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降风 by飞砖





  
  司徒未央从被秘密带上这个山头以来就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甚至还时常呕出血来。 
  
  周遭的人都暗自以为他活不久了,但是他却活到了现在。 
  
  贺连走进帐中时司徒未央正好回过头来。他迎上对方的目光,看见那双镶嵌在那因为病痛而消瘦不堪的脸上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像要穿透观者的灵魂。 
  
  贺连从司徒未央的目光中看得到他的风骨,所以他虽然一直把司徒未央当作最後的王牌握著,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把对方推出去。 
  
  这个人太过无辜…… 
  
  经历了那麽多生死以後,司徒未央竟然还能让他产生这样天真的想法,贺连忍不住想嘲笑自己。 
  
  “是……冽风要攻山了麽……”司徒未央在看到来者是谁的那一刻就知道发生什麽事了。 
  
  这个空楼国的皇太子,他只在被迎春带到空楼军阵营的当天见过一面。 
  
  这个人本来应该也是有能力的人中之龙的……如果他能够顺利继承空楼的皇位,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让这个国家强盛起来。只可惜,空楼气数已尽,贺连根本来不及去发挥他的实力了。 
  
  司徒未央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著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贺连。 
  
  “你似乎总是什麽都知道的样子。”贺连将对方从榻上拉起,眼神复杂。“那麽你也该知道,我要借你的力来做什麽。” 
  
  说完,他猛地把司徒未央随身带著的那支白玉笛拽了下来。 
  
  “我不会让岑冽风灭了我的国家。这脚下的土地……”贺连说著,重重地踏了踏脚。“这脚下的土地,都是属於我的!谁也别想抢,也谁都抢不走!” 
  
  他说著,眼眸中有火光燃烧。 
  
  狠狠地放下话,贺连转身离开。 
  
  跟著他进来的迎春却只是脚步微微挪了一下,并没有走。 


  



  夕阳已经彻底地从地面上消失,岑冽风让士兵们燃起火把,准备攻山。 
  
  “将军,空楼那边派来了使节。”雷连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在岑冽风耳边低声禀报。 
  
  “那又如何?你认为本王现在还会见他们吗?”岑冽风冷笑一声,完全不想理会──反正这个时候会来这里的人,大概也只是想要求和罢了。 
  
  “可是……那个使者手上有……有您交给公子的玉笛。” 
  
  岑冽风按著配剑的手猛地一抖。然後他才慢慢地转过头,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看著雷连。 
  
  “你、说、什、麽?” 
  
  “那个人手上拿著您交给公子的玉笛……”硬著头皮再说一次,雷连庆幸天色已暗,让他不用去看岑冽风脸上此刻是怎样的修罗表情。 
  
  “未央怎麽会在他们手上?!”这个时候根本不必去怀疑对方的话是否有假,因为没有人会蠢到敢拿假的条件来和岑冽风谈判的地步。 
  
  “属下也不知道,其实……其实数日以前,属下就接到东溟来的消息,说公子失踪……” 
  
  雷连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岑冽风狠狠地揪住衣领。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岑冽风问得很轻,那低低的声音在此刻的昏暗火光中听起来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一般。 
  
  “因为,临行前公子曾经交代过我们,不管以後发生什麽事情,绝对不能让那件事干扰到大局。” 
  
  岑冽风听完,猛地把雷连摔开。 
  
  大局?!什麽叫大局?!这个小小的空楼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司徒未央不同!他对他而言重於一切──司徒未央是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才那麽说的?他为什麽会默认这样的事发生? 
  
  “对方……有什麽要求?”紧握双拳,让指甲几乎深深陷进肉里,岑冽风咬牙问。 
  
  “撤兵。他们要求我们……立刻撤兵。”雷连一边咳著站起来一边回答。 
  
  “让护卫队以外的士兵全部撤回空楼皇城去。”岑冽风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立刻下令。 
  
  “王爷?!”他当真要把近在眼前的胜利,全部拱手让出? 
  
  “只要我把未央带回来,你们就立刻冲锋。” 
  
  这句紧接著的话,让雷连拾回了信心。 
  
  “还有,一防万一,把精兵骑悄悄解散,让他们化整为零地把这座山围起来,不要让对方发现。”岑冽风一边走,一边接连下著命令──敢威胁他?那些人忘了,他从来也不是一个会受人威胁的人,对手越顽强,只会让他越想狠狠打压! 
  
  未央……他一定也希望自己这麽做吧! 
  
  岑冽风知道,比起让司徒未央身陷险境,司徒未央更气的会是他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立场,所以这一战,於公於私,岑冽风都只能进,不能退! 


  



  “启禀殿下,东溟军队据报已经撤到了皇城内。” 
  
  贺连等了很久,终於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两道一直紧锁的眉毛终於微微展开了一些。 
  
  果然,岑冽风不会不管司徒未央的死活。 
  
  确认了这一点以後,贺连更加地确信自己要充分利用好手中的这张皇牌── 
  
  “来人!把司徒未央带上来!”岑冽风已经亲自上山来了,如果不让他见到人的话,之前的一切就失去意义了。 
  
  卫兵奉命下去带人,一会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太子、太子殿下!不好了!迎春公主把那个人带上山顶的悬崖了!!” 
  
  “什麽?!”都什麽时候了,迎春又来给他搅局?“她做的什麽蠢事?!你们怎麽不阻止她?!” 
  
  “属下不敢阻止,公主……公主像是疯了。” 
  
  刚才去带人的士兵回想起迎春拿著剑乱挥的情景还依然心有余悸。在沙场上打滚了这麽多年,他见过很多杀戮,但是却没见过像迎春那样疯狂得如鬼一般的人。 
  
  真的,好可怕。 
  
  “殿下!东溟王已经来了!” 
  
  下一个通报把贺连直接推进了死角。 
   
  看著那个明明只带了小队士兵,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自己的营帐中来的挺拔男子,贺连干脆放弃地坐到椅中。 
  
  “你也听到了,人现在不在我手上。” 
  
  迎著岑冽风危险的眼神,贺连一阵嘲讽的笑。他们都是废尽了心机,把一切押在司徒未央身上,结果……对方现在却让已经半癫狂的迎春带走了。 
  
  这简直就像上天的诅咒一般。 
  
  “说到底,这也是你不好。如果不是你刺激到我妹妹的话,现在你也不必这麽伤脑筋。”在男人的深邃的眼中捕捉到一丝隐藏得很好的慌乱,贺连的笑越加得意──这样也好,他没有占到便宜,但是岑冽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样就够了。 
  
  岑冽风没有闲工夫和对方浪费唇舌,他直接往迎春离开的方向走。 
  
  “你现在赶去也没用的!”贺连对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你去了,也只会刺激迎春罢了。” 
  
  那个往外走的男人只是微微停了一下,然後就继续向前,义无返顾。 
  
  贺连忽然很好奇事情会有怎麽样的结局,所以他没有理会山下传来的东溟军精兵骑进攻的声音,也跟著岑冽风走了出去。 


  



  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 
  
  迎春拖著司徒未央往山顶走,脑海中不断回响著自己之前听到的消息──东溟军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撤兵,只为了司徒未央一个人!!岑冽风为了司徒未央,连他一向重视的胜利也不要了!! 
  
  这本来是迎春想知道的答案,但是答案真的出来以後,她却无法接受了。 
  
  她怎麽能接受?她要如何接受?! 
  
  那个连正眼看她一眼也不曾有过的男人,却对自己现在抓著的这个人情有独衷──即使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的结果,真正面对时她又怎麽能接受?! 
  
  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迎春只是拼命地拽著司徒未央,直到走到悬崖的边缘。 
  
  她看著脚下的万丈空崖,夜雾弥漫在山谷间,完全看不到底。 
  
  迎春的神志终於微微清醒了一些。 
  
  她转过头看司徒未央。 
  
  对方本来就不良於行,被她那麽死拽著跌跌撞撞地经过这段山路,脚上早已现出血迹来。 
  
  不可思议的是,司徒未央这个时候却居然能够站稳了! 
  
  “你──” 
  
  来不及问出自己的疑惑,背後传来的脚步声引起了迎春的警惕。她回过头,用疯兽一般的目光盯著刚刚登上这山顶的岑冽风。 
  
  这个男人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完全没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岑冽风只看司徒未央。 
  
  他没有看见迎春哀戚怨恨的眼神,他只看见了司徒未央白衣之上的泥污,还有那斑驳的血迹。 
  
  他受伤了。 
  
  这个意识忽然清晰地出现在岑冽风脑海中,让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不许过来!!”猛然从悲伤中回过神,迎春重新抓住司徒未央,把剑紧紧压在对方的脖子上。 
  
  “只要你再靠近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他!”咬牙切齿,迎春的话完全不是说谎,因为她手中的剑已经在司徒未央苍白的颈间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岑冽风看著那殷红的血迹沿著司徒未央白皙的颈项缓缓流下,对比鲜明的色彩让他不能再踏前一步。 
  
  “你究竟想怎麽样?”不耐烦地询问著,他从来也没有把眼前这个半颠半狂的女人放在眼里。 
  
  “你去死。”迎春忽然很冷静地回答。 
  
  司徒未央全身一震。 
  
  到迎春把他强行带离营帐为止,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现在再听到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终於压制不住心慌。 
  
  因为他知道,如果迎春坚持以他的命为威胁的话……岑冽风,真的会去死的! 
  
  “你去死。你死了,我就放了他。” 
  
  迎春的手上又再用了一些力,剑刃更深地压进司徒未央的肌肤。 
  
  疼痛让他微微皱眉。 
  
  岑冽风的神情已经变得紧张起来,危险的气氛一触即发。 
  
  这时司徒未央却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仿佛凝结了天地之间的万千光华。这一笑,也让岑冽风想起了弈国灭国的那一日,他最初见到司徒未央的那一瞬间。 
  
  时光倒转。 
  
  对方此刻露出的这个笑容,让他打从心底不安起来。 
  
  “冽风……”司徒未央轻轻地唤出对方的名字,那两个字在他的唇间婉转盘旋,如同一首他已经吟颂过无数次的歌。“无论我变成什麽样,做出什麽事,你都仍然会爱我的,是麽?” 
  
  岑冽风不明白对方在这种时候忽然问出这句话的理由。 
  
  但他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司徒未央的笑越发的温和满足,迎春的剑却因为岑冽风的话剧烈晃动起来,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我也一样。”司徒未央不在乎说话会让他颈项上的伤口变得更深。“我也很爱你,胜过一切。所以,我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我来威胁你的。绝不。” 
  
  他说“绝不”这两个字时说得极轻柔,然後就在众人都迷醉在他这天籁般的声音中时,司徒未央突然采取了众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左手猛地抓住迎春的剑刃,右手随之拔下头顶的发簪,迅速地转身刺向迎春! 
  
  她……连反应都来不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周围旁观的人只看见司徒未央手中的发簪深深地插进迎春的肩,然後随著因此步伐不稳的迎春,一起往身後的悬崖底下掉落。 
  
  白衣翻飞── 
  
  晨曦这时候已经在天际出现,细微的金光照在司徒未央下坠的身影上,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岑冽风拼命地跑上前,对著那道身影努力伸长手── 
  
  他只稍微碰触到了对方白色的绸衣,却已经阻止不了司徒未央急速下坠的趋势。 
  
  终於,那道白影随著迎春一起变得越来越小,消失在清晨的浓雾之中。 
  
  “未央!!!!” 




第十章 

  “那之後你们可有寻到他的下落?” 
  
  元昊阳看著眼圈发黑的友人,淡漠询问──他去连云山取水月宝玉,却没想到才不过数月时间,等?