说,“孽缘。”
孽缘啊……我苦笑了起来,果真如此么?
红尘三丈皆是缘,我却独独得了孽字。
一时间,我的心有些悲凉起来。
坐在软轿里,看着一缕光线从飘动的轿帘缝隙里洒落进来,尘埃飞舞。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只是念着去看一眼,看一眼而已。
摇晃着穿过几条街道,我的心也如这软轿般起伏不定,几次想下令回宫,可手触到轿帘又迟疑着缩了回来。
只是一眼,我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
就这样犹豫间,软轿停了下来。
小德子在轿外轻声提醒,“殿下,到了。”
到了。
我猛地惊醒过来,深深吸了口气,掀帘步出软轿。
二皇子府是景华成年时父皇依惯例赏赐的,据说是前朝一个犯了事的大臣的别院,院子虽不大,倒也很别致。
我立在门口,入目的是森闭的大门以及两边林立的把守侍卫。
小德子上前与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说话,那人迟疑了下,终还是下令开了门迎我进去。
跟着一个领路的下人走着,触目皆是陌生。
才想起除了赐园子那日来过外,自己就不曾踏入过这个地方。
园子里很安静,地上是枯败的草,踩在脚底沙沙作响。
穿过几个长廊,耳边渐渐传来欢笑声。我有些奇怪。
前头领路的下人停了下来,恭身对我说,“还请太子殿下稍等,奴才先去禀报一声。”
看的出他有些紧张,我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想为难他,于是点了点头停下来观望着园子里的风景。
过了一会那人重又过来领我前行,跨过一个月亮花门,我为着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愣了愣。
一个如蝴蝶般轻盈的身影正在园里翩翩起舞,不远处坐着观看的华服男子一脸慵懒的笑意,他的身旁紧贴着两个娇丽的女子,此刻正娇笑着喂他喝下杯中酒。整个园里都是甜美娇媚的笑声,细细柔柔,诱人之极。
我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
见有人来了,那舞着的人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望向我,似是没有料到这种时候府里会出现陌生人。景华见状眉目轻抬望了过来,仍是一脸的慵懒笑容,嗓音低沉,“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稀客,稀客。”却是没有什么动作,依然坐在椅中,双手轻松地搭在扶手上,“蝶姬,舞时怎么能觉察到这些外来状况?说明你新有旁骛,该罚。”
那个叫蝶姬的女子愣了愣,脸色一下有些发白。
见着他如此的怠慢,我心里隐隐有了怒意,当下想拂袖走人,却终是忍了下来,对着他似笑非笑,“二皇弟好兴致。”
他轻笑了起来,“看来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有人端了软垫靠椅来,我坐下轻捋了下衣袖,也笑着回道,“该说我心宽慰。”
他敛去笑意,眼神冷冷直射而来,却只是一眼,很快他又垂下眼眸拿起桌上的白玉酒杯灌下一口。“蝶姬,怎么不跳了?继续。你们两个去为她伴唱。”他手指晃了晃,原本紧靠着他的娇婢立刻退到一旁,拿起琴箫和着蝶姬的舞姿弹唱起来。
一时间莺歌燕舞。
他突然倾身问道,“皇兄是不是心里不甘?”
我微微后仰避了开,持笑问,“二皇弟何出此言?”
他倚回自己的椅中,“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挑眉,“出师虽未捷,但身也未死。”
他凝眸看了我一会,突然朗笑了起来,我皱了皱眉,“不知二皇弟想到了什么如此欣喜?”
他又笑了半晌才停下来,“可是皇兄并不是靠的自己才保住了身,堂堂天朝太子竟然要依靠他人之力趁人之危不觉可笑么?”
“依靠他人之力有何不妥?人和人之间不就是一个利用。”我抚了抚新戴上的白玉扳指,“相信这点二皇弟应该比本宫知之更深。”
他恨恨地看着我,冷哼一声,“看来皇兄利用父皇如此明显的偏颇,还是很甘之如饴的。”
我嘴角一挑,“二皇弟可要注意言辞了,这话被外人听去了可是不好。”
他看着我,忽然面容一松,微笑起来,“皇兄以为父皇为何对你格外偏爱?难道皇兄就没有想过?”
我心里一顿,表面却仍是笑的云淡风清,“父皇自是与本宫讲过,不过本宫以为不足向外人道也。”
恰此时一曲终了,我顺势站起了身,“看到二皇弟过得如此闲适,本宫也算放了心,本宫先行告辞了。”
他看着我哼笑了一声,“劳烦太子殿下费心了,恕不远送。”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轻甩衣袍离了开,寒风吹起我鬓旁的碎发,有些飘舞。
身后又是一片歌舞升腾。
我在景阳宫宫院的一棵绯寒樱下坐了一夜。
即将入冬,樱树光秃秃的没有一些生气,我就坐在边上的亭子里看着那些嶙峋的枝桠,手上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和白天景华手里拿的一模一样。这是景华甫出生时别国进贡的一对琼脂杯,父皇一时高兴赏了我和景华一人一只,却如今,物是人非。
只徒剩一场遗失已久的梦,纷纷落落,抬手间,沧海桑田。
坐在那里,似是考虑了一夜,又似是什么也没想,也许是想的多了,乱了,最终只剩空白一片。
直至天边曙光微明,才发现整个人在寒风中冻的有些僵硬,艰难转过头,看见溃檐下陪着自己站了一夜的人,喊了声“小德子”,却只听见自己暗哑的嗓子发出咝咝声,无奈朝他招了下手。
看着一溜小跑过来的人冻得青白的脸,我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内疚。
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只来得及说一声“扶我进屋”,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身边一下多了很多人,母后,太医,景毓。每个人脸上都闪现出焦急,看见我醒了,不禁全都松了口气。
母后坐在床沿直了直身子,“醒了就好,不过小德子你把太子照顾成这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
“母后。”我赶紧拉了拉母后的衣袖,“和小德子无关,我自己受的罪。”
母后盯着我,她的眼睛里印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半晌她终是叹了口气,“也罢,此事就不追究了。小德子,好自为之,今后一定要照顾好太子,别再出什么茬子,否则……”
那头小德子诚惶诚恐应诺着,我终是放心地笑了笑。
头依旧昏沉,我知道自己大约是得风寒了,身上冷冷热热得异常难受,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意识沉浮,慢慢地也睡着了去。
傍晚时分父皇来了,我一睁开眼睛便瞧见父皇正一手搭在我额上探温。我慌忙想起身,被父皇制止了住,他替我掖了掖被子,按例地询问了些请况。正说话间宫女端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